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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军“铁桶”之名果不虚传,即便没有她,陆慎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机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说她与留在京中的张谔大学士书信频繁,隐隐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说她暗会各级官员,与多处“盗匪”颇有联络;只她前些天算计周大学士大人那次,便让他心惊不已,刮目相向。
从前他也隐约知道她要夺权兵部的意思,却没想到她做起来如此容易:只是拼着病体往临时充作内阁办公场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态度算得上恭谨的拉着老学士大人多说了几句,便轻轻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无他,只是正巧周大学士老大人当时正利用这小院私下会见京中来诉苦的几名官员;又正巧在云裳进来时这些官员来不及离开,而只是避入了后间;更正巧云裳不知有人,“急着”要将“征兵三十万”的内情说与主管兵部的老学士大人知道……当然最巧的是,“内阁”原本严禁无关人员出入,即使是临时内阁也如是;而当日周大学士阻拦未果,被云裳说出口又入了那几名官员耳朵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泄露如此军情,只怕唯“斩”而已。
当然,如果是旁人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那几位官员都是着名清流,名声在外;而周大学士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为了朝中事乱了手脚才会将他们引入“内阁”……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周大学士为人最耿,别人的错误他向来会死揪不放,从来一幅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模样示人;如今自己犯了这样“重”罪,又是在最看不上的“奸侫小人”云裳面前,叫老人家情何以堪?当天周大学士就向皇帝陛下自缚请罪,在得到凤紫泯温言安抚之下,仍然坚持要辞去所有职务,“以赎其罪”;而皇帝陛下虽依然不允,老人家却从此绝迹“内阁”,扬言不再过问阁中及兵部事务。
当东九从云裳处了解了周大学士“挂职”的内情之后,如何能不心惊?云裳这样一个女子,问军情,掌工部,执掌政事如股掌,试问天下之大,堪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然而,东九也同时知道,云裳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看见过她在纸上勾勒杀人时候的犹豫;看见过她被寒毒所累咳出的鲜血;看见过她不顾病体整晚熬夜催生的丝丝白发;也看见过她唯一奢侈的午后小憩中的梦魇惊魂……
如此一个女子,如此披肝沥胆,竭精殚智,为的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们的都指挥使大人才能够真正明了了;也只有莲准都指挥使这般的优秀这般的痴情,才配得起这样的她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按莲准都指挥使的吩咐,照顾她,听命于她。
第四百二十二章 霁月的苦恼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来换了香球,又反复试了香,再回头时仍不见凤紫泯动那些茶点,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经是卯初时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该放一放,用些点心尽早休息吧。”
这本是关切的语气;只是因着彼此身份的缘故,显得有些逾矩……气氛也因此带上些亲昵旖旎的意味。
凤紫泯这才转过眸子来,脸色竟是肃然,不喜不怒陈述的语气:“霁月,话太多了。”
这女子,即是霁月,当即悚然惊到,连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依照无忧公主的吩咐,不敢不尽心。”
这一句却正正撞进凤紫泯的心里去,瞥了霁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点心,心不在焉的放进口中,“你最近见过她?”
霁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无忧公主一直闭门养伤,奴婢哪有机会见到呢?奴婢说的是当初在京里的时候,无忧公主对奴婢的教导。”
凤紫泯“哦”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但如果极注意观察的话,却可以发现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没有发话。霁月只低眉跪在一侧。不一会儿那额上汗珠儿便泌了出来。神色也越见惶恐。直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凤紫泯忽然回过神一般。开口问:“霁月。怎么还跪着?”
于是霁月终于起身。脸色依旧雪白。显然方才这样的罚跪对她来说竟是极少见。也是极震慑了。
皇帝陛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半点。神色自若的招招手:“你也一宿没睡了。一起用些点心吧。”
霁月又是一愣。不由踌躇……明显凤紫泯对她方才的“恃宠而骄”甚为不满。她甚至以为这就是她这些日子“荣宠”的终点了;怎的这时候又邀她同食?可这个时候再不敢多话。只口里应着。脚下却不曾挪动。
凤紫泯依旧恍若未见。微叹一声道:“霁月。你知道么?她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那态度看起来竟如以往待她般亲近自然。
霁月见他如此。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又会向她吐露“心声”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也许方才不过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罢?想到这里。小心翼翼接口:“听说无忧公主不过是遇袭受惊。怎的缠绵至今?”
