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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卯时差两刻。
祭祀器具都已准备妥当,主祭正在与赞礼赞引和读祝官强调最后的注意事项。赵访烟被一群分献官和司洗司爵们围着,这些年轻的男女都紧张而兴奋。
“赵小姐,你看文武百官都来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过这样宏大的场面!”
“访烟姐,我已经准备好了,绝对会最佳发挥的!”
“我相信你们。”赵访烟笑道:“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彼此都有默契,不管你们加入祭祀团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
“我的初衷就是喜欢!”
“我是因为敬仰大尧文化,觉得祭祀礼魂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有个怯懦的声音小声说:“我是因为相信一些所谓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冥冥之中的命运,还有……观星。”
赵访烟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推动了,突然就兴奋的砰砰直跳。
她望着说这话的人,这个祭祀团里年纪最小的姑娘,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原来竟是因为和她一样有着同样的信仰而有些不容于众人。
“访烟姐姐,我……我今天就大胆的说了。”那姑娘鼓足勇气,放大了声音,“我支持你!因为我和你信仰的东西是一样的!”
赵访烟笑了,心中充斥起的感动,就像是独自一人流浪了许久,终于在人海茫茫中寻到了同行者。
她点点头,握住这姑娘的手,喃喃:“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对得起自己的精神,也要为了大尧进献自己的一臂之力。”
“放心吧,访烟姐,这次的祭祀一定会圆满结束的。我们企盼和平的理念也能上达天听,玉魄帝姬会为大尧和北魏带来长久的和平。”
“嗯,和平万岁。”这些年轻的男女们,眼中熠熠生辉。
“那访烟姐,我们再去最后一次熟悉一下场地了。”他们说着,互相对视,达成了一致。
赵访烟点点头,“你们去吧,我再检查一下铜盆和酒樽是否完好。”
“好,那我们去了。”
这些男女们笑着,满怀着兴奋和希冀,结伴往场地的方向走去,去会合主祭、赞礼赞引和读祝官。
赵访烟还留在这里,仔细的检查器具,手指从铜盆和酒樽的外侧内侧一一抚过,专注的眼中,还多着一抹被那小姑娘点燃的欣慰。
萧瑟瑟和玉忘言今日到的早,玉忘言到了之后,就被常孝等人围着说话了。
萧瑟瑟从这些身穿黑红青紫锦袍的文武之间走过,并没有去与命妇们打招呼,而是盈盈走向赵访烟。
从她刚来这里时,就发现了赵访烟一个人半跪在矮桌前,一袭黑底滚红边曲裾袍衬得她既庄重、又出世如画。
萧瑟瑟走了去,想跟她说说话的,却不料竟看见赵访烟一时失手,一个酒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
而还不等赵访烟去捡起酒樽,就有一只手帮了她的忙。
原是玉倾云,不知从哪里过来的,捡起酒樽就还了赵访烟。
“赵小姐,在下正好路过,看你刚才那一瞬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觉得紧张?”他总是这样温和,笑的无懈可击。
赵访烟接过酒樽,一边看看有没有摔裂,一边喃喃:“访烟只是突然觉得不安,就好像接下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天谴狂澜
这句话被萧瑟瑟隐约听见,没放心上,只想随口安慰赵访烟几句。
但赵访烟低着头,正看着自己整理好的酒樽,突然就给玉倾云欠了欠身,匆匆去和祭司们会合了。
萧瑟瑟扑了个空,失笑,跟玉倾云问候了下,便回去玉忘言的身边。
卯时整。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已经全数到齐。
黑红青紫色的锦袍和命妇们华丽的吉服,在整个祭台下铺开绚丽的一片,衣上的仙鹤、奔牛、鹭鸶、斗鱼等各色绣花,乱人眼眸。
萧瑟瑟和玉忘言随天英帝和皇子们一道,在最前排的位置,仰脸就看见青空之下,祭司们头戴厚重繁杂的金色冠饰,乌黑滚红边的曲裾袍,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有规律的起伏。
随着九卿之一的奉常宣布吉时已到,天英帝命祭祀开始,乐工们就位,赞礼和司洗司爵就位,赞引带着主祭、辅祭及各位分献官就位。
“有司谨具,请行事!”赞礼上前一步,女声清脆而明亮,“迎神!”
