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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在吴哲花店旁边墙根下的两个乞丐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发现前面有这等好事,立刻撇下那一摊烂铺盖,捧起破瓷碗冲了上去。
争抢领粥的人群中忽然钻出了许三多和成才的脑袋,他们俩迷迷糊糊的几乎是爬着才挣脱出来,互相寻找着,如同大难不死般拉着对方找个僻静地方坐下喝粥。
吴哲手中的一盆君子兰在晨风中轻轻摆动,露珠滴落,齐桓叼着牙刷面无表情走回屋子里去了。
吃完粥的成才和许三多蜷缩在石头小教堂的墙角中,神情沮丧。
“你吃饱了没?”
“没……”
成才叹了口气,摸摸许三多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吃不饱,咱虽然还有点钱,可那是留着以后救命的,不能一下子就都吃光花光了。”
“恩,我知道。”许三多认真的点了点头,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再去找找有什么活干!”
成才一把拉住他:“回来!你急什么!”许三多乖乖的坐下了,听他说道:“我今天再去跟经理说说,他不能没一点理由就把你给辞了!”
“可是,可是他说我太笨,老出错,让客人投诉……”
“你那是让鬼子给吓的,能怪你吗?听话,再试试,实在不行你再去找工作,租界的活儿除了卖苦力你能干什么呀,那多苦你知道不?”
“总没有在家下地种田苦吧?”
“那不一样,你在家是你爹你哥的宝贝,你在这儿谁拿你当人啊?让人欺负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许三多不吭声了,直愣愣的看着成才整理好衣服,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攥着拳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道:“别乱跑啊,等我回来!”
许三多在街道上游荡,看着一家家店铺中忙碌的小伙计们卸门板扫地擦桌子擦门面,羡慕而又无奈。
他被一个杂货店老板从门里推出来,坐在街角呜呜的哭。
印度巡捕走过来用警棍驱赶他,他仓皇逃窜,直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继续蹲下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觉得有人在面前看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好心的探长。
史今大踏步的走着,许三多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二人正在一处废弃的工厂中间穿行。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老家人都叫我三呆子……”
“我说许三多啊,你连自己跑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吗?”
“我……我刚才给巡捕追,一害怕就……就跑到这儿来了……”
“那你哭什么呀?多大了还哭。”
“我……我十八了。”
“我问你为什么哭!”
“我找不到活儿干,我不想老让成才哥养活我。”
史今回头看看他,他仍旧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许三多,我给你找个事儿干,你看行不?”
“啊?真的?!”
史今看见许三多脸上的褶子都聚到两只眼睛周围,而两只眼睛已经基本上看不见了。
伍六一靠在三轮打盹,冬天的正午,太阳照在他身上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他睡得很香,好像天上打雷下刀子也不能将他吵醒似的。
史今推推他,他不动,于是过了片刻,一根烟卷慢慢伸到他鼻子跟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直到他的鼻翼忽闪起来,闭着眼睛开始寻找那股烟草味道的来源。史今把烟卷缓缓提高,伍六一的身子也就从三轮上坐了起来。
忽然,伍六一脖子猛地向上窜,一下子用牙叼住烟卷,睁开了眼睛。
史今摸摸自己好悬被咬到的手指,假装板着脸说道:“属狗的呀你,见着烟没命!连眼也不睁,要是着火了你也顺着烟味往前走啊?”
伍六一端详一下那烟卷,笑嘻嘻的擦擦踹进兜里,说道:“那能跟这云烟一个味儿嘛,我傻啊我,着火和抽烟都分不清?”
史今笑得比他更贼,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许三多,道:“麻烦你个事儿,给这小兄弟找个活儿。”
伍六一脸上的笑容立刻化为乌有,斜眼看看笑容可掬的史今:“我就知道没有白抽的烟!”
“你看你那样,几天不见抖起来啦?忘了自己也苦孩子出身啦?”
“得得得,给找给找还不行吗?”伍六一有点泄气的招手让许三多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会干什么呀?”
