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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掌握资讯业的大方向,做足了功课,不然怎能帮张董评估这宗购并案?」他说得豪气。「不用去看了。」
那麽,他是特地回台湾一趟了?
她不敢问。是又如何?说不定他还要忙其它事,她可别自作多情了。
她本以为要到三月底的演讲才会再见到他,这样突如其来约她出门,害她心头小鹿乱撞,也不早点讲,若她加班或有事,他岂不扑了空?
大概是小燕在暗中传递消息吧。这小鬼这边跟她说他没女朋友,又到那边说她找不到人嫁,她是吃饱太闲,改行当红娘吗!
脑袋蓦地燥热起来,目光抬起,落在那张专注吃饭的脸上。
还好,那道疤痕不明显,淡淡地,像一道岁月的痕迹,无言地游说他的过往,她竭力看了进去,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明明已经远离了崇拜偶像的少女情怀,又怎想盯着他不放呢?若说以前是肤浅地喜欢他的皮相,或是王子身分带给人的遐思,那麽,如今她就是欣赏他的专业能力、工作态度、细腻心思以及那张教人想一看再看,有时霸气,有时幽默,有时浮现摸不透笑意的成熟男人脸孔……
「你在看什麽?」
「喔,樱花。」萧若屏处变不惊,往他身後指了过去。
王明瀚回头看。他们正在阳明山上的一间野菜餐厅吃饭,座位视野良好,从竹编的窗框望了出去,满山青绿之间,点缀着一丛丛粉红色的山樱花,有如淡淡地抹上柔和粉彩,美丽缤纷而不过度渲染。
他的目光放得好远、好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回身。
「那是山樱花,现在越来越多人种了。要不要去赏樱?」
结束午餐,他们再打包了两盒小馒头,开了车四处看樱花。
这趟出游很随兴,路上看到了樱花,便下车观赏,近距离接触那团团生长的花朵。他教她看吊钟似的花萼,分辨单瓣和重瓣,也看到令人惊艳的早熟小樱果;而在赏花胜地的後山公园裎,人比花多,他会绅士地扶一下她的肩头以避开碰撞,她则大方地和他聊天。
或许,她得保持呱噪谈话状态,这才不会让自己像个怀春少女胡思乱想;她聊福星今年度的展望,聊准备加强电脑化制程;他聊这趟德国之行,聊购并的复杂程序,聊呀聊,她又聊到了过年。
「我除夕去老师家,初一大家推了轮椅,带阿公出去晒太阳,阿公很高兴呢。初二我跟宝姨回娘家,住了两天。我每年过年都很热闹,你呢?大家族过年一定很多规矩了。」
「嗯。」
怎不说话了?萧若屏这时才想起,他总是不提自己的事。
车里有片刻的寂静,初春的阳光在窗外跳跃,却是跳不进他转为沉郁的瞳眸。
「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住的房子。」他忽然说。
第十章
车子弯进了一条小路,远离大马路的喧闹,弯弯曲曲开了许久,经过好几栋独门独院的大宅,这才停在一扇高耸的大铁门前面。
她下了车,从生锈的雕花栏杆问看了进去,里头是一栋老式的别墅,或许曾经豪华气派,但经岁月侵袭,白墙转为霉黑,墙角的青苔往上蔓延,纱窗破了,裁一块水果箱纸板封起,大门褪了原木颜色,陈旧斑驳。
看得出这房子还有人在整理,但也仅止於打扫乾净,让像块荒地的院子不至於野草丛生,并没有整修成更适合居住的住宅。
「樱花枯了。」王明瀚走到她身边。
「那是樱花?」她望向围墙边。
开了花的樱花树她认得出来,满满一树的桃红或粉白;但那几棵树光秃秃的,只留下败坏颜色的枯枝,看起来死掉很久了。
「很多野生的山樱花不用人照顾,不也开得很好?」她问。
「水土不服吧。再怎麽悉心照顾,也是勉强存活,一旦不再有人施肥除虫,就活不下去了。」
他有心事。她不知如何接话,伸手去摸铁门,摸下了一堆铁锈屑。
「这间别墅看起来挺大的,怎麽不住了呢?」她又问。
他沉默。
算了。她低下头,轻踢脚下的泥土,真正感受到两人的隔阂。
不能跟她说吗?
