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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白哀声打断她:“这都快一礼拜啦,他也确实能回家了。”这姑娘一星期以来一天三次叮嘱他同一段话,风雨无阻日夜不辍,他老婆的脸色已经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眼看着就要下冰雹了。
如果祁叙回家,他们就又要日日相见了,而她这几天显然没有心情应付他的脾气。傅薇站在没有暖气的走廊里,露在空气里的胳膊有些凉。她一手抱着胳膊,陷入了沉默。
易白听她没有反应,继续苦心麻婆地游说:“你也知道,自从伯父伯母双双过世后,他就很不喜欢医院。”
傅薇一怔。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再次向她袭来。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报纸黑色字体的头条,频繁的遇难者家属采访……KN703次航班失事,机上乘客与乘务人员重伤五十一人,死亡十七人。一场特大空难,带走了祁天佑夫妇。
空难发生之后的几年里傅薇时常想,她是不是一个灾星体质的人?原本就是孤儿,好不容易被一个不错的家庭收养,不过一年,养父母又遭遇了这种不幸。
养父是当场身亡,养母被救援人员救出时尚有脉搏。手术室外的红色警示灯亮了一夜,她陪着祁叙守在医院走廊。第二天拂晓时分,她出医院去买早饭,捧着热腾腾的馄饨回来的时候,主治医师走出了手术室,宣告病人死亡。
短暂的寂静,祁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是她签的死亡通知书。她清楚地记得他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背影,沉默又萧索。
那时她还在上高中,留在养父母身边。而祁叙刚刚大学毕业,常年在外,一年也不回家几次,他们的交流并不多,法律上的兄妹关系也形同虚设。她被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呼之欲出的眼泪因为这个漠然而凄冷的背影变成了长长的沉默与茫然。
没有一句交代,祁叙留给她的只是一双孤漠的眸子,对他而言,她的存在可有可无。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静,甚至嚣张跋扈,傲慢地拒绝所有的伤心和脆弱,好像父母的去世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可是她能感觉得到。从每天凌晨他在客厅一遍遍的走动里,从他看书时经常半天也不翻一页的沉默里,清晰地感觉得到。他的隐忍与克制。
那段时间她时常作为家属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忙于应付来自外界的抚恤安慰与好奇目光。祁叙的性子原本就少言寡语,那时更加透着股彻骨的寒意,不与外部接触。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签下遗产继承协议书,不动产的产权证,以及……她的监护协议书。约莫从那时候开始起,他们就开始相依为命,各自分工了。
……如果不是这张监护协议书,也许她会是另外一个人吧。傅薇这样想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话里冗长的沉默被打破,傅薇平静的声音透过磁波传入易白的耳中:“那就让他回去吧。”
回到会场时,台上变换了一副模样,有一个略显面生的女人站在台上致辞,衣着简洁优雅,透着股职场新贵的大方气质。傅薇刚刚走到酒水台边,李萌急着把她拉住:“你去哪里了?差点错过了一场好戏。”
“好戏?”
“喏。就是这个女的。”李萌指了指台上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竞争对手家的一把手。平时没少抢占市场份额,到咱们公司年会上来凑什么热闹?据说呀——是冲着我们主编来的。”她眉毛上挑,连尾音都是飘的,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可惜咯,扑了个空。”
聚光灯下,女人熟练的应酬式微笑礼貌而不失热情,张弛有度。傅薇的目光投向舞台,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了出来。
她有模糊的印象。金礼恩,一个颇具韩国风情的名字。
——嗞。
手机突然的振动把她惊回了神,她按亮屏幕,竟然是付其誉:
“周一晚上的地点改在翡冷,傅小姐方便吗?”
翡冷,那家以艺术格调著名的法式餐厅?傅薇不明白他的用意,犹豫了会儿,打下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
委屈的薇薇:我要跟你断绝兄妹关系!!!
祁先森:……然后嫁给我?