许三多本能的有些害怕,说话哆哆嗦嗦的:“我我叫许三多,我我除了有力气,什么也不会干……”
伍六一上下打量他:“就你?能有多大力气?”
“我我可有力气了,我在家下地干活一个人顶成才哥俩呢!”
“什么成才哥?”
“就就是我老乡……”
伍六一打断他,伸出手来:“来掰个腕子!”
许三多不敢,看看史今,后者鼓励的冲他点头,他才怯怯的伸出手,和伍六一握在一起。
二人开始较劲,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分出胜负。伍六一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惊奇到难以置信,许三多则死死盯着自己的手,直到偶然间看到伍六一脸色铁青时才猛然放开,嗫嚅道:“我错了。”
伍六一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又干又瘦的力气还挺大……跟我一块蹬三轮去吧!”
许三多头更低了:“我……我租不起三轮……”
“那就给我推车,推车你会吧?”
许三多想了想,点点头,伍六一向史今一伸手。
“干什么?”
“来一包吧,一个大活人,总值一包烟吧,我知道你揣着一整包呢,就别零揪啦!”
史今就爱看伍六一馋得口水灌满嗓子眼的样子,他眯着眼睛笑了半天,才慢吞吞的从兜里掏出一包打开的香烟,扔过去,说道:“省着点抽,你看你那牙黄的!”
伍六一本来龇牙乐得合不拢嘴呢,一听这话立刻把嘴闭上了,要多紧有多紧。
方家大院里乱了营,白铁军马小帅以及一众青帮弟子们在满院子找高城,“老七、七哥”的声音不绝于耳。方管家匆匆赶来,抓住一个小伙计问道:“刚才不是你给他送的茶水吗,怎么就不见了?”
小伙计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就一回头的工夫他就没影了……”
“今天谁看的大门?”
“我们俩!”
“没看到他出门?”
“没有啊,我们俩不错眼珠的盯着呢,没见人出去!”
方管家扎着双手满头大汗,忽然一抬头,拍了拍大腿,吼道:“都别找啦!”
众人抬头,只见高城穿着那身花匠的粗布衣服,手中拎着花锄土铲,坐在堂屋屋脊上,眼望着租界外面的方向。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远处的缕缕硝烟,炮火像烟花一样绽放,天空中黑云压顶,已经开始飘雪花了,他仿佛听见了租界四周的地区,到处响彻日军号召普通民众留在原地迎接皇军的广播,废墟中无数孩子在哭,刺刀成排迫近,洁白的雪花从空中落入泥土,立刻被日军坚硬的步伐踏碎了。
方管家命令手下架梯子,笨拙的爬上了屋顶,一边爬一边嘟囔:“那么高的地方,滑不溜手他怎么爬上来的……”
上来了又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的挪到了高城身边,踢掉了好几块瓦片。
“老七你爬这么高会被人看见的!”
高城站了起来,在光滑的屋脊上站得很稳。“现在没人能看见我了,”他看着黑烟蒸腾的院方,“鬼子都在忙着杀人抢东西,不会有人想起我了。”
“你你能先下来吗?我有点晕高……”
高城这才走过来,把花锄等工具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搀着方管家将他送回到梯子处,看着他一点点爬下去。
方管家一落地,立刻向上喊他下来,高城却蹲在房檐边上说道:“你们什么时候送我出去?”
“再等等,再等等吧!风声太紧!”
“不能再等了,鬼子马上就要把租界包围了!”
“老七我真不骗你,你在这儿那么多日子还不知道老哥我的为人吗,我能骗你吗?”
“我相信你,不过我等不了了,我得离开这儿去找队伍,我受不了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然后眼睁睁看着鬼子在外面杀人放火!”
“不不,我答应你,你千万别自作主张干什么傻事!”
高城这才顺着梯子下来,爬到一半干脆一跳,落在地上。白铁军和马小帅站在那里看他,像是在等待命令。
“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走!”
