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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并非如面上那样冷漠,总归是关心她的。
莲兮微一莞尔,将纸笺塞入衣襟内。不想抽出手时,将另一张纸片不慎带了出来。
那张纸曾被叠了两重,加之本身颇有些厚度,落在脚边啪嚓一响。
纸是桃花似的粉绯色,滚着一层薄薄的金粉,纸背中央书着一个朱红大字,这时只能隐约瞧见一点一捺的比划来。莲兮迟疑了一刻,才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她一面漫不经心地沿着游廊向前走去,一面将绯色的正方小纸展开来。
纸上三行四十八个字,她每日都看过几遍,早已烂熟于心。
轻拈着纸,她不觉默诵出口:
万载须臾,千里姻缘,花开静好,倾心一世。
莲心蕙质,君自怜兮,娉婷花嫁,倾心一曲。
今夕何夕,谁呓情痴,弱水三千,良人独一。
这一张签纸,是她与封郁途经樊城时得来的。
那一日正是秋末冬初,瑟瑟清寒。
莲兮与封郁为朔阳寻妻四处奔走,在樊城上下摸找了整整一日一夜,也没寻出个结果来。两人对奔波劳累习以为常,也没甚可说,入夜之前便打算赶赴西面的邻城接着找人。
不想就在即将踏出城门之际,莲兮却被身后一声沧桑的呼喝给喊住了。
莲兮扭头一看,只见着个摆摊算卦的道人正朝她招手。那道人长眉长须尽皆雪白,一脸鸡皮一头鹤发,年纪着实是不轻了。他站在一方小小的签摊后边,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冬风中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风卷着跑了。他见莲兮与封郁只站着不动,便又开口招呼道:“两位看着面相好生般配,想来姻缘不浅,不如贫道给看个手相再抽个姻签瞧瞧?”
他说得泰然自若,莲兮却骇得呆若木鸡。
她指了指自己与封郁,睁大了眼问道:“是叫我们两个么?”
那老道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叫莲兮哑然失色。她竟不知神州之上还有民风开化到如此狂荡不羁的城镇。莲兮一路皆是男子打扮,又用术法掩去了身形。凭着一块平坦的前胸,纵是面相看着如何阴柔带媚,也总是个公子爷们的模样。立在她身边的封郁更是不必多说,单看着个头腰身、肩背宽幅,便绝计不该被错认成女人。
两个大男人相伴携行,竟被说作般配,也是一桩异闻。
莲兮诧异地望了封郁一眼,却见前一刻还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他,这时却眯起一双眼,笑得兴致盎然。莲兮对封郁的这副神情再熟悉不过,他每每有心拿她调侃戏谑时,嘴边便是噙着这样的笑意,三分温润,七分邪魅,十足可恶。
算卦的小道老道中年道,遍地皆是。两人一路行来,不知遇到过多少。昔日每每撞见出声搭讪招徕生意的,封郁向来自走自路,目不斜视。他一手好卦,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凡人半哄半骗的唬人小术。
然而这一回,却不知是因为那老道长得高深莫测,还是因为那段搭讪之词说得颇有新意,竟连封郁也被引了过去。
他径自坐到了摊前,迫不及待便将左掌递到了那老道的面前,还不忘回头催了莲兮一声。
莲兮只以为是他突发玩心,正想围观上去,瞧瞧那老道怎样替上仙解析掌纹。不想老道哆哆嗦嗦略探了一指,草草在封郁的掌间划了一划,只这眨眼不到的功夫,就抽回手去说:“好了。”
他还未替封郁阐析掌纹走势,便示意他收手,又朝莲兮说道:“该你了。”
莲兮从前在凡间游玩,也少不得捉弄凡人卦士,故意找人来演卦算命,求问前世今生爹娘兄妹云云。那些个道士高人虽不见得有真本事,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敷衍了事。
莲兮满腹狐疑地将左掌递到了老道的面前。
暮色四合,天色暗沉,恰巧这老道又将签摊摆在了人烟稀落的城门边,四下里连一点零星灯火也无。昏暗中便连她自己也瞧不清掌间纹络,凭老爷子的一双花眼看来,想必更是模糊了。她只当是照顾老人家的糊口饭钱,本想随意一晃便打赏了走人。谁知那老道却郑重其事地从签摊底下取出一截残烛来,点在了摊桌上。
烛光闪闪,在风中飘来抖去,几欲熄灭。封郁见状,便站起身来挡在了上风处,好整以暇地围着看戏。
那老道掰过她的手,也只略看一瞬,便示意莲兮换一只手来瞧。
莲兮一怔,顺从地递上了右手。
这一遭,老道却托起她的手,仔细摸索了许久,像是在掌纹间寻找着什么。他借着摇曳烛火看得费力,长长白眉垂落在莲兮的掌心,搔得她一阵阵发痒。比起封郁,原是这老人家长得更像什么“白眉道人”。莲兮念及此处,想起与封郁在白重山破观里初见的情景,不由笑了。
她嘴角刚一抿起,那老道却忽地抬起头来,望了封郁一眼。他一副眼口都掩在白须白眉后头,唯独一只鼻子露在外头。虽只这么一点,莲兮却从他鼻翼两侧皱起的纹路,依稀瞧出他是笑着的。她转眼一扫,只见封郁亦是笑望着那老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着忽闪的火苗,幽幽如月下墨潭,荡漾着细碎的温柔。
那老道冲着封郁轻一颔首,他亦点头回敬。被他掖在左耳后的长发,一时散落下来,垂在了眼前,将他那高深莫测的神情也遮了去。
他两人无言地一唱一和,叫莲兮如坠五里云雾,全然不明所以。
莫非竟让一个凡人道者看破了她的仙身不成?