☆、第八章 沉默之夜
傅薇提前到了翡冷,没想到付其誉到得更早。
翡冷位于三十六层,靠近江岸的一面墙壁由玻璃替代。华灯初上,临窗的位置夜色正浓,远处明亮的灯光与霓色打在付其誉的肩上,零落如他身后的漫天星辰。
他像是在那个位置坐了很久,见到她来,眼里盛满了礼貌谦和的笑意:“你到得很早。”
自从祁叙从医院回家之后,傅薇就开始了起早摸黑的生活,尽量不多在家里出现,更要避免在祁叙的活动时间和他面对面碰上。于是下班后百无聊赖,又不想回家见到祁叙,干脆提前一小时来了约定好的地方。
她其实早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心里面总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以前也是她被他惹得恼火,最后气消了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该如何就如何。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回是在较什么劲?
傅薇放下包在付其誉对面落座,十分意外:“没想到您已经到了。”
“不是‘您’。今天没必要用敬辞。”付其誉温和地看着她,“今天是我的生日。作为我的自传撰稿人,我想你应该了解到这一点。”
她还真的不记得了,庞杂的资料让她有些记忆不过来。傅薇十分抱歉地看着他,语气略带错愕:“我还以为您……你会选择和父母,或者女朋友一起度过。”
“我父亲独居在英国,母亲今年年初已经去世。”
“啊……对不起。”触犯到别人的家庭,总是一件不好的事。虽然以傅薇的特殊身份,他确实不需要保留太多隐私。
付其誉的声音很平和:“至于女朋友……我想我并不具备这个选择。如果我们的谈话深入下去,或许会聊到这一部分。”
傅薇闻声一愣,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一阵,歉意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今天忘带了笔记本。”
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气氛变得轻松愉悦。他叫来侍者提前点餐,大有请她吃一顿大餐的趋势。傅薇不好意思地推辞:“生日怎么好让寿星破费?”
付其誉笑声爽朗,从钱夹里拿出一张演出票,推向傅薇:“今晚八点的纽约芭蕾舞剧团演出,我支付晚餐费用,你支付三个小时的时间,如何?”
从傅薇的角度能模糊地看到,他的钱夹里有一张破碎的照片,只剩下半边人像,一个穿深蓝外套的男人,应该是付其誉。另外半边不知所踪。
把一张残缺的相片随身携带?出于礼貌,傅薇收回了目光,没再多想,低头看向面前写着非卖品的演出票。十分有名的芭蕾舞剧团,贵宾席的位置,三个小时的演出。
有点突兀,却不算太过分的邀约。
“这是我第一次演出的剧目,他们今晚会上演。”付其誉补充。
傅薇想了想,亲身观演也有助于她对付其誉职业生涯的理解,况且太早回家祁叙应该还没睡,还是躲到底的好。退一万步来说,今天是付其誉的生日,她总不至于拂了人家的好意。
综合考虑,傅薇吁出一口气,答应了下来,并且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正装,没有到穿着牛仔裤去看芭蕾的地步。她用调侃的语气说出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担忧,风趣又较真的模样天真又好笑。
付其誉轻轻挑起眉峰,话音带笑:“这是你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傅薇一愣。
他的语气像基督徒做礼拜时一般虔诚:“但愿坐在我对面的小姐,今夜没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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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薇没有想到的是,祁叙居然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
彼时她正与付其誉一同从剧院里走出来,夜已深,繁华地段的街头总是不缺精力充沛的人类。她沉默着与付其誉并肩走了一段路,付其誉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聊着:“今晚你很不在状态。很遗憾,勉强你观看了一场不感兴趣的演出。”
突然,傅薇盯着屏幕,步伐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白色的字体闪烁在屏幕上,一个很滑稽的联系人名字:虚伪的口是心非星人。
祁叙?她是什么时候改的这种幼稚名片!