果然,凤紫泯并未再对她的态度生出什么异议。“楼卿身上其实是一种毒,”他低声如自语一般为她解释,“这种毒名叫‘冰丝缠’。一日临身,世代相缠……”
“世代相缠?”
“是啊,世代相缠……”凤紫泯又是一叹,“孤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羽林禁卫军翻了许多秘档,才证实,真正中了这毒的,原本是楼卿的祖父……”
霁月不禁愕然。凤紫泯素来不忌惮在她面前提及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听,另一方面则因着自己可以为皇帝陛下分担些秘密而窃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好奇心了。
谁知凤紫泯却沉默了下去……无论他有怎样倾诉的愿望,霁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话,果然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高家寒毒血脉相传他早有耳闻,这也是“冰丝缠”一经证实他便能够确证她的身世的缘故。但就是他也没有想到,莲准送来的那些档文之内,还会藏着这样的隐秘……所谓“冰丝缠”,原本是一种隐性慢毒,他的祖父将它混在酒水中,赐给了她的祖父。这原本也是一个法子,臣子功高盖主,君王又不愿削权弃用;那么利用这种隐晦的法子求个心安,也算无可厚非吧?
然而坏就坏在,“冰丝缠”这种毒性极阴,高家世代传下来的武学走的却是阳刚一路……如此一来这本来应该是隐形之毒的,便再也瞒不住。可叹高家祖父大好男儿,一生寒毒纠缠,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高远出生之后便体带毒寒,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最终只能靠修习高家阳刚武学来强行压制。不过幸好高远这人居然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小小年纪便将家传武艺练到极致;不仅成功扛过了寒毒,且能继承父志,扬眉沙场,纵横边疆,积军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凤朝武官第一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国投敌”,留下一生污迹,没能名垂青史,唯以卖国贼的名义余下身后骂名……
霁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凤紫泯,有些左右为难。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挑起个话题却又不继续……但才被罚跪过的她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连晨起天气微凉,她也没胆子去将那早准备好的衣物替他披上。
“霁月,你今年有十七么?”凤紫泯忽然抬头。
“回陛下,”霁月微愕,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上头,“奴婢今年一十五岁。”
“哦,比楼卿和孤的皇妹都要小。”凤紫泯又叹息一声,“那么十七年前的苍浯国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学习女红……”
“知道太尉高远么?”
“那个卖国的高贼?”
“算了……”凤紫泯略有不耐,叹息一声又沉默下去。
十七年前。
那个特别的岁月,于他,又怎么能够稍有遗忘?都城被破,半壁江山沦落,他以稚龄登基,受楼铎挟控偏安新京一隅,却无时无刻不将夺权复国放在心中……高远这个名字,当年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哪一日不是骂个千百遍?
可谁又曾料想到,那么多年之后,在他终于夺权之后,在他掌控了羽林禁卫军这个利器之后,居然又收到莲准给他整理的档件,隐隐透出那样的秘密:楼卿居然是高远之后……而高远,大名鼎鼎的卖国贼高远,其实从来不曾卖国?!
当年的胡兵南下之前,高远已经被猜忌,被架空;胡兵南下之后,更是枉被替死,为决策失误的先皇担去骂名……原因么,正是因为在那时高远忽然发现“冰丝缠”的秘密,君臣生隙,竟而势成水火!
真相如此,却教他这个继任的皇帝情何以堪?
更可叹楼卿,高家满门抄斩之下余此一脉,依旧被寒毒纠缠,且他出生时正逢国难家难,毒性比其祖其父来得还要猛烈些,更因从不曾修习过家传武功,无由压制寒毒……这可不是他姓凤的欠他的么?而他的楼卿,竟然不是楼铎的亲生女儿!