她正疑惑,忽然只觉右掌心滚滚发烫,随即一阵钻心疼痛迅速蔓延了开。这痛楚由内而外,尖利非常,与鸾凤破掌时的感受一模一样。莲兮并未唤剑,却觉着仿佛有什么物件流泄而出。她心头一震,赶忙抽回手来。
第七八节 今夕何夕 谁呓情痴(4)
烛光下,只见掌间横着一条细小的血痕。缓缓溢出的,也不过只是鲜红的血罢了。
老道连声埋怨自己,说:“哎呀哎呀,都是贫道手上不稳,划破了掌皮儿,切莫怪罪切莫怪罪!”他说着,将食指探到了莲兮的眼下,晃了晃尖利的指甲,又道:“对不住对不住,回头便修剪个干净!”
莲兮将手背在身后,以神元复合了伤口,说:“没甚妨碍。倒是我的掌纹,道长看着如何?”
老道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唔,看着掌纹走势,你这一生过得……”
他字字拖沓,听得莲兮着急,急问道:“如何?”
“……过得极是逍遥。”
“然后呢?”
“然后更是逍遥。”
“……”
莲兮嘴边犹是笑着的,心中却已腹诽了千句。
一生么?
神仙不似凡人,生生世世的命途都有一本司命册可供参详。但凡登入仙籍,便一改掌中纹络,从此之后,若非卦数精深之人,再不能从掌上窥出半分玄机来。便是站在她身侧,自诩卦数通天的那人,也曾坦言说算不得她的后半生。
她那掩在黑雾之间,不详的半生卦数,如今被人简洁概括作“更是逍遥”,着实叫她无言。她无奈至极,反倒笑出声来,称谢了一句:“承蒙金口吉言,在下谢过。”
她取出囊中一颗珍珠,丢在道人的钱罐里,转身便要走。
封郁却扣住了她的手,提醒了一声:“签还没抽呢。”
方才那老道摸掌算卦摆明了是胡吹神侃,想来不过是个混饭吃的江湖骗子。封郁是卦士行家,对此该比她更清楚些。她不知封郁今日是喝错了谁家的药,竟莫名来了好大的兴致。
“你信?”莲兮诧异问。
封郁手上一握,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中,唇角一勾,笑道:“为何不信?有我在你身边,自然该是逍遥快活的。”
此话差矣,在遇见封郁前,莲兮的确是逍遥自在的。
自从得他相伴,却一路磕磕绊绊,再没遇上什么好事,动辄与人血战斗殴,几度临危生死边缘。
只是。
——有我在你身边。
唯独他亲口许下的这句话,她想要默默收下。
莲兮乖觉地挪回卦摊前,接过老道手中的签筒,不甘不愿地将筒内的竹签甩得啪嗒啪嗒飞响。她偷摸摸往签筒内灌入一丝神元,有心想令几支竹签同时戳出来,好让那厚脸皮的老家伙难堪。谁知竹筒的前端硬得叫人乍舌,依附了神元的竹签竟也不能将它捅穿。莲兮还没搞清其中名堂,便听一支小签落在了桌上。
还未等她看清签上的号,那老道飞手一抄,抢在她之前拣起竹签来,嘴中咕哝了一串序数,便将签收回筒内。莲兮将手中的签筒往桌上猛力一扣,终于发作道:“老爷子!你忒假了吧!这算求得什么签,你倒不如直接把签文给我得了!”
