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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一时一刻,他是真心想要她代替银笏,来给他半顷温暖。
莲兮竟不敢再往深处想去。她伸手替他披上那一件斑斓裘锦,已是今夜第三次。他的身体在她的指下簌簌颤抖,同雪地里相遇时一般,莲兮却直到这时才明白,那原非起于寒冷。
第六六节 碧海无痕 堕泪成珠(6)
斑斓的裘锦,与他的面容是极般配的,莲兮不懂面相,在她眼中,素茴本就应当是一个天真的女子。房中袅袅淡淡的荷香,并不适合他。他就该是那在雪中盛放的绿萼白梅,暗香越是凛然,越是叫人酸楚。
莲兮生平头一次发觉,自己的怀抱竟是如此狭窄。不似银笏的胸怀那般宽广温适,闪动着月光的雍柔。即便她努力将素茴纤细的身躯拥进怀里,仍旧不能让他的颤抖有所止歇。
她终于将嘴边犹豫了许久的话,倾吐了出来:“素茴,银笏已死,你不必再等他来了。”
“……原来真的死了。”
素茴弓身埋首在莲兮的怀中,听着她的话,却止水一般平静。
“他曾跟我说起,自己是青丘的狐仙,寿岁将近。百年中不曾见他一面,我想大概也是死了吧。但是为何心中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呢?小哥哥,你说说,为何情爱非要如此荒谬折磨呢?”
他重又叫莲兮小哥哥,声声清脆,令她心神震动。
为何要爱得这样卑贱?为何要爱得这样荒谬?
假若世间姻缘都是宿命,那么莲兮又要从何答起?
素茴探出手环过莲兮的腰际,想要反抱住她。
封郁站在一边抱臂默默旁观了许久,这时突然伸手揪住莲兮身上的狐裘,把她往后猛地一扯,清清嗓子问道:“咳咳,夫人要在这磨磨唧唧到什么时候?朔阳想找的人既已死了,我们便当速回南海去,实话向他复命。”
莲兮还未吱声,素茴却先抢问道:“果然是南海鲛王遣两位来带我娘回去的?”
封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请两位带我去吧……素茴虽是半人半鲛,却早已厌弃凡人的世界。我曾听娘亲说过,南海的游鳞羽衣可以将凡人变作鲛人,素茴总归也有一半血统,变回鲛人想必也不难吧?多年前我远赴南郊海角,只可惜满眼汪洋却不能得见同族的踪迹。今日两位既然找上门来,不能带回我娘,好歹也带走我吧!”
素茴突如其来的请求,让莲兮诧异。若是他那千方百计从南海脱身的鲛人娘亲泉下有知,不知会是如何的心情。
封郁勾了勾嘴角,淡漠地回敬素茴道:“鲛王朔阳想要找的,是弃他而去的妻子。我二人不仅没有令他如愿,反倒还将他老婆与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领到他面前。素茴姑娘,你不妨猜猜,他见着你会是怎样的表情?”
封郁所言不假,朔阳当初隐瞒找妻之事,本就透着古怪。若是见着素茴,指不定还会如何大发其作。
“可……”素茴面上失落,还欲来扯莲兮的袖管,哀求上几句。
封郁却又抢先了半顷,揪住莲兮倒退了两步,向素茴请辞道:“我二人实是有要事在身,不便与素茴姑娘漫话家常,姑娘请多多保重罢。”
依照从前看过的戏本,这种时候,约莫应当说上一句“今日一别,后会有期”云云。
然则素茴凄楚无助的眼眸,闪动在烛火下,却让莲兮心中沉重,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不知封郁为何突然火急火燎起来,直像踩着风火轮一般,疾走飞速。他倒提着她的后领,从素茴房内退了出来,又抓起她的手,沿着龙形的环梯一路向楼阁底端走去。
莲兮察觉他的神色有异,连忙问:“怎么?我见你前一刻还是慢条斯理的模样。”
封郁拧着眉,一面脚步沉沉往阶下踏去,一面侧过脸说:“钝成你这副德行,直叫人急得掉泪。你竟没觉出半点古怪么?”
“古怪?”
