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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李有财打电话找到人了。电话那边的人说四川话,李有财连问三遍,他也大声解释了三遍,听懂了四川老板的意思,李有财高兴得抱着电话,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晚上八点钟,李有财站在龙州城一个高大的广告牌铁架下,等到了说四川话的装修老板。四川老板是一个瘦高个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复杂的怪味,好像是油漆味,又像木板味,还像臭水的馊味,李有财闻到这些气味,倍感亲切。在马尾巴村做木匠,李有财也干得浑身臭气熏天,那种味道小苹果很喜欢,现在,熟悉的气味把李有财紧紧拥抱,熏得他眉开眼笑。
四川老板很爽朗,张开嘴巴,哈哈笑两声,宽大的巴掌用力在李有财的肩膀猛拍,他朝前一指,就带李有财走了。走出几步路,李有财心生疑惑,警惕地问,我要跟你去哪里?四川老板大笑说,你这个杂种,才来龙州城,不晓得名堂吧?不跟我走,到哪里睡觉?在河边睡?小心被人杀了丢进臭水河。
李有财大受感动,胸口涌上一股暖流。
四川老板带着李有财来到车站边,两人上车,呜呜呜地朝前赶。下车后,四川老板继续朝前走,很快拐进一片高楼里。李有财心虚了,路边的女人走过,手里牵着狗,身上香气扑鼻,小孩子脚下踩着轮子,哧溜哧溜滑走。这种高级的地方,李有财感到害怕。
李有财放慢脚步,拖在四川老板身后,脑袋里飞快转动。
四川老板回头看,站在路边等他。
李有财不想走了,站住不动。
四川老板说,你这个杂种走路太慢了,在家没有干过活是不是?我看你身子太软。
李有财支支吾吾地不回答。
四川老板走过来,大巴掌在李有财肩上用力一拍,拍得李有财身子乱晃,他张大嘴巴说,李有财啊,你叫李有财是吧?你这个人胆小,在龙州城要吃亏的,你不能做一只猫,要做一条狗,见屎就扑上去吃,慢了就被别的狗抢吃了,你会在街边饿死,饿死也没有人管你。
四川老板带着李有财绕过一排高楼,走进一条很窄的小巷,眼前是破旧的矮房子,没有路灯,光线暗淡,三五成群的人叼着烟走过去,哇啦哇啦尖叫,边走边跳,好像脚下装了弹簧。有姑娘扭着屁股与李有财擦肩而过,在黑暗中抛下浓重的异香,李有财紧追几步,跟上四川老板,进了一个很小的院门,坐进一间房子里。
小房子顶上吊下一根长长的电线,电线上挂了一只灯泡,灯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五张陌生男人的脸,两个人挤在墙角一张床上,三个人坐在地上,地上铺了被褥,被褥上有一堆肮脏散乱的扑克,几面墙东倒西歪地架满了铁桶塑料桶木龙骨和长长短短的散乱木板,浓重的气味扑鼻而来,李有财明白了,四川老板身上的味道,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染上的。
五个人把目光整齐地投向李有财。
五个小工加上四川老板和李有财,七个人睡一个小房间,李有财很高兴。这个房间有灯泡,光线明亮,比二叔的工地暖和,众人挤在一起,可以打牌和说话。四川老板东拉西扯,不停地说话和大笑,他不打牌,只是看李有财与其他小工打。他们玩一种叫三批的扑克,李有财试了两把,就输掉十块钱,急得头上冒汗,站起来想溜。五个人嘻嘻哈哈,扑上来把李有财按翻,不准他逃跑,李有财气得怪叫。
那天晚上活该李有财倒霉,龙州城的治安联防整顿在晚上九点钟全面展开,夜色笼罩下,全城所有城郊接合部整齐行动,向外来三无人员发动了致命的攻击。李有财刚从五个新朋友的魔掌下挣脱,挥舞着两臂退到小屋门边,院子里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不待李有财回头,身后的门就被人哐啷踢开。
七个人被连踢带推地赶出了房间。
四川老板很镇定,老于世故,像李有财的二叔,走在缺乏光线的小巷里,还悄悄点起了一支烟。五个小工也见过世面,满无所谓地跟着走。只有李有财慌了手脚,头上的旧伤一阵阵胀疼,眼前火星子乱飞。
幸好没有去派出所,从大片矮楼和很多小院里赶出的人非常多,男男女女挤作一团,好像爬在蜂箱口的蜜蜂,派出所装进几千人,会被挤得爆炸,李有财走出几步,就被人按住胸口,推到路边的墙角站住。
那天晚上的经历,李有财不会忘记,半小时眨眼过去,李有财被人推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的墙角边蹲了一排人,一个个双手抱头,屁股差不多翘到天上。
审问很简单,三句话就完了,只有一句话很要命。
赌博是不是?
