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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次,便是自己选了一首曲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芦,聊可与娱。”
刘宿的声音清丽妩人,此时和着薛雁随的箫声缓缓念出诗句,神情便显得落寞。
“薛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翎儿不应你?还是那姑娘不应你?听你这首曲子,想来是翎儿嫌那姑娘门第不高配不上你吧?”她勾了勾唇,说道:“你且放心,我刘宿得了你的悬音琴,一定帮你劝劝翎儿。”
她看了看他,约莫是觉得他有些可怜,颜色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这世上两情相悦本就是不容易的,这个阻来那个阻去,不知要坏了多少姻缘!”
她似乎是想到自己的那个狡童,语调就低了下来,自语道:“那姑娘运气真好,能得你喜欢。小阮他,为何就不喜欢喜欢我呢?”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站起来往回走,垂着眼,神思恍惚,连道别也未说。
回到淑芷殿中,她就找了贴身的宫女酒舒。
“往后那薛雁随再送什么来,统统退回去,怎么说,你自己想。”
阳平的声音冷厉,全是换了一个人。
酒舒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回禀,“方才公子派人送了一把琴,可要退···”
“收下,等会送进来。”阳平沉吟了一下,“下次就退回去。”
“诺。”
阳平沉默了好一会,喝了一口冷茶,问:“你觉得薛雁随此人如何?”
酒舒打了个冷战,犹犹豫豫的回道:“薛公子惊艳才绝,聪慧不凡,是昭国最出色的男子。”她支吾了片刻,“只是···只是公子性子,性子有些···”
阳平挥手,让她退下。
她有些心念离宫的刘翎,如果翎儿在,她就不会这样心烦了。
她不敢真的得罪薛雁随,那人心机太深了。她今日这样装傻,也不知薛雁随可看穿了。她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对她表露爱意,吹那首《出其东门》,阳平并不心仪他,即便他长得有七分像小阮。
只是他不是别人,薛胤走后,手中的权力尽数移交给了薛雁随,昭国说是翎儿的天下,实际上掌权的却是薛雁随。
阳平看不透他的意思,猜测他是想娶自己。她心知自己如今是风头最盛的公主,薛雁随若是娶了她,便可以进而要挟或者讨好翎儿。
如果他只是看重自己公主的身份呢?
那宫中还有恪宁和温宪,是昭敬皇贵妃所出,该更合薛雁随心意才是。
阳平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闷,却也没有他法,她不能给翎儿拖后腿。翎儿如今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他还那样小,这些事自己熬着就可以了。
14
在宫里过了几日,刘宿觉着闷热烦躁,便想出宫去玩。
昭国在外面还有好几个行宫,最适合避暑的应该是建在慕衡山间的清泉行宫,不仅冬暖夏凉,而且年头比长安宫都还要久远。
但是永业末年政变沦为俘虏的昭元帝曾被昭惠太后囚禁在此,并且最终驾崩在行宫中,这几年便不再有皇室子弟去行宫玩耍。
刘宿选了安阳行宫,只是刘翎不在身边,她只是一个公主,这些事还要先去像林太妃请示。
林太妃不喜刘宿,但也不曾为难过刘宿,想来去安阳行宫之事也不会受阻。
建业六年,她在旧梦园前受了寒气,身体羸弱、心情郁结,刘翎就一直带着她在安阳行宫居住。
林太妃住的是单独建的一所宫殿,名曰德昌。刘翎年幼的时候为了方便照顾,也常常住在德昌宫里。
刘宿在中都住了两年,刘翎准她隔三差五溜出宫去玩耍,她便知道了一些酒肆流传的秘辛。
摄政王薛胤,在永业年间被封为卫侯,当时他本来与这位林太妃差点婚配的。可是林家投向了昭元帝那边,将唯一的嫡女送给了昭元帝做妃子。