此时窗外夜色沉郁,约莫是丑时前后。朝颜阁中仍旧是灯火通明,厢房之外的走道上,不乏相偕着调笑品酒的男女,更有端菜侍候的仆役在楼阁中上下忙活。夸赞之声,娇笑之声,吆喝之声,混杂在楼阁内,热闹之余并无特别之处。
“我虽不能掐指演算,但方才在楼阁顶层,猛然只觉有一股凶烈的仙气直指向此处,正汹汹而来。楼阁内嘈杂逼仄,去外头宽敞的地方才好分辨他的形迹。”封郁炯炯的眼色望向莲兮时,锋锐如刀口一般,擦脸而来,令她起了一身寒栗。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莲兮摸不清脑袋,她眨眨眼,莫名其妙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指不定是哪一路仙友图个酒后风流快活,来汉阳花街耍耍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怪……”
封郁扣在她腕上的手骤然一紧,将她后半句埋怨全堵回了喉咙里。
莲兮早吃惯了封郁的我行我素,这时索性便由他拉扯着。
不想,两人刚从朝颜阁底层的圆厅穿过,就见身边的人群骚动起来。
“小哥哥……”
自高处悠悠传来的一声呼唤,直贯莲兮的耳中,天籁一般的音质,却是嘶哑泣血的模样。
莲兮闻声惊转,仰首时,只见楼阁顶端的至高处,素茴一手环抱着廊柱,一手抓着白莲玉冠,正赤脚踩在走道边沿的栏杆之上。他的半截身子在高空中探出,长可及地的斑斓裘锦顺着栏杆拖行着,像是自他身上生长出的缤纷翎毛,在灯火璀璨中,徒然地闪耀着妖冶的光彩。
朝颜阁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素茴立足之处,却仿佛只是仰望着一只羽色丰美的鸟儿,等待着它下一刻展翅高歌。人人都凝神于眼前的美丽,忘了素茴脚下正是千钧的险境。
莲兮惊愕地从封郁掌中抽出手来,返身奔回圆厅中央,疾声呼道:“素茴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哥哥,我听说东海之中,有一种海鱼每年会成群结队地倒溯河川产卵,这可是真的?”
素茴的右脚一踮,离开栏沿,踏向了半空,宛如踩上了透明的阶梯。
眼见他在高处摇摇欲坠,似有轻生之意,众人这才醒觉过来,一时间朝颜阁上至宾客下至仆役,人人都骚乱了起来。一叠声的劝诫与惊叫,在莲兮的耳边混淆成一团。
莲兮眼中紧抓着素茴的一举一动,一面镇定道:“不错,鲟鱼鲥鱼皆有海川洄游的天性。”
“为何海鱼却要在河川中繁衍后代?素茴从前曾想过,或许远古之时,河川才是它们的家园所在吧?”
素茴深深望着莲兮,他月牙一样的眼睛,天生便该是这样笑着的。
“素茴其实一直是明白的,为何当年她要为我起名作溯洄。”他松开环抱在柱子上的手,身形晃了两晃,引得楼底下的姐妹们惊叫连连。
他却笑得快意,对着莲兮高声说:“小哥哥若是不愿带我走,那么就此转头离开也好。”
莲兮隐约听着背后的封郁重重“啧”了一声,低声道了一句“不好!”
究竟是哪一处不好,此刻她却无暇顾及。
楼阁的至高处,只见素茴足下一蹬,抿着笑意一跃而下。
赶去素茴身边的众多红颜美人,连他的半片衣角也未捞着,眼睁睁便看着他身形腾空。斑斓的裘锦,自空中绚丽地拖行而过,犹如凤凰的尾羽,裹缠着他纤细的身形,随他一同,向着那闪耀着万千灯火的明珠,直扑而去。
半刻迟疑也无,莲兮飞快地掐起一道腾身术法,旋即足下一点,直跃上半空之中,将素茴当空横抱了下来。他的体态虽是纤细瘦弱,但伴着下坠直贯而来的强劲力道,仍是将莲兮的一双手震得通麻。她悬空接下素茴,倒撤回地面时,碎碎退了几步,好不易才稳住身形。
素茴脚下乍一沾地,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哥哥,你的手劲这样大,真是女子吗?”
他的声音脆生生,在偌大的厅堂里响起,这才叫莲兮察觉到朝颜阁中死水一般的沉沉静寂。
时间的河流,仿佛在此停止了淌动。满厅满楼的人,仍旧维持着前一刻的姿态,高举着双手,后仰的脖颈,焦急的皱眉,大张的口鼻,人人都似泥雕玉塑,被定身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眼见众多活人石像环绕在身边,一桩桩森森竖立着,素茴也觉出异样,一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第六七节 碧海无痕 堕泪成珠(7)
莲兮心中揪紧,不觉惊奇道:“莫非是定身咒?”
