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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理解席勒。所以我们理解永远住在新西兰激流岛的顾城。
所谓诗人,就是那些不受世俗道德束缚的天才。虽然,他们不能据此认为自己也不受法律束缚。
通常,“一个恋爱中的人”,即使一个严谨呆板的人,也会焕发出毕生一现的美丽和彩色。本身就是大诗人的席勒,在这一点上当然更加绚丽夺目。席勒写给冷家姊妹的信,当得住珠贝横陈、美玉缤纷这八个字。《当代》篇幅寸版寸金,所以无法把席勒所有的美文都呈现给亲爱的读者,但至少,我们可以管中窥豹,举一反三。
1788年4月5日,席勒在信中说:“最好的小姐,我总有一天会走进您的灵魂去阅读,而我现在就已经为我将要找到的美丽发现而喜不自胜了。说不定我会发现咱们在某些方面具有心灵感应(sympathisieren),而这也许就是我至珍至贵的发现。……您允许我想念您?其实,就是您禁止,我也会这样做的。”
1789年7月底,席勒去莱比锡看望冷莎露。这个一生光明正大、愿赌服输的文学青年,却做了一件十分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他瞒着未来的丈母娘偷偷摸摸地与冷莎露订了婚。而偷偷摸摸的原因,可以从他1789年1月3日给冷莎露的信中看出来:“为了幸福地生活,我必须拥有足以后顾无忧的财富,而这财富不能指望我的精神产品。”换一句话说,席勒,这个当初拒绝豪门资助,坚执要自己养活自己的德国史上第一位职业作家,这时终于低头承认,单凭写作,他无法养活老婆。
在爱情“非凡之火”烘烤之下,三十岁的席勒甚至像个孩子一样扳着手指头数日子。1789年9月1日,他从耶拿给冷莎露的信中说:“再有四封信,咱们就能重逢。”这种奇异的计算分离的办法,值得所有的恋爱中人借鉴。
1789年9月至10月,按捺不住思念之情的席勒,曾在鹿市和民市短暂逗留。这些短暂的见面不仅没给爱情的“非凡之火”降温,反而像给这火泼上了疯狂之油。席勒对冷家姊妹是如此眷念,以至于这个放浪形骸的诗人居然在冷家姊妹并未追究的情况下自动忏悔。1789年11月10日,在从耶拿写给冷莎露的信中,席勒写到:“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是从你这儿听说的!……不过说到曼海姆,我想您还得原谅我在那里的浪荡行为。虽然那是在咱们认识之前犯下的罪过,然而毕竟已经犯下了。……请您想尽一切办法——请你绞尽脑汁——请您务必找出一个方法来缩短咱们分离的时间。这根本就不是生活,这种分分秒秒期盼重逢的日子不能称之为生活!”
通常爱情会让人体温升高。人体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就称之为发烧。而发烧的人,通常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1789年11月15日晚上,温度很高的席勒就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坐下来写了一封求爱信。
写求爱信是人类共性。诗人写求爱信更是天经地义。不可思议的是,席勒在这一封信里同时向两个女人求爱!在这封世界情书史上绝无仅有的信中,他宣布准备与两姐妹共同生活,并说这样的生活会让所有的人入迷(“即使他们都是目击者,但我们天堂般的生活于他们仍将是一个秘密”),席勒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虽然正式向冷莎露求了婚(冷莎露的回信不出所料,而且依然称他为“您”:“我能对您的幸福有所贡献,这个念头在我的灵魂面前闪闪发亮”),却同时也给冷佳琳写了一封信,信中的文字可以说是“赤裸裸的”:“我没有什么欲求是我的佳琳和露卿不能彻底满足的。”
其实,他们的雀巢咖啡1+2早已是朋友圈子里的公开话题了。在席勒与冷莎露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冷佳琳都与他们住在一起。后来冷佳琳虽然多次恋爱结婚,并在外漂流了很长时间,但最后她仍然回到了席勒身边。以一个已婚贵妇的身份。
冷莎露对姐姐的“柔性劈腿”显然一直是认可的,但偶而她也会冒出一些尖刻:“她处处留情,却从不懂得专注。真正的爱情是永恒的。”其实,可能冷莎露自己也知道这些话对姐姐并不公平。冷佳琳事实上非常专注。她虽然前后嫁了好几任丈夫,但她一生的目光都一以贯之地专注在席勒身上。席勒对自己的美丽生活的想像并没有落空。他去世时,冷家姊妹双双守在他的床前。
