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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什么?”
“我就很怕,呃……陌生的地方,我就很害怕,从小,我就胆小的很。”其实,我最怕的是那个女知青一直会跟着你。
“你到底想到怎么样!”
“我们可不可以睡在一间屋子里?”
“不行!”顾惜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是我真的很怕。”你的前世是不是也是知青?是不是死在戏台上的知青?可是为什么总是在我的梦里出现,那一定是冥冥中有神在让我保护你。
顾惜朝脸色铁青,阴冷的眼色注视了戚少商良久,终于,一言不发地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出去了。
戚少商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不一会儿顾惜朝又返回来了,腋下多了一床被子。戚少商大喜,忙跳下床,接了被子,替他铺好,才对顾惜朝说道:“你睡里面吧。”
忍着气,顾惜朝上了床,穿到被子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端地对着这个人,居然多了几份迁就。
戚少商躺到他身边,说道:“等天亮了,我想去找刘独峰。”
“找他做什么?”顾惜朝还有些余怒未消,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日来,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这会却觉得好了许多,好像……好像……跟这个呆头呆脑的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不是第一次了。
“我想去找他问问关于戏台的事。顾惜朝,说真的,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前生跟这个戏台有莫大的关系,还有你说的那两个知青。”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女知青,她的姓名,她的原籍,她的死因,二十多年过去了,能查出来的,应该只有这些了,当然,这些也够,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给她多烧几张冥钞,让她重回冥界吧,不要再跟着顾惜朝了。
顾惜朝冷嗤一声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前生后世,今生能抓得住的,今生就一定要抓住,别许什么来世,今生得不到的,就算来生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人已不是那个人,感情还能是从前的那段感情吗?”
话刚说完,顾惜朝心里一惊,大半夜地跟人讨论前生后世就够碜人了,还自然而然的就扯到了感情。
“我本来也不信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是真的拿出照片来给顾惜朝看,他肯定要吓到的,“算了,不说了,早点睡吧。”翻了一身,戚少商闭上眼,只是怎么睡得着?倒是旁边的顾惜朝很快就睡着了,哪里想得到戚少商的心惊肉跳。
戚少商记着雷卷说过的话,那个女人是不能靠近他了,黑暗中,戚少商左手悄悄的拉过顾惜朝的手,握在掌中,而右手握在胸前攥住那块银坠。现在他们两个靠得这么近,那个女知青应该是不能接近顾惜朝了。
半夜无眠,自然无法入梦。第二天一大清早,戚少商就强拉了顾惜朝去找刘独峰。
档案馆就在镇文化馆的隔壁,刘独峰熟门熟路的,不费任何周折就把他们带到了满脸橘子皮的老馆员跟前,让他给查查戏台的历史。
老馆员笑了笑道:“那种年月怎么能有历史,人能记得不错了。”
刘独峰也笑了:“我江城过来的朋友对那个戏台很好奇的,你就给讲讲吧。别人不记得,你能不记得吗?谁不知道你是太和镇的活历史。”
被刘独峰一顶高帽一戴,老馆员很有些受用,呷了一口茶,就在惨白的灯光里,给两个年青人讲起了戏台的一些历史。
戏台年年有人在上面唱戏,就算是文革时期,样板戏也是在。上面演的,也不管钟馗爱不爱听,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破四旧的时候,谁还敢说戏是唱给钟馗听的。
那里是先有的钟馗庙才有的戏台子,传说那宁河是有些煞气的,修了钟馗庙在那里镇住河妖水鬼。那里的风水是极凶之地。
破四旧刚刚开始,钟馗庙就被砸了。砸了就砸了,就连孔庙都有人砸,不过,到底没敢砸彻底,只把钟馗像的头给砸烂了,身子还竖在那里。庙也还在。每次斗牛鬼神蛇,也都是在那里。自从砸了钟馗庙之后,宁河年年涨水,老人们都说砸了钟馗庙坏了风水,河妖要作秽,多亏钟馗庙没砸彻底,还能镇在那里,才没让河妖水鬼逃出来。不过也累了宁河两边的人年年要从各个村子调来防汛,有一年,就死了两个知青,是从戏台上滚落到宁河的,连尸身都没找到。那一年,宁河水都快要漫过戏台了。
八一年的时候,也是夏天,打雷就把钟馗庙给打塌了,也算是太和镇的报应,连着几年,宁河水都漫过了河堤,淹了好多田。直到八五年,省里拔款,从宁河岸边挖了两条人工河,引水出去,宁河才没发过大水了,不过,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宁河水一年比一年浅。而八一年时候,就在那个戏台子,还死了一个女知青,有人说是雷打死的,有人说是钟馗庙塌了把她砸死了,还有人说,她是自己想不开,在钟馗庙吊死的。
顾惜朝不解地问道:“知青不是在七九年的时候就大返城了吗。怎么八一年的时候这里还有?”
