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些一大早就被关进来的工人在喊渴喊饿,得到连串的警棍和威吓,高城走过去制止了打人的几名伪警,然后看着脚下汪洋一样的破衣烂衫们困顿迷茫着,努力将掏出枪来放倒几个混蛋的念头憋了回去。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一个显然还未成年的男孩子的头,问他:“想回家吗?”
男孩在流泪,因为刚才有一棍子打中他了,他揉不到痛处,只好靠抽泣来止痛,当高城问话时他很害怕地往后挪了挪,但还是点了点头。
高城把他扶起来,替他揉了揉被打痛的地方,压低声音说:“我有办法让你回家,只要你听我的……”
男孩惊恐的避开了他:“不回去,俺要留下做工,挣钱给弟弟妹妹看病!”
高城抓紧他的手腕解释道:“这根本不是工厂招工,是抓你们去给日本人当苦力!去很远的地方,去前线!”
男孩为他的话惊诧了几秒,但马上又回复了那一股子认真:“只要能赚钱,当什么俺都干!”
高城急了,冲他瞪眼:“日本人不会把你们当人,知道吗?”
可是男孩更加有自己的理由:“哪个工厂老板都没把俺们当人看,给谁干活不是一样?”
“你找死啊?”高城几乎就要吼出来了,像是要吃人一样按住男孩,想要让他明白此去是有去无回,但男孩睁着迷茫的眼睛,像是在看那些用棍子和拳脚招呼自己的伪警们一样看着他,于是他知道了,也许说什么都是徒劳。
工人还在源源不断从仓房的窄小门口涌入,破衣垢面更加稠密,虽然遭着吆喝白眼推搡甚至警棍和拳头,大多数人还是瞪着充满希望的眼睛,也许他们对这种奇怪的招工方式感到疑惑和恐惧,但挣钱糊口的欲望占了绝对的上风。
高城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除非扔下一颗炸弹,否则谁也别想把这些想吃饱饭的穷人们从这里赶出去。
他带着点绝望站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常丰年警惕的目光射在他脸上,他很吃惊如此的一个草包人物竟然也会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时侯。但是越如此他就越不想在常丰年面前输掉半分局面,即便这本来就是解不开的死局。
忽然,他脑子里有个声音说: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就往这儿扔个炸弹?
于是他捧着花名册喊了个陌生的名字,许久没人应,便借着人和名册对不上号为由出去寻找。
常丰年看着他的怪异举动,示意两名手下跟着去瞧瞧。
袁朗手里捏着张纸条走进圣马力诺教堂,他装扮出的样子连正在给一群孩子分饼干的许三多都没认出来。
许三多招架着十几个闹哄哄的小乞丐,眼角余光瞥见了他,莫名觉得这个个子不太高的外国男子有些眼熟,但是哪里眼熟又说不上来。
袁朗推了推架在假鼻梁上的玳瑁镜框,眼珠未动已经把四面八方的情况尽收眼底,来教堂作祷告的教徒们本就不多,现在差不多快走光了,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许三多不算,这小家伙似乎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奇怪。
他装模作样地在圣坛前跪下,虔诚祷告了几分钟,打扫卫生的修士一边擦凳子一边瞅这个满头棕发的络腮胡子,瞅两眼又扭头去瞅墙上挂的一幅耶稣画像,瞅两眼画像又瞅两眼他。
袁朗后来也瞥了一下那张画,不由得在心里乐出了声,得出一个“在国人眼中洋人模样其实都差不多”的结论。
告解室的门开启,一名面罩黑纱的外国女郎迎着夕阳光辉走了出去,袁朗低头看看手表,站起来结束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祷告,走进告解室。
端坐在木头隔板另一侧的不是神父,是史今。他的脸依旧保持地利般地隐藏在阴影之内,透过花纹窗格只能看到零星细节。
袁朗关好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咳嗽两声,然后支楞起耳朵听外面动静,另一侧的史今笑了,开口便是善解人意的语气。
“不必担心,在上帝的国土上,魔鬼是进不来的。”
袁朗则不以为然:“做戏要做全套,不愧是高手。”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时间有限,迟则生变,袁先生能来赴约已经表示您同意与我合作了,对吗?”
