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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宿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样两难的境地,但她一想到刘翎在她肩头落下的眼泪,心变硬了。
她在薛雁随隐晦的言辞中明白了那些人想做的事,那些人或许是林氏的人,或许就是德昌宫的林太妃,他们不想再留下刘翎了。
如果刘翎迎立林关葭为后,一旦关葭生下皇子,翎儿便没有活路了。
只是刘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急不可耐的逼死翎儿,他本就只是个傀儡,碍不到他们的路的。
她抬头,薛雁随依旧是慵懒的笑意,见到她询问的神情,便解释道:“他们想要一个与林氏亲厚的皇帝,而皇上似乎竟奇怪的和我更加亲密。我幼年是和皇上一起被兄长教导的,皇上畏惧兄长严厉,但却不畏惧我。”
刘宿暗自想到,如今的刘翎见到薛雁随便如见到摄政王一样,噤若寒蝉。
“这昭国的江山,我们薛家把持也太久了,有人觊觎也是难免的。”
刘宿垂下头,心情黯然,有些难受的喃喃自语道:“你们这些人真傻,这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念起师父,便觉得当年的师父又是何等的绝望,不,师父从不会绝望,便是经历了巨变也是那般泰然。
“那一切便拜托公子了,刘宿不胜感激。”
“不急。”薛雁随看着满脸疑惑的刘宿,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我也并非是不争之人,从来不会做无本的买卖,少不得像公主讨要好处。”
刘宿一愣,“刘宿若有,必定双手奉上。”
薛雁随见刘宿答应得爽快,便忍不住笑了,他坐起身,俯身近刘宿,有些逾越礼制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倒是还请公主不要反悔才好。”
他白洁的手指拿走刘宿袖中的小剑,“这便留下做个凭证吧。”
所行非我愿(三)
“鄂城新近开了间齐人的酒馆,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去。”
刘宿张口便想拒绝,却见薛雁随的笑容,他眼睛里盈满怡然的笑意,刘宿咽了咽口水,点头。
车夫得了令,便驾车驶出长巷。“公主可还喜欢悬音琴?”
刘宿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便也学着他装模作样的笑,说道:“那是我师父从不离身的琴,我怎敢置喙。”
薛雁随未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情绪,“兄长派人送回琴时,与你师父在玉屏山,如今该出昭国国境了。”
他的话让刘宿一惊,“他,找到师父了?师父还在昭国?”
刘宿本该欢喜的,到想到长眠在络绎河畔的师公,便又觉得很难过。
薛雁随敲了敲马车里的小几,有些玩笑的说道:“你师父知道你独身在中都,托我好好照顾你,还将你许给了我。”
刘宿大惊,破口大骂道:“你这没皮没臊的满口胡言,我师父怎么可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
她住了嘴,见到薛雁随的笑,便知自己受骗了。
薛雁随掩唇重重的一咳,脸颊上泛红,说:“我没哄你,悬音琴便是你师父送来的贺礼。”
这一下,刘宿却有些相信了。悬音琴是师祖传给师父的,师父突然送给自己,难道真如薛雁随所说,是……
刘宿脸色一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动。“便这般不经吓?”
薛雁随调侃道“看来思南公主的弟子也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我师父是我师父,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师父,我师父……”
刘宿低了低声,“是,我师父的弟子不该像我这样无用。”
刘宿武艺只堪中上,轻功倒是顶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都会,却不像是师父的徒弟。
师父的徒弟,应该像兆绎那样的。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你本事高,不如去找兆绎,我师父的绝学他都略懂,你且看看谁更厉害。”
薛雁随轻轻摇头,“我只说你,何必扯上别人。”
刘宿正欲讥讽他不敢去比,薛雁随却又说“我身体不好,自是落他一大截,你若真想看我跟他一较高下,也不是没有胜算。”
薛雁随的笑有些冷,刘宿看着觉得可怖,连忙转开了话题。
“我看你也不是不能行走,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薛雁随的目光落到双腿上,复又看了看刘宿。
“少年时,有人杀了我娘,我去寻仇,受了重伤。加之后来习武,求胜心切,酿成大错。”
刘宿来中都已经有好几年,便也知道一些事,摄政王薛胤与昭惠皇后薛宝儿同是魏王薛赫的嫡子女,生母是仪陇大公主。
而薛雁随则是少年时才被薛胤接回中都的庶子。
中都贵族多看不起他,可自他掌权以来,却畏他如虎。
刘宿此时觉得有些可怜他,虽然刘宿也只是昭元帝的一个公主,但是却得到了师父和师公的照顾。
她被师父带回齐国的时候,才知道那个马车上温和的白衣男子是传说中的梁王,而师父,师父是靖国太后认下的义妹,赫赫有名的思南公主。
刘宿出生时,曾经落拓过,受过人轻视,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可报了仇了?”