虽然没能披上婚纱伴随席勒走上红地毯,但冷佳琳以另一种爱情诠释了她对席勒的忠诚。1810年,席勒过世后五年,冷佳琳出版了第一部严肃的席勒传记(但为了保持席勒的完美形像,她在传记中闭口不言席勒的风流韵事,并为此不惜篡改他们三人之间的通信)。1828年,她又出版了《席勒的一生》,并在其中引用了大量的席勒通信。但可惜的是,席勒与冷佳琳的通信原件已被全部销毁。经过文学史专家研究,这件事情很可能是席勒和冷莎露的女儿席爱丽(Emilie von Schiller, 1804—1872)死前干的。由此观之,所谓“江湖恩仇传子不传女”,是不大靠得住的。
作为姐姐,冷佳琳对冷莎露的评价却充满怜爱。在《席勒的一生》中,她描述冷莎露是个柔和温婉、忠诚顺从的女人,而且画得一手好画,尤擅风景,热爱大自然,长于表现纯净和温柔。她甚至认为父母管得太紧,否则以其天分,冷莎露很可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美女画家。她在这本书中证实她俩经常以诗唱和,姊妹情深,心有灵犀。冷佳琳甚至说妹妹是她生命的“惟一希望”,因为她认为自己的生命乏善可陈。
1789年10月之后,席勒几乎每周都去鹿市冷家盘桓。1789年12月18日,他终于按捺不住,从耶拿给冷家姆妈发出正式求婚信,打破了自己先发财后求婚的誓言。
这封信写得如此精彩绝伦,值得我们在这里浪费《当代》一点版面:“我把自己此生所有的幸福交到您手中。我爱露卿——啊!多少次这句话冲口欲出;这是我不得不对您说出的话。从我迈进您家门的第一天起,露卿的丽影便再也挥之不去。我看透了她美丽高贵的心灵。在过去共同度过的幸福时光里,露卿完美地向我展现了她温存柔顺的灵魂。在静静的内心交流中——您经常也亲历见证——结成了我生命中永不撕裂的纽带……我的信念日见坚定:世上只有露卿才能让我幸福……我无所畏惧,却必须顾忌母亲为女儿幸福的温柔的担忧。但是,假如爱情能让您的女儿幸福,那么您的女儿便将因我而幸福。因为,我在露卿的心灵中读到了爱情。我将静候佳音,静候您对我的心灵期盼作出裁决。如果您的灵魂中没有阻碍我幸福的东西,那世上万物都不能阻碍我们的幸福。我如此紧张地期盼着您对我所有幸福的断案!但爱情,只有爱情会引导您做出决定,而这也正是我的希望所在。”
文采逼人!孤陋寡闻如我者,从未读过比这更加美丽的求婚信。
不过,全世界的文学青年都知道,要说服未来丈母娘,单靠文采,迹近缘木求鱼。否则为什么全世界有这么多书生败于未来丈母娘?最靠得住的当然是丈母娘的女儿,那个铁了心要把自己嫁给你的女人。而第二靠得住的,就是与丈母娘关系密切的女朋友。
席勒此前求婚经常失败,关键在于他的才华虽然世人皆知,但作家养不活老婆,世人更加皆知。
而这一次,世人都在帮他。
席勒到魏玛之后,虽然与歌德的友谊进展甚微,但他的才华横溢与平易近人,却赢得了夏露笛的极大好感。而所谓世人帮他,就是:夏露笛碰巧跟冷家姆妈是闺中密友,她们之间友谊的建立,可以追溯到席勒跟冷家姊妹成年之前。
夏露笛力挺席勒!冷家姆妈的态度由此铁定。与此同时,《强盗》首演的导演达贝格男爵也为席勒锦上添花。当时选帝侯年事已高,如果一旦他春秋不继,达贝格有很大可能继位。达贝格虽然当年因席勒未按合同交出剧本而翻脸拒绝给席勒续约,但随着悲剧《斐斯柯》和历史学名著《尼德兰独立史》的相继问世,尤其是1784年悲剧《阴谋与爱情》上演获得巨大成功,席勒作为传世作家的地位日益凸显,他对席勒的看法已然“与时俱进”。这达贝格还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科学研究才是达到不朽的最佳途径。写作才能虽然来自天赋,研究成果却来自坚持不懈的勤奋。席勒正好两者兼而有之。因此,达贝格一改当初力劝席勒回斯图加特当“老军医”的消极态度,源源不断地向席勒释放善意。正值此时,他向冷家姊妹的一个女朋友表示,如果他继位成为大公,他将给席勒4000盾(当时约合2500塔勒)的年金,席勒只拿钱不干事,想写什么写什么。
虽然要嫁席勒的是冷莎露,可冷佳琳却比妹妹还积极。她风快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妈妈。
这2500塔勒还是个期票。但一直命运多蹇的席勒,此时却好像撞上了狗头金运,连现银都找上门来了。1790年1月,席勒被魏玛大公任命为宫廷枢密官(Hofrat),年薪200塔勒。虽然少得可怜,却是天才诗人席勒平生第一笔稳定收入。
这才是溢满幸福酒杯的最后那一滴。席勒不仅当即收到了冷家姆妈的回信,而且这回信还是“同意!”