“既然合作过一次,那就一只羊也赶,两只羊也放了。”
“上次有个中间人,这次可不同,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你不用拐弯抹角用话来敲打我,先说这次是什么事情要我们参与,确实值得做才行,不然免谈。”
“如果值得做呢?”
“那就义不容辞。”
史今沉默了,许久后才感慨道:“真想不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袁朗立刻接他的话茬:“不要以为我们是一群野兽,咱们都一样,都是人,有时说人话,办人事,有时则不然,仅此而已。”
“是我失言,袁先生不要误会。”
“快说你的事,看来这事应该很难,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舍得说好话。”
史今宽容的一笑,当然这对于隔板另一侧的袁朗来说是不可见的。“现在这种形势下,想做什么事都不容易。”
“比如说?”
“送一些支持抗日的民主人士离开上海。”
袁朗露出个“果不其然”的表情,冷笑:“民主人士?是亲共人士才对吧?”
史今不慌不忙:“当然不全是,其中还有几位在上海沦陷之初被出卖给日本人的贵党人员,至于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就不用明说了吧?”
这话引起了袁朗的兴趣,他不再僵硬着一张脸了,身子也向前探。
“这事你们怎么做到的?”
“事关内部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都有谁?我要看见人。”
“完全可以,我写了个地址,你可以自己去看。”史今将一张纸条从窗格一侧递过来,“不过就不劳你费事布置埋伏了,那里没我们的人,搜也搜不到什么。”
袁朗捏着纸条看了看,确定那个地址是真实存在的,仔细揣好,才说:“别担心,我现在还不想把你怎么样,现在连委员长都号召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我们虽然没有明确的命令,可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步步紧逼了。”
史今说了声“谢谢”,可袁朗却又泼冷水:“别急,等我看过人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我相信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人你也会帮忙的。”
袁朗又不爱听了:“史探长,这种话以后请你就不要再说了,因为对我不起作用。”
史今难得的好脾气道:“是真心话,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你还会记得当初为什么走上现在这条路,我们都记得,这是我之所以敢越过高城直接联系你的原因,我信任高城,而高城信任你。”
袁朗还是不肯买帐,口气仍旧硬得像石头:“这话说得也没错,我不是为了你才答应合作的。”
“我想如果换个场合和身份我们会成为朋友。”
袁朗不说话了,推门走出告解室。
七十四
高城装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走进市政府大楼二楼的办公室,时值日暮,公务人员都已下班,只有马小帅还在等他,见他回来立即窜过来。
“营长,怎么样了?”
高城拎着他的领子咬耳朵:“你说,在这儿能搞到炸弹吗?”
“啊?”马小帅露出满脸“这是作死”的表情,“营长,这是上海市区,是政府大楼,不是宪兵司令部也不是鬼子的军营!”
“废话,这我知道!”高城虚着打了马小帅后脑勺一下,“我也知道没有,这不是找你一块儿想辙么,俩人的脑子指定比一个人的好使!”
马小帅痛苦的揪着头发,咕哝道:“我又不是小白脸,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说罢就等着高城的另一个爆栗。
可高城却全没在意他的奚落,猛然一拍大腿道:“咱家有!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马小帅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咱家的那些不是都砌在墙里了吗?”
“你不会再起出来?”他拉着马小帅嘱咐:“你,赶紧跑一趟,跟老白和小宁说,要一捆子,份量别太大,动静响就成!然后你藏在身上给我带来。”
“我怀里揣着二斤炸药,进门搜身就露馅!”
“没让你送到这里来,到后门附近那个巷子里等我就行。”
马小帅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营长,你要炸哪儿啊?”
高城指了指街对面的仓房:“炸了狗日的厂子,穷苦力们就知道挣钱糊口,命都不要也要往鬼子嘴里扎,这下看他们怕不怕,我炸它个大窟窿出来,准定乱成一窝蜂,这儿没鬼子把守,黑狗子有几个,可没鬼子那么狠,就开枪也是死有限的几个,总比上百口子人全死光了要强!”