王明瀚看到她略显落寞的神情,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
今天约她出来,就是想让她开心,他不该陷溺在自己的心情里。
很多事情想让她知道,但也有很多事情怕让她知道;她绝非那种势利眼的女孩,却不代表她会愿意承受他所曾经承受的一切难堪。
他突戚心慌,抬头看到天空,难得挥别绵绵冬雨,温暖的阳光把人们从家里赶出来游玩,他是否也能稍微晒一下自己始终藏在暗处的心?
「我十岁那年,我妈妈车祸过世,我阿嬷上来照顾我。到了冬天,她嫌山上天气又湿又冷,她骨头会酸痛,我们就搬到市区的大厦去,房子空了下来,一直到我出国前,我偶尔还会回来看看。」
几句话交代过去,萧若屏却觉得这背後还藏了很多事。
该问吗?若是问了,他会不会又故意转开话题避而不谈?
「是呀。」她选择不再问,而是回应:「山上湿气重,不适合老人家。再说你一间大房子在这麽偏僻的地方,如果没装保全,小偷翻墙就进去了,不如搬到有警卫的大厦比较安全。」
「可是大厦就没花园了。小时候我个头小,一块花园就像深山丛林一样,有小山,有水池,有石板路,有一丛又一丛的杜鹃、山茶、金露、茉莉,我成天在里面探险,自己一个人都能玩得很开心。」
「那时候你有在樱花树下荡秋千吗?」
「女生才荡秋千,我是直接爬上去。」
「猴囝仔!」她笑了,好高兴看到他恢复笑容。
「冬天下雨,猴囝仔没办法出去玩。」他从铁栏杆空隙指过去。「你看,那是客厅的落地窗,我和我妈妈就待在屋子里面,她会帮我泡热可可,做饼乾、蛋糕给我吃。人家总说阳明山的冬天很冷,但我印象中的冬天很温暖,一点都不冷。」
「你妈妈很疼你……」她怕他触景伤情,忙又问说:「所以是因为你家有一个大花园,你就喜欢花花草草喽?」
「应该是,我自然而然就喜欢了,没人教我,自己就懂得拿小铲子移植花木、挖排水道。後来住在大楼,我也会在阳台养盆栽,本来大学想念园艺系,可惜成绩太好,就去念电机系。」
「是!王同学你最优秀了。」真受不了,又在臭屁了。
大眼明亮,笑历如花,她就是最美丽的春光;他心头一动,立刻拿出手机,点出照相功能,递给了她。
「你帮我跟房子拍一张。」
她接过手机,将他框在三点五寸的萤幕里,也将有他童年记忆的房子和晴朗的午後蓝天拍了进去。
「换我拍你。」他拿回手机,直接对准她。
「我?」她诧异地指着自己。
「站好。」他微微笑,喀嚓一声。
「啊!我还没站好啦。」
「笑一个。」
「不要。」
「看这里。」
她吐舌头扮鬼脸给他看,他又是喀嚓一声。
「不行,快删掉。」她抢着要看手机的相片,他不给看,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她不好去抢,只好叉腰跺脚。
「这是我的避邪照。」他笑着拍拍口袋。「半夜遇到鬼,拿出来念个咒就能保平安。」
「你敢?!」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嚷道:「我也拍你一张。你尽量拿出平时说教、零下四十度的冷冻脸,我印出来贴在门上当门神。」
他好整以暇,双手擦在胸前,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达人姿态。
帅呆了!不,是她看呆了,只能痴痴看着萤幕里的他,指头就是按不下去。要是真拿他照片当门种,恐怕芳心寂寞的女鬼全跑来敲门了。
「若屏,我们再去绕一绕,然後去吃晚饭。」他声音好柔和。
「啊?喔……」她收起手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今天还没结束。能跟他在一起,像个快乐的梦,却又真实地让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她真的不想这麽快结束,显然地,他也不想。
她抬起头看他,他也在凝视她,四目相对,她的呼吸停止了。
风和日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摆脱发圈的束缚,纵情飞扬,他伸手为她拂顺,指头轻轻地拨弄,再缓缓地停留在她的鬓边……
他的手机响起,她立刻跳开,转过身去。「接电话啦。」
「明鸿?」王明瀚带着微笑接起。
「大哥,你能不能现在立刻回家?爸爸要见你。」
「爸爸要见我?!」他顿时震愣住了。
「是的,大姊、二姊他们都来了,你不能缺席。」
「不可能,爸不会想见我……」
「明瀚,回来。」旁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大哥!大姊他们吵得很凶,我等你。」
明鸿挂了电话,他耳边仍回荡着那个熟悉却变得苍老沙哑的声音,握着手机的左手无力地垂下。
萧若屏听到他的谈话,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扯出笑容说:「你要回家?那你载我出去搭公车,你赶快过去。」
「若屏……」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紧紧的掌握令她乱了方寸,她以为他要来个拥抱吻别,吓得一动也不敢
动,可她僵着没动,她的手却被剧烈晃动了。
他在颤抖?一个向来沉着稳重的男人,刚才还在跟她说笑,现在握着她的
手竟在颤抖?!