老馆员笑道:“当时并不是所有的知青都回城了,这个女知青被招到镇上一个工厂里来了,就没有回城,可能是晚上出来逛,见下了雨就跑到钟馗庙里躲雨吧。别说八一年,就算在现在也还有当年的女知青留在农村的。”
戚少商精神大振,连忙问那个女知青在那里。
“在一个村子当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城,也没有结婚。”
刘独峰给教育局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弄清楚了那个女知青的名字,叫阮明正,现在当年下乡的村里做老师。现在已经是小学校长了,那个村叫做鸡洼村。
老馆员说道:“对了,那个被劈死的女知青就是从鸡洼村里出来的。还有,那两个从戏台上滚落到宁河的知青,也是鸡洼村的。”
“有他们的名字吗?”一股寒气自踵而顶突袭而来,戚少商忙又悄悄地移了一步,靠近了顾惜朝,果然是故人。
“有应该有的。”老馆员打开档案柜,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扑鼻而来,老馆员的手在宗卷上拍了拍,飘起一阵淡淡的尘雾。
老馆员翻了一会,首先翻到的是一份大红头的文件,盖着革命委员会的在大红印章,年代久了,那印章的颜色黯淡下来,像干枯的血。
文件的内容是因为两个知青是在防汛期间死的,被县革委会追认为烈士,时间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泛黄的纸张着记载着两个不可思议的名字,戚少商,顾惜朝。
刘独峰脸色青白交替,瞅着戚少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段尘封的历史他并不知情,镇上也没有几个人来关心客死异乡的知青姓啥名谁。一个人同名同姓,可以说是巧合,两个都同名同姓……
而戚少商与顾惜朝面面相觑,都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二十多年前的戚少商和顾惜朝死在那个戏台,葬身宁河了,这是大红头的文件印证了的事实。那现在的他们,算是什么,顶着别人的身躯游历人间的鬼魂?
不知内情的老馆员兀未察觉刘独峰的异样,又翻出一份文件,上面是当初鸡洼村的全体知青的名字,六男三女:戚少商、顾惜朝、黄金麟、鲜于通、冷呼儿、穆鸠平,阮明正、英绿荷、傅晚晴。
一九八一年,死在戏台上的那个女知青是英绿荷。
7
宁河水一波一波的互相撞击,冒起一阵濛濛的雾花,一条小小的乌蓬船飘在河的中间,看不到撑船的人。河的对岸长着刚刚齐脚背的油菜,一片黯淡的灰绿一直绵延到很远。这边,两条弯弯曲曲的人工河把宁河水朝离宁河几十里的一些村庄引开去。
“我的名字是我们邻居家的一个老爷爷给起,姓雷,我叫他雷爷爷,他说我只有叫这个名字才能活下来,我的小时候,多灾多病,还没学会吃饭,就学会吃药了。我爸就依了他。过了四岁,我就全好了。连感冒都没得过。”戚少商坐在乱石堆上,点烧了一堆冥钞,跳动的火花映在戚少商的眼里,幽幽如鬼火。尽管档案馆里找不到关于那个叫英绿荷的女知青的照片档案,但是戚少商还是直觉照片上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就是英绿荷。“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我的名字是不是决定我的命运,我现在就是很困惑,那两个人跟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前生后世,还是生命的延续?”