乐正举起了指挥的靡旗,乐工们奏起迎神的曲子,赞礼清亮的声音也在祭台上不断回荡着,被四方宫墙反射出一轮一轮的回音。
“鞠躬!”
赞引、主祭、辅祭、分献官们齐齐鞠躬。
“拜!”
“兴!”
“再拜!”
“兴!”
“再拜!”
“兴!”
微风吹过,广袖飘飘。
从萧瑟瑟的角度,正好看见赵访烟离她最近。
赵访烟的神态很虔诚,对流程很娴熟。祭司们平身,行初献礼,到司洗司爵的面前,完成洗酒樽、净手等工序,步伐整齐而庄重的,一一来到神位前跪下。
乐工们按照排练,换了曲乐来奏。
赞礼高唱:“读祝!”
读祝官便展开读祝文,高声宣读:“大尧国三百四十二年,岁在乙巳——”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竟是不等读祝官读完这第一句,远处霍然一道轰鸣声。
这声音震动了脚下的土地,厚重的宛如惊雷,让所有人心中一震,本能的朝着远方看过去。
只见北方的天空,一道银闪闪的电芒划过,接着又是厚重的雷鸣轰响声。
晴天霹雳?
饶是萧瑟瑟和玉忘言也一时愣了。
众人不禁出声,刚才那可是大白天打得响雷,而那道闪电,更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又是一声雷鸣,大地震颤,好些命妇已经花容失色,吓得想要逃走。前排的帝姬里年纪小的更是哭了出来,玉魄身着华服,立在最前,这瞬间心里不停的发毛。
这场祭祀是为了大尧和北魏的和平,也是为她和亲北魏而祈福的。
此刻天变异象,又是晴天霹雳,这、这……
读祝官已然愣住了,祝文在手里颤抖。
赵访烟低声催道:“读下去,必须完成这场祭祀。”
“是……”读祝官赶紧又握紧了祝文,继续道:“大尧国三百四十二年,岁在——”
一道闪电飞速打来。
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道银蛇划过,便听读祝官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还保持了片刻的姿势,轰然倒下。
死人了!
读祝官被一道闪电打死了!
所有人亲眼所见,被惊得肝胆俱颤。
刚才还在说话的读祝官,竟然被晴天的闪电打死了!
祝文从读祝官的手里脱落,摔在地上,她的尸体就倒在主祭旁边。
已年过五旬的主祭瞪大了眼,另一侧,赵访烟紧咬牙关,快速的捡起祝文展开,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和声音,大声替她读道:“大尧国三百四十二年,岁在己巳,时为庚午月癸酉日卯时……”
啪。
闪电。
只见祭台上空银光一闪,正正击中赞引。
赞引倒了下去,脑袋就砸在赵访烟的裙裾上。
而赵访烟依旧在朗声读着祝文,只是声音中的颤抖,泄露了她正极力坚持着与恐惧作斗争。
“赵小姐!”萧瑟瑟不禁揪住了袖口。
远处还在雷鸣阵阵,她在玉忘言的怀里稳住自己,只看到祭台上无端的出现一道又一道银芒,带着刺啦刺啦的声音,落往祭台。
一名司洗倒下了。
再是一名司爵。
再是她身后的乐工。
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闪电劈死了,手里端着的铜盆和乐器散落一地,砸地的声音让一切变得更为混乱恐惧。
“救、救命啊!”
有年轻的祭司们坚持不住了,哆嗦着要逃,可是闪电一道道的落在他们周围,吓得他们软在地上。
“全都稳住!”主祭猛然喝道。
赵访烟读完了祝文,亦冲着已在退却的赞礼道:“小茵,回来!没有在祭祀过程中退出的祭司!”
“访烟姐……”赞礼对上赵访烟的眸子,那眸里已经笼了层水色,却因此而显得更加倔强。
赞礼深吸一口气,终于勉强站住了,继续道:“拜!”
主祭、赵访烟和分献官们拜下。
闪电无眼,就劈在他们周围。
“兴!”