「发生什麽事了?」她有些害怕,这不像他。
「我……」他看着她,神情慌乱。
「你这样没办法开车啊,是你爸爸怎麽了吗?」
「他……我十二年没见到他了……」他喘着气,眼眶发红。「就算有,也是在报纸上……」
怎会这样?她问不出来,只能按上他的手背,试图用力抑下他的颤抖。
适是一个受惊的小男孩。曾经是备受母亲疼爱的么儿,却在母亲意外离世後,远离了童年的快乐花园,住在踩不到泥土的高楼大厦里,或是日后後奔波於繁重工作时,他还能做的,就是栽出一株又一株延续美好回忆的花朵,然後在其中寻得心灵的纡解。
「你看!」她东张西望,寻到了一片艳彩。「这墙边有一大丛花耶,我认得,这是日日春,厂区花圃也有种,整年都能开花的。」
他低下头,望向那片点缀旧砖墙的日日春,茂盛的对生椭圆绿叶里,密密聚集了鲜艳紫红小花,花心颜色最深,再向外转淡,有的还镶上了白边,五枚花瓣伸展开来,尽情展现它们的姿色。
再抬起头,望定了她,混乱的心思在瞬间得到宁定。
「十二年前,我被爸爸赶出家门——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儿子。」
他服预官役的隔年五月,祖母病逝,他以长孙身分为阿嬷捧斗,在结束备极哀荣的告别式当天晚上,他站在阿嬷照片前思念她。
「大少爷,董事长请你过去书房。」家里佣人喊他。
他向阿嬷道别,来到书房。书房里有父亲,还有一向为王业集团处理法务问题的何律师。
「爸,我来了。」他恭敬地喊着。
「何律师,拿给他看。」父亲隔着大桌,坐在高背椅上,并不看他。
「这是亲子监定结果报告书,检验机构并不知道检验者的名字。」何律师解释说:「上头的A是董事长,B就是明瀚你。」
亲子关系:否定
他震骇得说不出话来。他和爸爸是非亲子关系引怎麽可能?!
「这是第二次检验。」父亲面无表情,声音一如平常冷淡:「第一次是你十八岁,我拿你的牙刷去验,证明不符;你可能要说验一次不准,所以去年你入伍前,我要你去健检中心做体检,我叫他们多抽一管血,这回直接验血,检验技术又有所进步,不可能出错。」
他惊疑莫名,冷汗直流,突如其来的青天霹雳,他无法接受!
自有记忆以来,爸爸便对他十分冷漠,也因此他有点怕爸爸,父子关系仅存於日常吃饭问候,爸爸甚至不过问他成绩或填志愿之类的大事。
但他是王家长子,从小阿嬷就告诉他,将来他要接下爸爸的事业,所以他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选填了工科,寒暑假时便请求到公司见习,务必让自己达到爸爸的期望和标准。
「从你妈妈怀孕,我就怀疑你不是我的种,但我不能确定;後来看你长大,完全不像我,就算人家说你是像你舅舅那边,我看也不像。」
很多父子也不像啊,岂能单单以外表来判断?
「你妈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