戏剧性的是,达贝格后来并未如愿当上选帝侯,所以,这2500塔勒的年金,席勒始终没看见一毫。不过,等到这一点明朗时,冷莎露已经生下了席勒的第一个孩子。
生米之做成熟饭,并非中国婚姻的专美。
刚刚订婚,冷莎露就救了席勒一命。
席勒自小体弱多病。从斯图加特逃亡曼海姆之后,因为苦写剧本得了疟疾,始终没好利索。1790年初他连续发高烧达十几天,因为忘了带药高烧不退,从第七天开始说胡话,浑身无力,卧床不起。这是席勒第一次感到死神吹面而过的气息。幸运的是,他这时已拥有两位红颜护法,不再是江湖野鬼。冷家姊妹闻讯赶到,在两位全神贯注、目光如炬的美女面前,死神不得不退避三舍。不过,从这时开始,席勒一直病痛不断,始终活在死神的笼罩之下。
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冷莎露与席勒的结合,是典型的门不当户不对。冷家虽非豪门,却也是魏玛大公正式册封的贵族,而席勒虽然名扬江湖,按当时封建门阀排列,却是个地道的“平头老百姓”。平民之女伍碧丝要嫁歌德,都要借法军破城魏玛才能搞定,一介平民之子迎娶贵族女儿,从贵族统治阶级的方向看过来,当然更加属于“占便宜大发了”之列。虽然席勒留下的文字中没怎么涉及这段经历,但当时物议的沸腾,是可以想见的,他们面临的压力,大约也不会小于翁虹嫁给杨振宁。
可是,几乎在所有朋友的回忆文字中都是“娇柔可人,温婉娴静”形象的冷莎露,却“倚天一出,谁与争锋”,陡现了她的决断和刚强。
她毅然宣布放弃自己的贵族封号,以平民之身嫁与席勒!
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歌德从小就是冷家姊妹的梦中偶像,统治了她们的童年和少年,可她们到了青年却双双情定名气、地位和经济实力皆不如歌德的席勒?莫非文学青年不会算账?
冷莎露向我证明,文学青年特会算账!他们才不会见着当红文人就纳头便拜。他们只接受有思想深度的作家。
席勒的深度,就在于他始终是一个平民作家,一个为德国人民自由民主而孜孜不倦呐喊一生的“我们的席勒”。
1790年2月22日,冷莎露在威宁根耶拿(Wenigenjena)的乡村教堂正式嫁给刚过而立之年的席勒,主婚人是神父施密德(Schmidt),姐姐冷佳琳和冷家姆妈在场。仪式之后,他们直接入住席勒在耶拿大学的单身筒子楼。
贵族封号今天看来当然可有可无。但在十八世纪的德国,它却是生命之外第一重要的东东。就在今天,牛气冲天如弗格森先生者,也要在替曼联拿了无数冠军、行将退休之时,才能荣获英国女王赐封为爵士,让人家尊一声“Sir Fugerson”。知道这个,我们才能体会冷莎露的“为爱痴狂”。
以婚姻来看,冷莎露的付出没有回报,因为她的所有付出都变成了席勒的所得。席勒这样的文学巨匠,铁定逃不过“红颜劫”。但从妇联的角度看过来,席勒同志的表现(至少是现存史料中的表现)远胜于歌德。因为,他不仅一生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