傅薇完全听不到耳边付其誉在说些什么,视线完完全全被屏幕攫住。
这算什么?冷战期间的和解电话?退役监护人对夜不归宿妹妹的来电查访?还是自以为是星人的又一项任务召唤。
傅薇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好事,回过神,利落地挂了他的电话,关掉了手机。
她觉得无比畅快——挂掉祁叙的电话,居然会让她觉得浑身舒爽。每一个细胞都从厌氧的状态重新鲜活了起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转念又一想,傅薇举起彻底暗寂的的手机,眉头微蹙:万一是阑尾炎又发作?
付其誉的声音把她从漫长的走神状态里拉回了现实,目光停留在她的手机上,隐晦地问:“心情不好的原因?”
傅薇恍过神,连忙收回手。回想起他前一句话,连连道歉:“对不起……演出很精彩,是我走神了。改天有机会一定再来重温。”
“New York剧团每五年巡回一次,期待届时你的重温。”
“……”她挫败地缄了口。
付其誉笑了笑:“你并没有义务顺从我的要求。傅小姐,我很惊讶你对他人的请求,竟然有一种接近潜意识的满足欲。”
通俗地说,就是不懂拒绝,以及宣示主权。
她的表情几乎是苦笑:“付先生,你一定辅修过心理学。”
“不需要进修。”他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她垂顺的长发,“这只是一种细节的观察,没有专业知识的常人很容易做到。”
傅薇怔住了。付其誉标志性的浅笑很自然,丝毫没有阻塞,好似他们从来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一般。但无论如何,这个动作都算是……亲昵的吧?
对方的表情云淡风轻,看起来完全是无意。她陷入了一种究竟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他有意为之的困惑之中,神情无比地尴尬。
幸好付其誉没有再用他“常人很容易做到”的观察力深究她的尴尬,很绅士地转过身问她:“我记得你的住所离这里有六十公里。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
毋庸置疑,却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语气。和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祁叙简直是两个极端。
傅薇连忙拦住他。没有牙齿的小白兔突然懂得了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拦车。”清合区离这里路程太远,付其誉一来一去得忙到凌晨,她过意不去。
况且,祁叙对他口中的天鹅先生,似乎有种固执的排斥——她居然现在还在考虑这个人。傅薇感到胸腔里生出一股浓浓的自我厌弃,在被付其誉一语道破之后更加明晰。她的迁就成了习惯,这种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奴性,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厌弃归厌弃,她还是略带沮丧地没有收回她的拒绝。
付其誉难得皱了皱眉,似乎十分坚定:“出于礼仪,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会让女士在这个时间独自回家。”他顿住迈向车库的脚步,作出了进一步妥协,“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陪你打车。”
计程车能抵达的地方离她家不过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她每天上下班走过很多次,况且别墅区里的安保很严格,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傅薇为难地揉了揉额角,依旧坚持了下来:“不必麻烦了……谢谢你。”
她的样子异乎常理地固执。付其誉想起她之前挂掉的那通电话,唇边挂了丝饶有趣味的笑,分外意味不明。他不好强迫她,最终只把她送到车站,叮嘱她:“路上小心。”
傅薇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向他挥手,笑容礼貌有度:“多谢款待,明晚见。对了……生日快乐。”
付其誉无奈地笑笑,挥手向她道别。
计程车的载客标志变成红色,迅速消失在了夜晚的车流里。孤身一人的付其誉站在路灯下,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灰色的西装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浅浅的冷光。
他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双眼睛的主人发丝零落,身材瘦小,两边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凸起,病态地孱弱干瘪,脸上擦有污迹,像是许久没有经过清洗。
车来人往的长街,无声无息的黑暗里,这双眼睛异常地浑浊,却好像有什么亮光,追随着傅薇的车离去,又重新定在眼前英俊的男人身上。
突然间,付其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头一望。空无一人的黑暗里,一个灰色的身影,倏地闪入了车库,消失不见。
他皱紧了眉头。那个人……从剧院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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