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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散了?小西心里轻松了一点,她怕打扰简佳,今晚对简佳非同寻常。中午,刘凯瑞打电话约简佳晚上一块吃饭,态度极其郑重说吃饭时要送她一样礼物,简佳让小西猜会是什么礼物,小西说是“结婚钻戒”,简佳说是不是“钻戒”她不在乎。潜台词是,只要是“结婚”。如此看来,小西猜对了,当下心里顿生感慨,有个作家说的真是好呵:女人插足一天是是非,三年是祸害,三十年就成了爱情。比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在这里,决定事情性质的关键,是时间的长短。
简佳和刘凯瑞好了六年,比婚姻的“七年之痒”只少一年,真不知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仅小西知道,六年里她为他流产就流过三次,随身带着“早早孕纸”大概就是想最大程度降低流产对身体的损害。固然,刘凯瑞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若不是有妻子儿女,当称十全十美。当然有妻子儿女不能算是缺陷,但对一个与他有感情纠葛的女人来说,就得另当别论。一开始简佳不知道刘凯瑞有老婆,那时候刘凯瑞也年轻,三十出头;三十出头而未婚的男人并不少见。后来简佳知道了他有老婆,他就跟简佳说他早晚要跟老婆离婚跟简佳结婚。这承诺如同吊在毛驴鼻子前的一根胡萝卜,让她跟着他走,亦步亦趋,年复一年,一走,走了六年。而今,今晚,简佳修成正果苦尽甜来,令小西为简佳高兴的同时为自己心酸。谁都希望朋友好,但同时谁也不希望自己比朋友糟。
为怕打扰简佳,小西一个人在房间里忍了好久,直拖到此时才拨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背景的安静在令她松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担忧,他们会不会吃完饭一块回到了简佳居所,共度春宵?如是这样,她就该早打电话,搅扰情人的春宵比搅扰聚会更为不堪。但是接下来小西就感到了哪里不太对头,电话那边,极静的背景环境里,简佳的声音清醒而低沉,问她怎么啦,她以问作答:“你要是现在不想睡我开车去接你你来我这里好不好?”简佳有一辆宝马。不用说,刘凯瑞送的;她“那里”地处北京西郊,Townhouse,二百多平米,不用说,也是刘凯瑞送的。小西没再多问,对简佳说清她在哪里后收了电话,跳起来给爸妈留了字条,出门,下楼。二十分钟后简佳到了,两人一块去简佳的Townhouse。
路上,简佳跟小西说了她和刘凯瑞的情人节之夜。
刘凯瑞电话中说的礼物是钻石,但不是钻石戒指,是钻石耳钉。他去里约Amsterdam Sauer时为简佳买的。耳钉上镶的钻石有品质保证书,是两粒高品质的圆形钻石。打开盒子之前简佳一直以为是戒指,所以,当她看到卧在绿丝绒上的钻石耳钉时,一时间竟呆住说不出话。刘凯瑞发觉出了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极力用玩笑般的语调压下嗓子里的哽咽,说她还以为他今晚要送她的是结婚戒指。于是刘凯瑞又开始重复他跟她说过多次的诺言:他和妻子离婚是早晚的事。极度失望使简佳穷追不舍:早有多早晚有多晚?他又一次试图说服她,她不让他说,只让他“回答问题”。他只好回答说: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简佳说:再不简单六年的时间也该够了!他说:简佳,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简佳说:但你的爱我远远没有超过爱你的财产。他激动得为自己分辩说:不是财产,是事业!我做事业也是为了你!我刚开了七个分公司你知道,各方面正是用钱的时候。倘若这时候离婚,理论上是分走了一半的财产,实际上等于是抽干了我全部的流动资金,所有公司会因此瘫痪!……简佳再也听不下去,双目圆睁看对方一会,猛地,抓起那耳钉盒子扔到了对方的身上,尔后,离去……
“什么什么什么,你就这么不假思索随随便便轻而易举把那对顶尖级的钻石耳钉又还给了他?!……简佳,你当你是谁啊,电视剧里的女一号啊,你扔的是道具是玻璃珠子啊?!”这时简佳欲说什么,小西一挥手不让她说,径自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呢,失望。觉着受了欺骗上了当。叫我我也生气:跟你跟了六年,从二十四岁到三十,一个女孩儿有几个六年?更不要说这六年里还为你流过三次产打过三个孩子——咱不容易!……我说的没错吧?我理解你。但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能把到手的钻石还给了他!……简佳,人再生气也不能跟钱生气,我跟我们家何建国打架,打得最凶的时候都说要离婚了的那次,我也就是扔了个枕头什么的,你可好,那么贵重的东西,说扔就扔!”越说越气,痛心疾首,“你说你生气扔什么不好,一桌子的东西,刀子叉子杯子碗!还不解气,把沙拉扣他头上,糊他个满脸开花——扔耳钉?哎呀呀呀,扔耳钉!钻石的!来自Amsterdam Sauer的顶尖级钻石!”小西越说越痛心,恨不得时光倒流,倒流到情人节北美俱乐部的那张餐桌旁,在刘凯瑞之前,替简佳把那对被扔掉的钻石耳钉拾回来。