李有财张大了嘴巴。
扑克牌被人响亮地甩到桌上。
两个人上来,咔嚓一下把李有财按翻,李有财的嘴里流出口水,鼻子挤扁,贴着地上的一个烟头,衣袋里的两百多块钱被人掏出来,丢到桌上,混进了肮脏的扑克牌里。
有人猛踢一脚,李有财捂住屁股,连滚带爬扑出房间,跌到四川老板身上。
六
做装修的生活很愉快,四川老板包饭,晚上大家住在一起,说说笑笑,还可以打牌。吃了上次赌博罚款的亏,几个做装修的小工并不汲取教训,坚持玩三批。李有财现在玩得精明了,运气好的时候,每天晚上可以赢一二十块钱,几个朋友输得惨叫,李有财也不手软,照样收钱。晚上赢了钱,睡觉非常甜蜜,夜夜梦见小苹果。
李有财的遗憾,是四川老板不让他做木匠,只要他干杂活。他在装修工地,专门敲水泥墙、捡烂砖碎木渣、打扫沙灰。干脏活无所谓,出力气也可以,李有财只是觉得委屈。在马尾巴村,李有财好歹也是半个师傅,来到龙州城,跟着干装修,看人家锯子推刨电钻使得顺畅,自己不能上手,无法施展才华,是很痛苦的。
李有财现在胆子大了,敢跟四川老板讲道理。他说,我做木匠,比你的手艺也不差,你让我干杂工,是一种浪费。
四川老板只是笑,张开嘴巴,笑得牙根全部暴露。
李有财说,你做一个老板,敲钉子也敲不来的,昨天我看你敲歪十多颗了,你的本事也不算大。
四川老板放下小锤,朝李有财伸来宽大的巴掌,又要拍他的肩膀了,李有财知道他的这一套动作,灵巧地闪身躲开,继续辩解道,你不要动手,有本事讲道理。
四川老板掏出烟,丢给李有财一支说,告诉你,这就叫老板,我不是木匠,更不是好木匠,只是老板,老板拿钱,小工干活,就是这个道理。
李有财说,我干木匠,也可以少拿钱,拿杂工的钱,你以为我要加工资?
四川老板说,你今天不加工资,明天就要加了,你的道理我清楚,你不服气,找别人去干,或者自己干,我不会阻拦你。
李有财哑口无言。
李有财也把自己的委屈讲给做装修的几个小工听,人家说,李有财你要知足了,有些事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伙人本来不要杂工,脏活累活可以自己干,可是你家一个亲戚,是老板的朋友,所以老板收下你,你还要做木匠,我们吃西北风去?
李有财还是不服气。
李有财有理想,不会甘于埋没。一个心里藏着皮薄肉嫩,光洁芳香的小苹果的男人,不说志向高远,也有一些想法,起码不喜欢永远干杂工。李有财嘴上不说,心里的怨气还是无法抹杀。
李有财的满腹怨气,在两个月后突然爆发,那天李有财还是做杂工,在国际花园一套大房子里干活。李有财和他的五个小工朋友跟着四川老板身后,朝国际花园高级住宅区大门走去,精神格外振奋,眼睛瞪得快要滚出来。国际花园的花岗岩大门高得差不多顶到天上,门口的保安粗壮结实,戴紫色歪帽子,腰扎黑色宽皮带,挎着电棍,手里有对讲机,打扮得像美国兵。保安声严厉色地把他们拦住,赶到门外的墙边,背对墙站好,抬起双臂,上下摸一遍,登记了各人的身份证号码,才放他们进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宽大的花园,草地葱绿、大树投下温柔的浓荫、水池上跨了一座白色的石桥,石桥四周百花盛开,围着草地有一条平坦的道路,像城里的街道,地上画满黄白两色的粗壮条纹,街道一侧的楼房里,就是主人的住宅,住宅里的房间很多,一格一格,像马蜂窝,数不过来。
四川老板把工具丢到地上,兴高采烈地分工,李有财提起铁锤,准备敲墙壁。
四川老板说,小点声,这个高级地方,人家会打人的。
李有财为难了,敲掉水泥墙,没有声音不可能,他提着锤走到墙边,在墙上试了两下,轻轻点过去,刮下一些灰,不见动静。
四川老板说,这样干不行,要把墙敲开。
李有财不说话,甩开了铁锤,咚的一声砸到墙上。
空房子里盘旋着萦绕不散的隆重回声。
四川老板说,就是这样敲了,不过要小点声,尽量小点声。
李有财咬紧牙齿,再次甩开臂猛砸。
楼下好像发生了爆炸,飞出女人的尖声狂骂,李有财把锤丢下,朝地上吐一泡口水,很快,楼梯上传来愤怒的脚步声,四川老板抢先一步,把李有财脚边的大锤用层板盖严。
一个穿粉红色睡衣的女人冲进了房子。
李有财坐在地上打哈欠。
穿粉红色睡衣的女人眼睛很毒,没有开口,就扑到四川老板面前,伸手扯住他的衣领,用力往门外拖。
四川老板说,不要这样嘛,把你的手搞脏了。
女人仰头骂道,滚开,滚出去!滚出我们的这个大院!