他们不敢看又有谁倒下,身体全都在发抖,却还在继续这场祭祀。
“陛下!”祭台下,萧恪等人连声喊道。
天英帝的额角在隐隐抽搐。人命关天,他应该终止这场祭祀,但是从大尧建国三百多年来,代代帝王重视祭祀,如果在祭祀中途停止,便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那样做又会有失国本。
“陛下,救救访烟吧!”赵皇后往地上一跪,华丽的正红色绣金丝凤马面裙,在地上铺开血一般的圆形。
玉倾云也跪了下去,道:“父皇,诸位祭司都是文武百官家的少爷小姐,他们的性命重要。”
“陛下,救救他们吧!”那些祭司们的爹娘,包括赵左丞相和夫人,但凡是有资格站在这里观礼的,这会儿也都跪下了。
远处的雷鸣声,又响起。
震颤的大地上,萧瑟瑟被玉忘言扶着,担心的看向祭台上陆续倒下的人。
八名司爵,已经全都死了。
他们原本端着的铜盆子,在祭台上滚过,盆里的水撒的七零八落,还有盆子滚下了祭台,砸在萧瑟瑟不远。
又倒下一个司洗,他的尸体和一名乐工的尸体叠在一起,乐工的箜篌还立着,箜篌的凤首被闪电烧焦。
恐惧,让乐曲的旋律早就乱了,就连挥动靡旗的乐正也失去了节拍,只能看见自己的同僚一个一个的被闪电劈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瑟瑟抓住玉忘言的手。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皇伯父!请您救救他们!”
“皇伯父,臣侄恳请暂停祭祀!”玉忘言面色沉冷,语调坚决。
祭台上,最后一名司洗也倒下了。
赞礼的声音,已经被哭腔填得满满当当:“分献官行礼!”
八名分献官,只剩下四个。他们一一上前,三上香,三祭酒。一人在上香时不幸被闪电击中,死在了牌位前。另一人推开他的尸体,继续重复。
死一个,顶上一个。
主祭和赵访烟眼睁睁看着四人只剩下一人,尸体就在他们旁边躺着,而他们还立在那里,强忍着恐惧之情。
“陛下!”
“陛下!”
天英帝的周围,不少人都跪下了,凄声恳求。
可也有不少人喊道:“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半途而废就是亵渎玉氏的列祖列宗!不管是再大的死伤都要完成祭祀,这样才能让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看见我们的决心,庇佑我大尧!”
“嘻嘻,决心,庇佑……”在混乱的声音中,好像有谁在冷笑。
这笑声就离萧瑟瑟不远,从她的身后传来,触耳成冰。
她猛然回头,视线在影影绰绰中穿过,定格在浔阳王妃的身上。
就是她在笑,也只有她穿着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色柔绢裙,簪子上雪白的昙花,就像是祭台上那些随时会凋零的生命。
浔阳王妃不是良善之人。
心狠手辣、阴险歹毒。
这是郭佳怡的警告,此刻浮现在萧瑟瑟的脑海中,冻得她四肢都在发凉。
许是这匪夷所思的闪电让萧瑟瑟的神智有些激动,这一瞬,她竟觉得自己在浔阳王妃的冷笑里看出了可怕的东西。她突然在想,莫非浔阳王妃是个恶魔,用这呼风唤雨的本事做了天谴,杀了那一个个祭司,让大尧头一次变得这样不堪?
“瑟瑟。”玉忘言搂紧了她,安慰道:“不要怕,也不要再去看祭台。”
“可是,忘言,我……”萧瑟瑟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直接说出浔阳王妃的怪异反应。
祭台上,赞礼在嚎啕大哭的唱着:“饮福受胙!”
最后一名分献官被闪电击中了,他和之前的每一位祭祀官一样,都是睁着眼倒下的。
重重尸体之间,主祭和赵访烟两人行过,面向牌位再度跪下。
“拜!”
两人拜。
“兴!”
两人身起跪立。
周遭是闪电,不知劈在多近的地方,甚至送来一股焚烧尸体的味道。
“再拜!”
他们再拜下去。
“兴!”
可这次,身起的却只有赵访烟。
主祭在拜伏的那一瞬,被闪电击中,还保持着拜伏的姿势。他的袖子和半头白发被风扬起,飞舞在赵访烟的眼前。视野渐渐被泪水氤氲,与周遭的景物齐化作一派模糊。
“师父……”赵访烟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开裂的声音。
全都死了。
不过瞬息之间,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就都牺牲了。
甚至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