简佳说话了,眼睛看着一边喃喃:“是,你可以为自己分辩说你是为了爱情,但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里,你和一个被包养的人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对了小西,”说到这她扭过脸来对顾小西一笑,“那本书的名字就听发行部主任的,《我被包养的三年》!”说罢,一笑,含在眼睛里的泪水被怦然震落……
那一夜两人几乎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小西没提自己的事儿,没法儿提。就好比面对一个身怀绝症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诉说头疼或腿疼给你带来的不适?
在等建国“大伯”检查结果的几天里,小西白天上班,晚上直接回妈妈家住,豁出她那个小窠去让建国村里人折腾,不闻不问不管不想,心里头倒也清静。这几天何建国也没打电话来麻烦她,大概是不好意思。闲来无事替他想想,家里头一下子驻进四条农村大汉,吃住洗涮,够他受的。但小西顾不上他了,这几天她忙得要死。出版社要赶春季的图书订货会,小西和简佳做的那本《我被包养的三年》被列为社里的重点图书。书的作者叫陈蓝,中年女作家,文字犀利幽默如行云流水,很是有一批忠实拥趸者。这本书保持了她的一贯风格和质量,内容也好,再加上这样一个醒目响亮的书名,应当说是十全十美,事情卡在了最后的环节上——陈蓝不同意出版社为她的书改的名。与作者沟通是责任编辑的事儿,简佳对那书名本来就心存歧义,于是,说服陈蓝的重任就落到了小西的头上。
“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也曾在心里几百次几千次的说服自己,就叫这个名儿吧,现在是市场经济!”陈蓝说,小西拼命点头以示对方说得对说得有理,想让对方说到这里到此打住,惜乎陈蓝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儿,自顾说下去。“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夜里,一想起《我被包养的三年》,觉都睡不着。吃两片安定都没用。我这个年龄,不是用身体写作的年龄……”
“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小西一迭声道,“您书的内容我们一个字没动!”意思是,用身体写作从何谈起?
陈蓝正色道:“那就更要不得,是对读者的欺骗误导不负责。”继而斩截道,“就叫《人比黄花》,不再改了!……好了,我还有事!”说完不容小西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陈蓝走后,一直假装忙活的简佳方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笑问小西怎么办;小西也笑:没法办,只能跟发行部主任说人家作者不同意被他包养三年。说着就要去发行部,手机响了,何建国打来的。一看是何建国顾小西就知道又有事了,而且是急事,否则何建国不会直接打她手机。事情果然是急,十万火急:物业通知何建国说他们家里向外流水!此刻何建国人在天安门,正带着他爹一伙人在毛主席像前合影留念。天安门离他们家非常的远,何建国只好让小西速先回家,他们也将同时从天安门往家赶。小西对简佳简洁说了事情原委叫她开车送她一趟,简佳却说她没有车了。小西也没顾上问她为什么没有车了,跌跌撞撞就向外跑,急得简佳跟在后面直叫让她慢一点,不要急,小心肚子里头的孩子……
是卫生间洗面盆的水龙头没关,恰好下水孔又给堵了,于是,水从面盆流到地上,从卫生间流到客厅,又从客厅流出了门外。开开门后,小西循声叭叽叭叽冲进卫生间,扑过去拧上了水龙头,差一点没有滑倒,引得身后的简佳惊叫连连。截流之后疏堵,从下水孔里掏出的阻塞物是被浓痰或鼻涕凝成一团的毛发。那边简佳循着异味发现了马桶里未冲的黄棕排泄物,屏住呼吸去把它冲掉。这边小西通开了同样被毛发堵住的卫生间下水道,拿扫帚扫水。那边简佳忙着开窗通风墩地……等一切初步就绪,两个女孩儿累得坐下来一动都不想动了。至此,简佳方知何建国家又来人了,方知情人节那天深夜小西给她打电话就为这事。简佳安慰她说只要何建国对她好就行了。小西摇头苦笑没说什么。这都是婚外人的想法,从前她也是这样想的,幼稚啊!
