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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润手捧电话,眼前一阵恍惚,良久,静默地恩了一声。
挂电话后她的心绪并不能够平静,苍苍茫茫,混白一片,许多话想对他说,说个明白清楚。
她去见姆妈那晚的详细经过,她会亲自说给他听,他无法从姆妈的死里走出来,如何看待她,那是他的事。
他信与不信,怪与不怪,都已经不再重要。
当日下午三时,施润来到独栋别墅,曾经住过,隔一个月再看,恍若隔世。
别墅里王姐周婶一干佣人都不在。
施润料想他在二楼,怀孕两个月,腹部平坦,身体无不适,但她走路上楼下意识都会很小心。
卧室门口,施润举手,空中顿了顿,屏息敲门。
门开了,一阵女人香气。
施润猝不及防抬眼,恍白的脸色恍白的眼神恍白的心情,她看见门里站着一道女人身影。
长发凌乱,脸颊嫣红,香肩半露,衣服很松散的叶离。
叶离神态颇为疲累地冲她笑了一下,“雪政在里面等你。”
施润垂下眼睛,走进去,曾经他们住的这间卧室,此时此刻气味难闻,施润捂住嘴,忍住胃里的酸呕之意。
没有什么是可以再让她意外的了,如今心脏滴血和从前滴血不同,从前很痛,现在很麻木。
遇南哥说叶离说的话,与事实不符的太多。
施润笑了,有一点应该是事实,萧雪政碰叶离这个女人,如叶离所说,会硬。
房间里是刚完事的模样。
施润垂眼盯着漂亮的地毯图案,只用了一秒,眼睛的潮涌破碎恢复安静。
落地窗帘开了一米宽的缝,下午的阳光照进来,落在躺椅上那道颀长身影之上。
施润走到他身后斜方一米之距,看见他瘦削苍白的脸,侧脸依旧精致,病态中反而更显英俊,浴袍松散,胸膛肌理白皙伴有红痕,他气息还没稳下来,闭眼在喘,从前与她完事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一条手臂搁在眼睛上,额头上很多汗,在阳光下散发光芒。
床边的垃圾桶边沿,安全套吊在上面……
说好不痛,说好麻木,身体里血液却还是凝固,大夏天里冻僵。
他睁开眼睛,疲惫的样子,是该疲惫。
视线平视落地窗外那道阳光,睫毛侧对施润,那样悠长,不眨。
他抬手指了一下身旁的矮桌,姆妈去世二十八天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有点长:“离婚协议,没有异议签字,说过要把孩子打掉的话?明天季林陪你去医院。”
他闭上眼,侧脸线条在施润眼里铸锭了般,他薄唇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地清晰而慢:“孩子打掉,今生今世,没有必要就不要再见面。”
施润走到桌前蹲下,拿笔签字。
——
还要写的,字数到了……
☆、205。205:孩子不能要,生下来或许爸爸已不在这个世上
走过的青葱二十年,施润在许多地方签下过自己的名字,课本,考卷,超市购物单……
现在是离婚协议。
她如同签超市购物单那样,快速无恙地写下清秀幼圆的‘施润’两个字犬。
她始终没有抬头,签完字就转身,背影笔直。
那个重新闭上一双再无光彩眼眸的男人,他的耳朵里传来楼梯的脚步声响,一步一步,轻轻,消弭,越来越小,最后像消失的精灵。
他执起那份离婚协议,另一手执笔,笔尖点在签字处,‘萧’字写了一横,笔劲苍力,接着要写一竖,笔尖离开纸张,随握笔的人的手轻微颤抖着,晃动,晃动,将落难落……
施润出了别墅华丽的黑色雕花大门,三点半的太阳,曝晒,令人恍惚。
别墅外是一条法国梧桐排列的林荫道,她踏入阴影里。
坚定沉稳的每一步,越走越消失不见,她小小的身子慢慢矮下去,慢慢,左手抚上心口,慢慢,右手扶住栏杆,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整个人靠着栏杆坠落了下去踺。
痛啊,痛啊。
她对他说过,恩断义绝。
他今天同她说,今生今世不要再见。
她终究狠不过他,在最最撕心裂肺的时候,她也说不出今生今世不要再见这样的话。
他说得出口,说的缓慢且轻盈,他和叶离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那么厌恶叶离啊,为了恶心她,居然能碰叶离,可见姆妈的事上他对她恨有多深。
施润闭上眼睛又想起垃圾桶边沿上吊着的那个安全套,灼白的液体露在外面……
施润,施润啊,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贱了好吗?