“不曾,我永远也无法报仇。”
“公子,到了。”
刘宿撩开车帷,便见到一家装饰崭新的酒馆。
——新亭会馆是鄂城内新开张不到半月的酒馆,这名字是有来历的。
大昭末年,中原经过“倾郡主之乱”和“白楼之变”后,西郡由倾郡主拥立昭元皇后所生太子刘傲为帝,裂土为靖。
自络绎河以东,殇王杨风意拥立前朝启国公主杨纭歌为女帝,建立了强悍的齐国政权。
大昭原本的国土只剩下三分之一,偏安于北,后世称之北昭。
大批的启国遗民自发的从昭国迁往齐国,这些人迁到齐国以后,每逢闲暇,便呼朋引伴到白城外络绎河边的新亭宴饮。
有人感慨:“风景不殊,举目山河有异。”
在座的启国人无不沧然而泪下,唯独当时的一个少年兆奕拔剑而起,指着络绎河对面的昭国,厉声说:“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众人感叹他只是一个少年,却有这样远大的志气,纷纷振作起来,齐国的政权才因此日趋完善强健。
刘宿看了一眼身旁的薛雁随,不知这位昭国的公子见到这个名字,是会做哪般反应?
刘宿当先跳下了马车,见车夫已经取来了轮椅,便也就站在一旁自己打量着酒馆。
薛雁随并非是残疾之人,片刻便下了马车,只是不知是动作太快还是如何,额上沁出了汗珠。
他站在刘宿的身侧,并没有坐上轮椅。
新亭会馆门前有高高的门槛,确实不适合坐轮椅进去。
刘宿见他这般弱不禁风,想到如他一样常年为病痛所困的师公和刘翎,便伸手去扶住他的胳膊。
酒馆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来喝酒不稀奇,可稀奇的事,这些人都是一副文人打扮,便是有几个游侠,看着也像是齐国的游侠儿。
这哪里是什么酒馆,分明就是齐国的聚集地!
刘宿有些心惊,这些人就不怕昭国的官兵吗?
她看薛雁随,那人却瞧不出什么喜怒,也是与她一样在打量这家酒馆。
齐人的酒馆,却进来了两个穿昭国贵族衣饰的男女。
在昭国的境内,却有着一间齐国人的酒馆。
这不伦不类,简直好笑。
所行非我愿(四)
才进酒馆内,刘宿便察觉到酒馆里人看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敌意,薛雁随在她的挽扶下,缓慢的行走,他面上有着温和的笑意,大家公子的风态一点也不差。
而他俊美异常的面容,连一点防备也没有流露出来,又似乎带了些探究的样子,或许还有些嘲讽。
他这些情绪都隐藏得很好,便是刘宿也只是因为熟悉他,揣测出来的。
刘宿看着满店人敌视的目光,心中涩然,她年幼的时候就随母亲流落在外,懂事的时光是长在齐国的,若不是师公走得那样的早,很可能她的一生都会在齐国度过。
齐国,于她而言,与这些人一般的意义深重。
大堂里只得一名店小二,正在招呼先到的几位客人,见到刘宿与薛雁随二人,便跟几位客人告了罪,急急走上前来拦住他们。
“两位客官,本店小本生意,招待的都是齐国人,两位客官···”
刘宿欲张口,薛雁随已经上前微微施礼,道:“在下听闻兆兄在此,特来求见。”
此言一出,不仅是店小二愣住了,整个大堂里也都鸦雀无声,而二楼的人也发觉底下的不对,纷纷伸出头来向下张望。
刘宿也是大吃一惊。
兆,兆本小姓,发迹于大启年间。
兆氏第一代家主,兆颌,原本是战场上给大启杨高祖的长子静王牵马的童子兵,后来得静王赏识,在静国做了将军。
兆颌有一个长子,兆奕,暴病死在盛年。
兆奕死后才得来兆绎,自是宠爱非常,只是好景不长,三国之变,兆氏满门覆灭,兆家后人不知所踪。
兆绎比刘宿更早跟着师父,刘宿被接回齐国梁王府后,一直以为府中只有她一个小孩。