李有财生气了,懒洋洋地说,凭什么滚出去?我们在楼上做装修,又不是在你家玩。
女人抬起手,弯弯地翘起一根无情的指头,指着李有财说,在我家玩?你配在我家玩?在我家你们就惨了,我会把你们当做贼。你们这样干,要是把我家的吊灯震坏,我叫保安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李有财说,震坏了我们赔,不值几个钱的。
女人呸地一声骂道,你赔得起?杀你卖了也赔不起!
李有财也朝地上响亮地呸了一声。
女人用力把四川老板推倒,跺了两下脚,跳了几跳,哭喊着下楼了,李有财进城后经历的第二场战斗,在抽了半支烟后打响。四川老板点起一支烟,心慌意乱地吸了几口,门外就猝不及防地扑进五大三粗的几个人,四川老板被人三下两下打倒,李有财被人踩到地上,鼻子再次挤扁,贴到地上未熄的烟头上,烫得??冒烟。
李有财的爆发像玻璃碎裂,干净利落,不可阻挡。他大叫一声,在地上打两个滚,就把踩在背上的人掀翻。从地上爬起来,李有财迅速拾起一条木龙骨,可惜木条太长,卡在门边不能挥动。他咔嚓把木条踩断,举起短短的木条,咬牙切齿地朝一个男人的光头砸去。那小子很厉害,低头躲过,李有财打空了,一个跟斗摔倒,背上又被人踏住。他再次打滚,翻身跃起,被人在腰上踢了一脚,李有财愤怒地转过身子,用木条把身后这个人刺得四脚朝天。
房间里杀声震天,一片哭喊。女人的尖叫像一群鸟,在楼道里扑腾,裹着满身血腥气,蹿进院中宁静的花园里。男人恶毒的脏话像子弹,满屋子乱飞,粗重的喘息像山上滚下的石头,砸得四处火星乱冒。
战斗的结果很简单,李有财住进了拘留所,其他人不知所终。李有财的鼻子被烟火烫烂了,脸上擦破了皮,贴了一片肮脏的纱布,肚皮和背上画画一样抹了红药水。他在看守所房子里躺着,心情平静,沉默寡言。地上坐不稳,屁股火烧似的疼痛,腰和胸口好像穿了洞,透进阵阵凛冽的凉风。他放平身子,手脚伸开,睡在地上,眼睛发直,看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的大小水迹。
拘留所的房间比四川老板住的地方大,关了六个人,比四川老板那里少一个。房间里没有木龙骨层板铁桶和塑料桶,没有油漆味道和石灰味,只有汗味和尿味。吃的饭不算差,每顿有土豆汤,还有半个肉,半个肉就是一半菜一半肉混合炒,味道不错。住在看守所,李有财不害怕,反而觉得轻松。警察很客气,把李有财叫做烂鼻子,每天笑着给他换脸上的纱布。刚换的纱布药味很重,白得晃眼睛。可是,新纱布换了不到半小时,老鼠就来捣乱,双手抹了地上的灰,在李有财的脸上搓,把他的纱布抹黑。李有财气得想骂人,张开嘴巴,鼻子和半边脸就像被刀子割开,疼得要昏过去。他还想打人,手臂又抬不起来,脚也不会动。
名叫老鼠的这个弟兄非常可恶,满肚子坏水,小眼睛转几圈,馊主意就从屁股里拉出来。老鼠很唠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