“只可恨那些御医,竟没一个顶用的。”他兀自叹息。
皇帝陛下如此叹息,霁月却觉得十分疑惑,“陛下说的是无忧公主的病么?难道真的连御医也没有法子了?”
“冰丝缠,绵延三代,早已不复当初;何况宫里的御医不能究其病因,能有什么办法?楼卿这些日子甚至连御医的面都不愿见了。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羽林禁卫军庚字部首领医圣鲁季,他对这种毒倒是有些研究……当初楼卿的寒毒就是由他确认,这些日子也一直由他负责医治。只是鲁老头儿喜欢四处云游,虽然已经联系上,赶来也要有些日子……何况他治了这么久,不是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凤紫泯说到这里住了口,没有将云裳依靠陆慎真气调理经脉的事情说出来,只伸手揉了揉眉心,显是颇为烦恼。
“这么严重的毒……”霁月担忧的,“无忧公主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也不至于,孤打听过,只是寒毒缠身,楼卿注定要多受些苦罢了。”
霁月便陪着他又默然了半晌……忽然问:“陛下说无忧公主不肯让御医诊治么?”
凤紫泯扫了她一眼,“没用的。楼卿素来便是这般性子,他若不肯时,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那些太医哪里说得过他?”
“可是奴婢还是觉得……”霁月小心翼翼看了看凤紫泯的脸色,“这个法子应该是最为直接。奴婢想来想去,能接近无忧公主的人里,只有太医方便些,且也信得过。”
“孤知道……可楼卿专擅催眠—派去的人信得过信不过,有什么区别么?”
“陛下不是说无忧公主如今病中。不适合使用催眠之术?”
凤紫泯又是一叹。“正因如此。孤才不忍逼迫他……若是孤带着太医直接到他面前。你以为他还真能拒绝让太医为他诊治么?孤只是怕。楼卿会强用心力进行催眠;万一导致楼卿病体大损。那便是孤爱之反而害之了。”
“这样哦。”霁月恍然。“是奴婢太过心急了。”
凤紫泯微微摇头。“孤刚刚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心急如焚?只觉着时时刻刻都是煎熬。恨不得马上知道真相才好……可经过这楼卿被火莲教劫掠的事情。孤再见他。这念头反而不那么迫切了。楼卿人就在那里。真相摆着。随时都可以去弄清楚……就算他再能瞒。会催眠;可能催眠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靠这个瞒下去么?只要孤起了怀疑的心思。想着要探究真相。他终是躲不过去。孤想过。现在重要的。是他的病;是孤要理清待他的态度……楼卿的心意到底如何,又当如何,这些……孤还要耿耿在意么?”
“陛下?”霁月疑惑。“陛下还要考虑怎么办么?奴婢记得陛下说过。只恨无忧公主不愿近身随侍。”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拔擢自己人
“是么?”凤紫泯望了霁月一眼,眸光柔和了几分,“的确,若楼卿是个那样的女子,孤绝对不会放手便是了……只是孤要考虑的是,一旦揭开真相,朝廷上下会有怎样的震动,楼卿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何况,孤还有一个‘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誓言在。”
“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霁月喃喃,“原来竟真有这话。可是天下人都以为……”
“以为什么?”
“哦,”霁月有些尴尬,“以为陛下是为了无忧公主,才故意推托的。”
“不是。”凤紫泯端起茶盏抿了抿,“孤年少时便有过这话,后来又有人在孤面前许下了这样的誓言;那时候孤虽没有说出口,却已经在心里与他们共誓了……”他似乎想起往事,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令面前的霁月一阵恍惚。
“其实原因也不仅如此。孤知道女色误人,从来没打算陷在这上头;而且孤自幼受制于人,所以对于能够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着太多的渴望;对于婚姻,孤更有奢望……情之所钟,一世相伴,红袖添香,知音解语。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