待有一日,她去找师父,才见到师父在教一个少年郎弹琴。
师父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兆绎,对他严格异常,所教所习必不能有半点差错,刘宿曾私下哭泣过师父偏心,尔后才知道,兆绎的兄长兆奕是为师父而死的,师父答应过他,会穷毕生心血,护他长大。
酒馆中约莫有二十三四人,此时有一人当先站出来,是一名蓝衫青年。
他腰上系着佩剑,玉簪束发,颇为清俊,倒有几分旧时启人之风范。
“在下解方,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薛雁随拱了拱手,道,“在下阳平卞随,几年前曾与兆兄一见如故,听闻兆兄来了鄂城,特地携妹来见。”
这一讲,满堂的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谁不知兆家玉郎年方及冠,却迟迟没有娶亲,也不曾流浪花丛,许多名流贵士都想将自己的女儿妹妹送给他为妾。
解方也跟着笑了笑,却依旧询问道:“那为何进新亭会馆,却穿着昭人的衣服,这···”
“那这酒是昭国的酒,你又为何要喝?你们自己吃着昭国土地上产出的食物,却不准人穿昭国的衣物,五十步笑百步,真是惺惺作态。”
刘宿素来都不是温和的女子,做阳平公主以前,向来都活得恣意,此时便横着眉骂起人来。
她生得就是世间少有的艳色,此时更是比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鲜活生色。
“你一个姑娘家何以口出狂言,这是男人呆的地方,你一个姑娘···”灰衣男子起身道。
他话尚未说完,便听见薛雁随放声大笑,又羞又恼,却听薛雁随说:“都怪我未曾说清楚,在下能与兆兄相见,也多亏了家妹引见,若非家妹是兆兄的师妹,以在下之能,只怕不得兆兄青眼。”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兆家灭门以后,兆绎就下落不明,突然出现便是在新亭酒会上,一鸣惊人,若说他有个师妹,也并非不可能。
“空口无凭,不知你如何才能证明···”
刘宿瞪了说话那人一眼,“我为何要证明,他兆绎是什么人物?要我去巴结着他?我师父可没说收他做徒弟了,他又怎能和我并称师兄妹。”
刘宿这一席话,便是连薛雁随也一并恼恨上了。
起初被刘宿瞪了一眼的男子反而有些红脸,觉着不好意思起来,“是在下唐突了,只是···”
“哼,只是兆绎如今不在这里,他可是前几日就离去,往西边去了?”
那人连着两次被刘宿截断了话,有些恼恨失了面子,却又被刘宿料中了兆绎的去向,倒不好发作。
“哥哥,你瞧,兆绎不在这儿,和这些俗人共处一室凭白辱没了你的身份,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此言一出,激得群情激奋。
唯有薛雁随,挑了挑眉,将手臂搭在刘宿掌中,对着一堂的人点了点,随她离去。
新亭会馆(一)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你师父为何不收兆绎为徒?”
刘宿笑了笑,便先回答薛雁随的问题。
“兆绎比我更早跟着师父,师父偏心,什么都教给他,可师父没说过要收他做徒弟。后来,他做了坏事,惹了师父生气,师父命他立誓永生不准再回齐国。”
刘宿扶着他回到马车上,问:“你要怎么处置他们,他们虽然心寄齐国,但是不过只是些文人游侠,妨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