老道佝偻着身子,从签摊底下摸出一张绯色的签纸递给了莲兮,说:“喏喏,签文当然是有的了。”
莲兮没好气地抢过签纸,低头一瞧。纸是桃花似的粉绯色,比寻常的纸张厚出许多,捏在指尖有一丝温温的暖意。纸的中央以朱砂颜色一笔贯通,书着一个洒脱的“缘”字。
之前她已被老道的简洁卦数咽得几要呕血,这时看着这一个单字,险些又要发作。封郁却一头凑了过来,将她手中的纸翻了一面,只见滚着金粉的纸面上,清隽地写着三行蝇头小字:
万载须臾,千里姻缘,花开静好,倾心一世。
莲心蕙质,君自怜兮,娉婷花嫁,倾心一曲。
今夕何夕,谁呓情痴,弱水三千,良人独一。
签文四十八字,她的名讳就藏匿其中,不难看破。莲兮拈着签纸,疑惑地瞧了那老道一眼,若说这是巧合,也未免太凑巧些。龙王老儿过往也曾变化外形扮作凡人在她面前晃悠,每每戏弄得她叫苦不迭。眼下这道人,看着邋遢糊涂,莫非另有真身?
莲兮眯起眼将他从头至脚看了个遍,却一点没瞧出化形术的痕迹。她将指间的签纸抖了抖,问道:“这签怎么没写个吉凶?”
老道还未开口,封郁却先笑了,他抬手在莲兮眉心飞指一弹,说:“这自然是好签了。”
不错,单看着字眼,这确是一张姻缘的上上签,书写之法也颇有精妙。可,这果然是她想要的那张,与封郁有关的情签吗?封郁的一掌情卦,连自己都掐算不得,又怎可能被一个凡人道士妄自揣破?即便封郁不曾明言,她却隐约察觉,与他携手相伴踏上的那条路,不该是这样的坦途。而他,理应比她更清楚。
她空举着那一张签纸,站在呜咽寒风中半晌没有动作。封郁取过她手中的纸,小心翼翼地对叠了两次,重又塞进她的指间,说:“上签就该好好收着,若是丢了就不灵验了。”
他将额角的长发撩去耳后,望着她说得这样笃定,这样认真,令莲兮的心跳凝滞了刹那。经由他指上触摸,回递到她手间的签纸,也仿佛被他温沁的嗓音,赋予了叫人信以为真的咒力。
“保存到那一日,再把它送给我,可好?”
封郁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拂在她的面上,撩得她心中一片慌乱。
那一日是哪一日,她是知道的。可它果真会到来吗?
莲兮冁然一笑,轻点了点头,老实将签纸收入衣襟内。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凡人女子百里求签的心情。姻签上的一纸说辞,终究不过是求得心宁。与其惴惴不安,她倒宁愿相信,掌间的一笔缘字,就是真正的未来。
封郁取过自己的情签,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便飞快将那绯色小纸收入袖中。莲兮还吵着要瞧瞧,他却一手抓着袖口,一手锁住莲兮的双腕,轻巧说道:“只三个字,没什么可看。签也抽了,赶路要紧。”
他说着便要拉莲兮往城门出去。
“二位留步,”算卦老道将钱罐中的珍珠交还给莲兮,冲着封郁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实是另有所求。”
第七九节 今夕何夕 谁呓情痴(5)
封郁一挑眉,停住了脚步。
“方才看掌时,我瞅着这位公子指端琴茧深厚,想必琴艺精湛。还请不吝赐曲,一调半阙便足矣。”
城门附近人迹罕至,四近哪有琴可弹,这老道的请求当真古怪。
不想封郁答应得干脆,翻身一盘腿,坐上了算卦小桌。他伸手一拢,将腿边的残烛吹熄。一时黑暗如潮,将三人吞没其中。
漆黑中只见金光一纵,封郁已唤取凤头瑶琴,搁在膝上。随着他指下虚探了两三声,琴弦叮咛颤动起来,一柱一线的金色华光在黑夜中纷纷闪现,旋即又黯淡下来。
“听琴,还是在无月之夜来得尽兴。”他轻压住琴弦,淡淡说了一声。
那老道闷笑了一声,对他膝上枕着的瑶琴并不诧异,只附和一字:“好。”
封郁沉吟酝酿了片刻,轻捻慢挑,起手引入一段悠远的音律。
仿佛翘首望向天际,看着雨点淅沥从云端垂落,等待着它们滴落掌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