入夜,日侨俱乐部门口,狂欢后的人群晃荡着成群结伴走出来,袁朗被一名中年女士挎着,说说笑笑,他们旁边是李太太和丈夫,还有两个带着妖艳女郎的日本商人。
袁朗只顾给中年女士说笑话,走得慢了几步,前面几位正在俱乐部门口等着上汽车,街对面的阴影里突然窜出来几名黑衣蒙面的枪手,每人双手持枪,毫不停留的向这群人射击。
子弹如雨般扑面而来,两名日本商人应声倒地,李太太和她的丈夫吓得瘫在地上,袁朗挽着的中年女士所在墙角嗷嗷叫个不停,只有袁朗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子弹因而没有伤到他分毫。等到枪手得逞后逃走,警察巡捕们闻讯而来,将伤者送去医院,一名探员走到袁朗身边,以为他死了,伸手一碰,他却一声惨叫,捂着胸口翻了个身,泪流满面,哭个不停。探员反而被他吓得不轻,叠声骂着“疯子”,甩手走了。
袁朗随着被疏散的围观人群离开了日侨俱乐部,七拐八绕专拣僻静小路,一边走一边用手摸脖子上一道小小的擦伤,自言自语道:“王天木手下这群废物,差点又把自己人给报销了!……不过算了,他们也不认识我……”
拐过一个街角,这里几乎是没有任何灯光找到的地方,但袁朗直觉感觉到这条巷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果然,在对面的黑暗中,有三双眼睛也看见了他,那是高城白铁军和马小帅。
二十五
袁朗的身子正好将这条死胡同的唯一出路给堵死了,他四下望望,断定那三人是翻墙出来的,还没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对面的高城便抢上一步到了他跟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出声!……”高城使劲想把挣扎中的袁朗推倒角落中去,但是后者力气却很大,白铁军和马小帅立刻补充上来,一齐像搬货物似的,一个扯头一个扯腿一个抱腰将袁朗拖离了小巷子的咽喉要道。
眼见着袁朗又要翻白眼,高城低声吼道:“别装啊,你这次装得再像我也不可怜你!”
袁朗那对已经翻上去一半的黑眼珠顿时停住,又翻了回来,停止挣扎道:“高七爷,好歹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一见面就揭我老底啊?”
高城让白马二人撒手,将袁朗放开,说道:“你管我叫什么?〃
“高七爷啊,”袁朗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姿态相当狼狈,但口气却从容得紧,“您现在可是青帮总管府内有名的花匠,人人都得高看一眼,谁不得叫声七哥啊,我呢,也没那个资格跟您套近乎,勉强称呼一声七爷,不算错吧?”
“你怎么知道我……哦,你怎么会不知道……”
高城自问自答完毕,忽然想起自己身处何方,忙一抱拳:“大恩不言谢,我们现在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日后若有相见的机会再好好报答!”说罢就走。
袁朗一把扯住他:“大半夜的你们有什么事可办啊?”
高城懒得跟他解释:“青帮的事,我不好意思白吃饭白住房子,也得替人家出点力嘛!”
袁朗却根本不信,撇嘴道:“青帮派人办事,从自己家出去,哪有不走正门翻墙头的呀?高七爷,您就别蒙我了,这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高城脸一红,却不好反驳,马小帅忍不住说道:“你别胡说,七哥从来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是不得已才……”话没说完就被白铁军狠狠掐了一把,不吱声了。
袁朗接着他的话茬做出恍然大悟状:“哦——难不成是七爷您年少力壮,在这深宅高墙中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去找点乐子?”
这回连高城都想抬手打他,但立刻又忍住,自言自语道:“这人是装的,这人是装的……”
袁朗还不罢休,欺身上前凑到高城耳边:“其实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我知道你们当兵的都不容易,要不,这租界地面上我熟,给你们仨介绍几个不错的姑娘?”
高城面无表情瞪着他,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我……我我瞧着别扭!”
“我没装啊,我哪儿装了?是你不告诉我去哪儿我才自己猜的,让我猜中了你又害臊不承认……”
“好好好,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神通广大,要是能帮个忙就麻烦你帮我一把,反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