薛胤在朝堂上的建树不多,反而喜好山水,结交游侠。而当时他一母同胞的的阿姐薛宝儿,在永业二年昭元皇后薨逝以后成为昭元帝的继后。
只是那时,薛胤依旧没有参与过朝政。
尔后几年,昭元皇后的妹妹倾郡主从西郡入帝京,因为类似其姐,俘获了昭元帝的心,得到了许多权力,最后倾郡主竟然起兵造反了。
昭元帝那时已经许多年没有出征过了,他自昭元皇后难产早逝以后就得了癔症,在亲征途中就多次发病。
同月,原本与太子一同东征收复络绎河以东的失地的殇王制造了白楼之变,昭元帝与昭元皇后唯一的子嗣太子刘傲战死,殇王叛国。
昭元帝闻太子早殇,连夜赶回长安,一夜连发几次癔症,却还是不顾太医的劝阻,亲自主持丧葬事宜。
此时薛宝儿在长安发动政变,将疲惫不堪的昭元帝幽禁在清河行宫,立自己所出的中山王刘矜为帝。
这个时候,薛胤才站出来,替已经贵为太后的薛宝儿效命,这个时候,他的才华才被世人所知晓。
原来时间不是只有风意公子惊艳绝才,世所罕见。
只是这样的姐弟情深没有维持多久,薛宝儿与薛胤最终反目成仇。
许多年前,他们的父亲逃命的时候,数次将他们姐弟踢下马车,那时薛宝儿跪着请求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命。
她纵身跳下马车,引开敌军的时候,绝没有想到,当年的蹈死不顾,最终成为要她命的催命符。
薛胤,摄政王,才是最终那个赢家。
薛太后最终在千秋宫中,与为帝不满十月的少帝刘矜一起自尽。
死后,谥号惠。
她从薛嫔升到妃位,封号便是这个惠字,也是她升为惠妃的那一天,她派出亲卫去蛮荒之地将一直被遗忘的弟弟接回繁华的长安。
昭惠太后薨逝的第三天,摄政王立了刘翎为新帝。
当时长安宫中,昭元帝的子嗣一共就只有五位,皇子就只有柔妃所出的高顺王刘翎,生母出自民间的康王刘行。
薛胤权衡之下,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毫无母族背景的刘行,而是拥立了出自鹤城将门的柔妃之子。
只是,直到薛胤将权力移交给薛雁随,他也不曾松口让林太妃晋为太后。
民间那些摄政王与太妃的秘辛,刘宿便不过当笑话听,她原先还觉得师父不值,但见他为师父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的时候,便觉得他把师父看得很重,重过了他的权势。
师父如今会在哪处?不知是否和摄政王在一起?还是一个人到了佛国?
刘宿有生之年,也不能知晓了。
她原本还觉得林太妃那双眼睛,和师傅极其的相似,以为是师父的亲眷,可谁知打听之下,才知不是。
公子非所爱(三)
刘宿在德昌宫外等着林太妃的召见,太妃没有传,她便只能一直站在这儿。
刘宿站得无聊,便有些想念齐国的皇宫,跟着师公进宫的时候,哪个敢给她颜色看,就连女皇陛下也会赏她新巧的玩意。
这位林太妃呀,怕是真的爱慕摄政王,才会这样针对刘宿。
刘宿没站多久,便有林太妃身边的小宫女出来传话,说:“阳平公主,公子请你进去。”
是公子,并非太妃。
这公子,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指的薛雁随。
他没有官职,却掌管着昭国上下,便是翎儿也要称他一声公子。
——宫女将她引到殿外,刘宿才知林太妃为何迟迟不传她。
她尚未入殿,便已经听到了林太妃的声音,幽幽平和,清润舒坦,叫人一听便觉她心平气和,无欲无求。
“关葭几日前在南雀街拦下公子的马车,回来之后便觉得失礼至极,一连几日都觉得食不下咽,唯恐冲撞着公子了,特地将公子请来,赔礼一番···”
那便是林太妃在说话,刘宿一直以为,林太妃是要将林关葭嫁给翎儿做皇后的,未曾想过她的心这样大。
“林小姐多虑了,若说要赔礼,也轮不到林小姐来”陪“”薛雁随轻咳一声,侧身看向殿门前的刘宿,无奈的摇摇头:“林小姐,你看,该赔礼的人来了。”
薛雁随坐在轮椅上,他似乎偏爱青色的衣服,此时穿着一件淡青色长衫,简单却自有一身风仪。
他面上本来是没有笑容的,待见到刘宿的时候,笑容便有了。
刘宿走近,给林太妃请了安,却久久不见林太妃叫她起来。
薛雁随又咳嗽了几声,有些随意的说道:“雁随身体抱恙,不能给公主殿下请安,还望公主海涵。”