她活过四千年头,却鲜有机会见识这道术法。与捆仙绳、缚妖术一类仙法不同,定身咒术只可定下凡人的身形动作,绝非什么艰深的术法。但它却被下了禁忌,在三界众多仙灵中,唯有执掌法令的天刑司可以施用。
这一禁忌是为免无聊小人在凡界滥用此法惑乱生事,这一授限则是为了在缉拿藏匿凡界的逃仙时,天刑司不必束手束脚,又不致累及凡人百姓。
换言之,若见着定身咒,便定当是天刑司的仙官施下的。
迟钝如莲兮,这时也觉出一道暴厉的仙气,正纠集于朝颜阁外的街道上。
方才还立在她身后的封郁,这时却不见踪影。
莲兮小心将素茴护在身后,绕过被定下身的人,轻手轻脚地挪向门楣那一头。她挑开门前防风的厚棉毡,伸手将外侧的门使劲一推,才推开个狭窄的门缝,门缘便撞上了一副粹白的背脊。
寒风沿着门缝直灌进来,夹杂着絮状的雪片,扑了莲兮一脸。风雪之中,封郁的脊线也冷硬如斯。莲兮猫叫似的低声唤了他一句。他却全没搭理她,仍是立在原处以背抵着门。
莲兮看不清花街上的情形,正要拿手来捅门上的糊纸,却听封郁闷声问道:“今夜应是帝尊大寿,仙官聚首九重天际。不知这位仙君为何在此处徘徊?”
“小仙是天刑司下的吏使,”街心处传来一声沙哑的答应,徐徐说道:“是奉执法尊者之命,特来请东莲尊君移驾我司,还请莲公主现身行个方便。”
那厢说得堂而皇之,莲兮却一头雾水。天刑司只管抓那些个触犯天条禁令的神仙们,来请她又是作甚?
封郁倒是替她回绝得飞快:“想必是天刑司有所误判,本尊与东莲相伴许久,从未见她触犯天律,请仙官回禀天刑司的执法尊君,让他老人家重新核审一遍罢。”
“小仙手中自有罪断判书,”街心那头传来纸卷翻动的窸窣声响,随即沙哑的声音又说道:“经我天刑司稽查,东莲尊君触犯如下仙律——其一,九月十六,盗取天窖清泉玉酿四壶……”
“那一日是本尊渴酒,才与东莲尊君结伴登天,上府库取酒四壶。清泉玉酿本是供我天家饮用,本尊喝上一壶两壶的,有什么可大惊小怪?改日我自会书信一封,呈交原委予你们天刑司。”
那人却全不把封郁的话放在眼里,稍作停顿,一板一眼又往下念诵起来:“其二,九月十六,私闯九重天庭后园,肆意化龙,扰乱视听……”
“莲公主做客我摘星台,便是本尊的贵客,我邀她在九重天随意游玩,何有‘私闯’一说?哼,郁活了好大年岁,还是头一遭听说天刑司有‘扰乱视听’这一则律令。”
“其三,天帝寿宴之上有人呈报,东莲尊君与青丘的血魔两相勾结,屠戮百姓,枉杀……”
前两条芝麻屁点大的罪状本就叫莲兮心中窝火,这时又被人胡乱扣了顶屎盆子,叫她如何沉得住气?一身气血自然都涌上头去。莲兮提声对封郁喝了一句“起开!”,旋即飞起一脚狠力踹在门缘上,将整块门板子都卸了下来。
花街上灯火依旧,一个蓄着乌黑长髯的浓眉男子,手执卷案立在饕饕风雪底下。他一身墨衣染雪,额上齐眉处与腰腹之间,各勒着一条紫金色的“律”字绶带,正是天刑司仙官的一贯打扮。他见着莲兮,连半点礼数也无,只将那罗列着罪案的纸卷在手中扬了扬,一面粗声粗气说:“还请莲公主随我一道……”
他话音刚起,莲兮已唤起一式移行之术,掠雪而过。她一身银白狐裘隐没在雪色之中,弹指一瞬便绕到了那天刑司吏使的背后,左手轻巧地一勾,将他手中的卷纸抢了过来。
待他反应过来,还欲伸手来夺时,整个肩背早已被莲兮死死控在右臂弯间。鸾凤的绯色残影自她掌间绽放,霎时犹如赤梅映雪,瑰丽无双。
悬停在飞雪中的剑刃,却是雪一般的冰凉暗沉,凛凛剑气直逼那墨衣男人的颈侧,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龙莲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剑指着天刑司的仙官……”
“两相勾结,屠戮百姓,枉杀民女,窝藏包庇堕魔者……”莲兮单手将那薄薄的卷纸摊开来,就着街上的灯笼烛火,研读纸上列着的罪状。在这三条主罪之下,赫赫然还有许多琐碎的罪条,或是鸡毛蒜皮的疙瘩事,或是她闻所未闻、被生生硬扣的莫须有之罪。其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