家中地板是纯木地板,已然被水浸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铺石头的。当初是小西坚持要铺木地板。木地板可以坐、躺,可以随地扔衣服,可以光着脚走,那一切是小西对家的一个梦想。地板是在“居然之家”买的,是那里纯木地板中的中低档。饶是中低档,还是用去了他们全部装修款的三分之一。就这样小西也不后悔,多舒服啊,不管走在上面,坐在上面,躺在上面。在搬进新家的那天夜里,她和何建国就是在他们的纯木地板上做的爱。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地方上做过爱呢,那一夜,那一次,他们俩毫无顾忌为所欲为汪洋恣肆感觉真的是好极了。只但愿这次水灾不会给它带来不可逆的致命伤害,如是,他们真没有勇气主要是没有力量,重来一遍。房子是贷款买的,每月还贷就得五千。说起来何建国年薪不低,可还了房款、加上每年必须给他们家的钱后,就只剩四万,这就和小西的工资差不多了。有时赶上小西做了本好书,年底工资加提成能拿到五六万,比他还得多。因为是何建国还房款,日常开销就由小西支付,重大支出两人平摊。重铺木地板又得几万,属重大支出,何建国肯定不干。小西也不会干。倒不是为钱,是怕诸如水灾之类的意外。小西算是看清楚了,只要何建国的家人来住,这种意外就避不可免;而何建国的家人呢,就没有可能不来!
回到办公室,发行部主任正在屋里等她们——走时太急她们俩都没有带手机——顾小西没等他开口就告诉他陈蓝不同意,她断定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人是没有大事不登门,眼下,他的大事就是陈蓝的这本书。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本畅销书,畅销书是出版社的救命书。小西猜得不错,发行部主任正是为此事而来,一听陈蓝不同意被包养,两眼瞪得如同牛卵。“告诉她,同样内容,《我被包养的三年》,征订数七万;《人比黄花》,五千!”闻此小西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瞪得比发行部主任还大,七万,五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落差!发行部主任进一步指出:“想想看,七万——肯定还不止——和五千,你们的年终提成差着多少!再做一做她的工作,哪怕是为你们自己!”说完这句充满威胁和诱惑的话后,他就走了,留下空间时间,让顾小西她们自己去琢磨。
发行部主任走后简佳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干活了,没事儿人似的,令小西不满。你是可以不把发行部主任说的事当事儿啊,你不用在乎那点小钱,你身后戳着个私家银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跟刘凯瑞这次真的是一拍两散,她还有车有房,有六年里刘凯瑞送给她的那些真金白银,凭何建国一个名牌大学热门专业出来的研究生,一年挣的钱才刚够买下她那宝马车的一个车轱辘。这个时候小西还不知道,简佳已经把车和房都还给刘凯瑞了,情人节的次日还的,当明白刘凯瑞是不会跟她结婚的时候,就还了。
何建国“大伯”检查结果出来后带着俩儿子回去了。肝硬化,基本没什么治,只能回家慢慢调养。何建国他爹没跟他们一块回去。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跟儿子多待几天也可以理解。让他们——何建国和小西——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来不仅是为带“大伯”看病,还有件重要事情要跟儿子面议。大概自己也觉着这件事情有些过分,“大伯”他们在时就一直没有跟儿子说,想是怕说了万一父子意见不和让外人看了去不好,老头儿很重面子。
这件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