原本陪着林太妃坐在一侧的林关葭此时会意过来,急忙起身,对刘宿行礼,林太妃虽不悦,但又不能让林关葭和阳平公主一块儿蹲着,露了笑意,让她们一块起来。
“公子多礼了,阳平还未谢过公子···”
刘宿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薛雁随已经开口了,他说:“皇上今已抵达皇陵···”
刘宿想听些关于刘翎的事儿,也就住了口,但是这人偏就这么刁钻古怪,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了下文。
刘宿瞪了他一眼,脸上挤出笑容,说道:“皇上在外,阳平呆在宫中碌碌无事,想着不如去安阳行宫为皇上祈福,不知太妃···”
那边的咳嗽声又响起了,殿中便只闻薛雁随的咳嗽声,他似乎是病得颇重,但面色却又不像重病之人。
薛雁随喝了一口温水,略略缓过气,才说:“夏日将至,雁随此来便是要向太妃请旨去清泉行宫休养,既然公主殿下有心为皇上祈福,不如与我一道去清泉行宫,慕衡山之上的佛寺香火延绵也有近千年了。”
这话倒是不假,但是殿中的人齐齐一惊。
清泉行宫,自幽禁过昭元帝之后,昭国子弟便畏之如蛇蝎。
刘宿抬眼看着薛雁随,他遇到刘宿灼灼的目光,面上竟出现了红晕,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避了开去。
“如此···”林太妃沉吟了一下,“关葭,你也随阳平公主一块去吧,当是代哀家为皇上祈福。”
林关葭原本正在想别的事情,此时倒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刘宿拉了她,才一道领了旨。
“时辰不早了,雁随也该回府了。”薛雁随控制了轮椅,有些难为情的说:“不知阳平公主可愿送送雁随,雁随少有进宫,若是走错了路···”
刘宿被他逼真的表演气得浑身发抖,当下连向林太妃告退也顾不得了,推着薛雁随便往前走。
待到殿门口的时候,有门槛,刘宿推不过去,停了手等着薛雁随站起来。等了许久,却不见轮椅上那人有动静,俯身一看,他闭着眼,眼珠子却仍是在转动的。
刘宿恼火不已,正要叫宫人过来帮忙抬,整个德昌宫此时却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了。
她转身,便是里间的林太妃和林关葭也不知所踪。
刘宿咬着唇,张口便想骂他,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刘宿。
“烦劳公主帮我把怀中的药瓶取出来。”
他声音有些微弱,刘宿仔细看,才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
刘宿学过一些基本的医术,此时也顾不得气闷,伸手去摸药瓶,当先摸到的是一块玉珏,刘宿往里处摸才摸到药瓶。
打开一看,里面却已经没有药了。
“如何?我去找些人来抬你到宫门。”
薛雁随垂了垂眼,也不说话,自己撑着站起来,却连一步也未走出就摔倒在地。
刘宿站在他身后,便觉得有些难过。
师公也曾缠绵多病,师公发病的时候,不准任何人进屋,她那时年纪小,便问师公为何不要人陪着,说些话不也不痛得那么厉害吗?
如今她才明白了,师公是不愿人见到他那般狼狈虚弱的样子。
刘宿咬了咬唇,上前扶起他,“我背你吧,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你也曾帮过我的忙,如此便算是扯平了。”
她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有人伏到她背上。
年轻的公子环住她的脖子,头放在她的肩上,鼻息喷洒在刘宿的脸颊上,刘宿打了个寒颤,便咬牙往前走。
师父找来教她跳舞的舞姬是齐国最好的舞姬,教导她也严格极了,从她学舞开始身上就绑着沙袋,此时背起薛雁随才能不被他压垮。
刘宿连跨了几个门槛,想着她要是薛雁随,手中有那么大的权力,早就让人把宫中所有的门槛拆了。
德昌宫离宫门颇远,刘宿走了一路便觉得奇怪,她连一个宫人都没有看见。
背上的人动了动,咳嗽了一声。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