马小帅听他说着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从后脊梁开始冒凉气。高城抬腿用膝盖顶了他屁股一下:“还不快去!”
他捂着屁股没挪窝,说道:“那炸药谁去埋?”
“这你别管,只管给我拿去!”
高城推着他往外走,他犹豫着靠训练出来的遵守命令的本能挪动步子,跑下一楼又回头望楼上,高城站在走廊用手指着前方,好像是希望他能飞起来才好。
马小帅只好如他所盼,用飞一样的速度跑了出去。
袁朗把纸条放在铁路的办公桌上,垂手站好。
“派人去查过了,是原来上海站的两个人,76号拷问了很久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就把他们关在医院里一边治伤一边审讯,后来有人冒充医生把他们弄出来了,一直藏在这个地址养伤。”
铁路捏起纸条看了看,顺手揉成团丢进烟灰缸。
“这么说史今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了?”
“没有明说,但也算默认了。不过电台不在他家里,也不在他常去的教堂。”
“既然他敢出面和你交涉,就肯定留了后手,怎么会轻易让你抓了小辫子。”
“那这一次……?”袁朗试探着问,看到铁路没有立即表态便又加了句:“要弄到十几张假的户籍证确实有点难了。”
铁路却所答非所问的说:“可惜胡杨没那么幸运……你和他认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袁朗挠了挠头,像是在说一个久未谋面但其实只是去了外地的老朋友。“不想去算年头,很多事不能想,太仔细了会过不下去的。”说完还不忘干笑几下。
铁路也跟着他一起回忆着:“当初还是他把你推荐给我的。他说自己又做了桩缺德事,误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程,他自己就是因为干了这行,他老子坚决反对,说是要干日后死了别想进祖坟——”话到半截突然硬生生中断,把桌子上的报纸用力合拢,站起来穿外套。
袁朗不解其意:“您这儿是要去哪儿?”
可铁路今天似乎是有意的一直答非所问:“有机会去找找他的尸体,我负责写证明材料,好让他进祖坟。”
袁朗却接了句:“您忘了,日军轰炸汉口时,他家祖坟怕是早就平了。”
铁路戴好帽子,架上金丝眼镜,揣上文明棍。“可他老子总得认,他活着是胡杨,死了就得恢复本来的名字。”
刚要出门袁朗又叫住了他。“头儿,能不能多弄一张户籍证?”
“给谁?”
“高城。”
铁路不置可否,等着他给一个解释。他就只好解释道:“我觉得高城实在不合适在伪政府当内线,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不如把他带走吧。”
“是他要求的?”
“不是,是我自作主张。”袁朗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客观而有效。“他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脾气又爆,很容易暴露,何必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然而铁路说:“你领他进了这个门槛,你是他的胡杨,可到头来走还是留,还要他自己拿主意。”
袁朗愣在那里,铁路关门的声音和他最后的话一起在脑海中回响。
高城在自己从未整理过的办公桌上翻来挠去,把文件纸张撒得到处都是,假装找东西。
常丰年派来的两个小特务在门口探头探脑,想瞧出个名堂,但见纸片乱飞文具碰响,实在不明白这位爷要干什么。
其中一人对另一个说:“你去报告,就说不知道他搞什么鬼花招,正乱翻文件呢!”
等那人去了,他又扒着门框朝里看,刚一伸脖子就发现高城坐在椅子上,双手擎了两摞文件袋,正虎视眈眈看自己。
“找我有事?”
高城的一双机关枪眼睛有着令人胆寒的魔力,常丰年曾对手下们抱怨过,说是没杀过人见过血的被高城盯着看,一准能给吓着。如今这话果然应验。
小特务一哆嗦,眼睛只有往地上扫,不敢吭声掉头就走。
高城从后面追上来,夹着文件袋自拍他肩膀:“哪儿去?”
小特务开始冒汗,说话支支吾吾。
高城拽着他,神秘兮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