二层楼上的卧室,落地窗开了一缝。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窗帘边沿,保持不动,视线俯视,盯着楼下前庭外栏杆下蹲着似要哭死过去的小女孩。
他是那么的,那么的面无表情。
卧室门开。
手指从窗帘上无声垂下,窗帘闭合。
叶离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女人的脸上嫣红不见,肩膀也被衣服裹得严实,但神情,的确是疲累的神情。
她眼眸空洞焦灼地凝望男人玉挺削瘦的高大背影,揪心之余,却也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味刚才施润看见她露出的表情。
走到男人身后,手臂从男人紧窄的腰身试图往前圈住:“雪政,小唯……啊!”
一声惨叫,叶离被男人凌劲的长腿踢得撞上床角,额头上瞬时鲜血流出。
萧雪政转过身,踢的动作太大,带着桌下那杯开了口的浓酸奶泼洒一地。
酸奶的色泽,与垃圾桶上安全套里面的色泽一模一样。
叶离不敢叫,缩在床角,“你和施润刚才对话的录音我传给顾珏了,我和顾珏通话纪遇南也在外面听着,雪政,小唯才七岁,我求你放过他……”
背光的男人,浴袍下的身躯因为笑而颤了颤。
他声音水迹一般的清凉,带着悠缓的笑,疯绝而优雅:“小唯三天前抢救无效死在医院,你和顾珏联系那么频繁,他没告诉你?”
“……什、什么?”叶离眼球欲裂,摇头,摇头:“不可能,我昨天还问过医生,小唯还在的,你今天用小唯的命威胁我过来,小唯怎么可能不在,你说谎……”
“我是说谎,也让医生骗你,不然你今天能配合我演这一场戏?”
“为什么!”叶离站起疯了般朝萧雪政扑过去:“他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让他死,为什么不救?!”
“一个连自己亲妈都能害死的女人来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你儿子?三年前我答应姆妈护你和小唯周全,护来了我家破人亡,姆妈没了,你以为你的死期还远?”
叶离惊恐万状:“我没有害死我妈,是施润和她爸!这笔账我还没算!施润先用语言刺激我妈,施为律随后进去杀了我妈,雪政,你眼睛瞎了吗?我报警你还让纪遇南打我,你眼瞎了吗?!施为律的录的录像现在在顾珏手里……”
萧雪政不能听这些,病中身形一晃,眼前发黑。
“穆之!”
老四冲进来,皱眉一把捂住叶离,三两下捆起来,绑出去。
男人身躯软倒在躺椅里,呼吸急促抚住胸口,咳出一口血,面色僵白如尸。
纪遇南在他身旁坐下。
昨天和润儿说的话,只有遗书和姆妈自己摘掉呼吸罩是真的。润儿进去见了姆妈,措辞激烈,让姆妈得知做的是肾脏移植手术,取的是润儿的肾,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的姆妈想不开,恨自己为什么醒来,破坏儿子儿媳的幸福,还要残害未出世的孙子。
姆妈生了了结的心思,咬破手指写下血字遗书,摘掉呼吸罩。
施为律就是那个时候尾随润儿找到临湖别墅的。
大概是从润儿去取两年前的交易协议
时,施为律就通知了顾振涛,之后润儿回到独栋别墅,施为律一直跟踪,润儿晚上开车,施为律也一定跟着,跟到了临湖别墅,找到了姆妈所在的地方。
一场预谋,雪政和大部分人力都在寻找润儿,别墅这边人手不够,顾珏早已派人围住别墅,解决掉保安,控制佣人,施为律潜入病房时,姆妈正好摘掉呼吸罩,还没有死。
姆妈身上的管子,救命的管子,是施为律一根一根拔出来的,录了像,姆妈从活到死,痛苦挣扎,咬断自己舌头,手指抓床单抓到鼓着,最后瞳孔流血,全部施为律录下的画面,顾珏传了过来,给他们看了。
雪政就是那个时候彻底疯掉的。
“遇南,顾振涛得知我娶的是施为律女儿的时候就不对劲,我让季林去查,顾振涛和施为律背地里有什么勾当。”
纪遇南听着。
躺在躺椅里的男人,他的笑容裂了缝:“七年前你说过,顾宅有个佣人说姆妈是从三楼掉下来昏迷的,当是顾珏和顾振涛都不在,推姆妈摔下来的那个人,”