“别信这些有的没的,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去了。”顾惜朝自知这话也没有什么说服力,戚和顾都算不得大姓,名字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众化的名字。不过,对戚少商这种硬拖着他傻乎乎跑到戏台上给那个叫英绿荷的女人烧纸的行为很不以为然。任戚少商虔诚十足,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两个人相识的日子虽然不久,但顾惜朝嘴硬的毛病,戚少商已经频有些了解了,也不同他争辩,手里的冥钞一张一张地扔进火里,问道:“你小的时候是健康宝宝?”蓦然想起顾惜朝从小父母双亡,这话问的实在有些不妥,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顾惜朝淡淡地道:“忘了。”见戚少商有些自责,又说道:“是真的忘了。我一岁的时候,爸爸就出车祸死了。四年那年我妈也死了。听他们说,我以前还有爷爷奶奶的,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全死光了。他们都说我八字硬,老团长当初收养我的时候,好多人都劝他不要惹祸上身。”
“老团长是你们团里的团长吗?”
“是啊,他坚持不送我去福利院。说我小时候很笨,又像个哑巴的似的不说话,会被人欺负的。”
“他现在还在吗?”
“在呢,不过不在太和镇了,在北京他儿子那里安家落户了。前天我们还通电话了。”老头每天吊嗓子,走场,打拳,满面红光的赛过年轻人,可见说他八字硬,纯属无稽之谈。
像个哑巴?很笨?戚少商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惜朝,他说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吗?还有四岁以前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这让戚少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继续问道:“那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顾惜朝的脸上显出几份古怪的神情来,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没必要骗戚少商,“听老团长说,我的名字是钟馗给取的。我妈生我的时候,看见钟馗在那里冲着她直喊,顾惜朝,顾惜朝。”
顾惜朝的声音很好听,清亮而不尖锐,然而这两声“顾惜朝”叫出来,还是让戚少商的心如擂鼓般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生怕惊动了另一个顾惜朝或是那个英绿荷。一九八一年的七月十五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动钟馗大神来寻找他们两个,仅仅是因为不让他们转世为人吗?钟馗、戏台,连同梦境一起在戚少商脑子里闪过,什么秘密被隐藏在那两个急于投胎的亡魂的记忆里?或者说他们带着什么样的秘密来到了人间?
“我打小就在团里唱戏,听说我还要襁褓里的时候,我妈唱《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就是抱着我的。我七岁那年正式登台,《铡美案》里我演秦香莲的儿子,走台步,一遍就全记住了。我本来是学武生的,可是老团长说我唱武净更好,我十七岁就开始正式演钟馗了。”
戚少商默默看着顾惜朝骄傲地微扬着头,一脸睨视天下的自信。昨夜梦里的那个顾惜朝也曾是这般的骄傲吗?那个岁月里留着那样玉指环,是不是也有一段曲折的故事?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是恒古不变的定律。前一世的顾惜朝,在那种不明不暗的历史里,怎么可能善终?
“你怎么不说话了?”顾惜朝哪里知道戚少商的心思,见他不说话,挑了好看的眉毛问道。
戚少商塞过两刀冥钞给他,“你也给那个叫英绿荷的女孩子烧点纸钱吧。”
“我不。”顾惜朝把手一缩,孩子气十足的藏到了身后,道:“就算曾经这世上有过一个叫顾惜朝的人跟这个叫英绿荷的人认识,那又关我什么事?”
戚少商没法子跟他明说,那个英绿荷曾经在这个戏台上一直跟着他,只得说道:“可是你也叫顾惜朝,也算是种缘分吧。”
“你还信这个。”
是的,我信。戚少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顾惜朝即便是斜着眼睛看他,也让他不敢对视,这在戚少商的过往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事。
戚少商不知道该怎么劝服顾惜朝,只得说道:“你没有发现,我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四岁,我们两个都是四岁的时候,命运有了逆转。也就是八五年的时候,你记得那个老馆员说的话吗?”
“八五年的时候宁河改道?”
戚少商点了点头, 老馆员说了八五年从宁河河道上挖了两条人工河,莫不是宁河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那他们命运的源头又在哪里,在那个同名同姓的知青身上吗?
顾惜朝只是摇头,他不可能可笑地把自己的命运跟一条河联系起来,他慢慢地踱到宁河边,俯视着宁河轻轻地拍打着戏台下的河堤,想着怎么反驳的戚少商的谬论。
他的视线转到钟馗庙的那个角落的时候,诧异的发现,那个角落里有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