“施为律?!”纪遇南睁大眼。
“季林查到,施为律还没混出来很年轻的时候,是顾振涛的跟班,负责处理顾振涛不方便处理的见不得人的事。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姆妈受伤和施为律有关的?有一次我和姆妈聊天,无意中聊到施润的姓,姆妈听见姓施很不对劲,问我施润的父亲叫什么,我说了后,姆妈就沉默了,眼神里的惊恐她想遮掩也没遮掩住。我去洗手间,她躲在被子里哭了,说了句,孽缘,还提到了三十一年前,但那之后施润去看姆妈,姆妈没表现出不对劲,对施润一如之初。”
萧雪政说到这里,神色悲伤无底,捂着眼睛发笑,嗓音里鼻音那么重:“我那善良的姆妈,遇南你知道她一直在忍吗?她见我爱着施润,什么也不说,当年施为律害她至此惨烈的地步她不说,三十一年前极有可能我生母跳楼也是施为律帮顾振涛处理的,姆妈也不说,恨打碎了往肚子吞。她觉得润润是个好姑娘,我好不容易幸福了,那些过去的滔天恨意,她一个人默默的吞下。”
“却还是想不到,最后的命,葬送在施家人手里。”
纪遇南说:“雪政,润儿是听信了叶离的话,润儿肯定不知道她爸在后面尾随她,从她拿协议那会儿就在和顾振涛顾珏盘算,八年前没解决掉的姆妈,这次一并解决了让你家破人亡。”
“无所谓了。”
萧雪政闭上眼,状如死灰:“姆妈没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怪不到施润头上,但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姆妈的死永远是一道裂缝。我的生母死在施为律手里,我的养母最终还是死在施为律手里,施为律为谁办事我不管,施为律和施润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管。放她走,我和顾珏顾振涛叶离同归于尽,孩子不能要,生下来或许爸爸已不在这个世上。孩子不要之后,她余生会过的很安全,即便我死在顾珏他们手里,之后顾珏也不会再动她。小唯的死,顾珏顾振涛恨我入骨,如果她带着我的孩子生活,总有一天孩子和她都会丧命。”
纪遇南一口气憋在喉咙深处,沉沉扼腕。
姆妈的死对雪政打击太大,姆妈对不起三个字,让雪政再也站不起来。
润儿说的话让姆妈生了轻生的念头,施为律拔掉姆妈的救命管子,还录了像,录下姆妈活生生从生到死的全部过程。
这道坎,雪政永远永远过不去。
他现在了无生念,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放弃了,把润儿推的远远的,是凭着一股永远不会再见她要她的意志。
决断,决然两断。
他一心求死,求一场生死战斗,不想活在姆妈去世带来的悲痛中。
……**……
施润回到菜菜家是傍晚五点。
她神色如常,路上到家之前,强自镇定再镇定,整理好所有情绪,不想让菜菜担心。
这件事上,菜菜出不上力。
照常帮菜菜出了夜市,晚上十点,收摊,回到简陋的小区。
菜菜要去A大给正在做项目连夜加班的江州送夜宵。
施润一个人躺在卧室床上,用手指的温热捂住肚子,弓起身体,黑夜中呜呜地小声哭出来。
他要她打掉孩子,不是开玩笑,明天一早季林会在楼下堵住她,如果她不配合,季林想必会强行绑着她去医院。
看见他和叶离苟且,听他说要打掉孩子,某个时刻施润一了百了也想过不要宝宝。
她冲动悲愤地想,是他的种,当爸爸的当着肚子里孩子的面说了不要这种话,她还死皮赖脸生下来干什么?
可是……
宝宝也融合了她的骨血,在她肚子里安安稳稳地已经两个月了,宝宝很辛苦,投在她这个悲惨的妈妈肚子里,一直在受波折,却没有流产,证明是一个健康的小生命,一个很想生下来见见这个世界的顽强生命。
还有两个月就能做唐氏筛查了
,就能知道宝宝发育健全不健全了,她没办法做主,就让老天做主,如果宝宝不健全,她想生也不能生。
施润抱着脑袋哭了一会儿,为宝宝克制着情绪,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