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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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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击鞠是危险的游戏,但尚武的大周人嗜之如蜜糖。
  让吐蕃人自取其辱的骑手们,是今晚女皇嘉奖的对象,也是供她挑选的成婚对象,因此,这宴会的动机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殿下来迟了半刻钟。”熟悉声音在李淳一身后响起,声音主人正是“不在被选择之列”的中书侍郎宗亭。
  他往前一步,与李淳一并行。
  李淳一好像不在意迟到,拢拢袖说:“相公走路没声,真是吓了我一跳。”
  “殿下这么好吓唬吗?”
  “本王胆子一向不大。”李淳一说。
  宗亭不以为然地笑道:“殿下这些年没长个子,不好好吃饭吗?”李淳一这才意识到他长高了不少。七年前他不过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现在她只勉强够到他肩膀。
  “本王不矮,是相公太高了。”李淳一仍拢着袖子。
  两人都走得不着急,好像因为“身边反正有个垫背的”所以根本不在乎迟到。
  外面夜风凉凉,两仪殿内却歌舞声不歇,甚是热闹温暖。主位坐着女皇,东西两边分开坐着太女李乘风和骑手们,中间圆地毯上,高昌乐工正奏琵琶曲,叮叮咚咚即将收尾。
  他二人进殿时,乐声刚歇。一番行礼免礼声之后,李淳一终能抬头看一眼女皇。七年前她头发漆黑如墨,但如今已是花白。
  “怎来得迟了?”、“儿臣估错了时辰。”、“那罚你舞个剑吧,琵琶拿来。”女皇言罢,内侍即将琵琶递过去,同时又有内侍将剑递给李淳一。
  她舞剑,女皇亲自伴奏。铮铮声响,女皇才是舞剑节奏的控制者,李淳一只有配合的份。不仅舞剑,在所有的事上,都是如此。她不需要有想法,乖乖地服从与配合就是正理。虽然看上去女皇对她一直放任不管,但女皇的掌控欲,绝不亚于她姊姊李乘风。
  舞剑全程,都在女皇的掌控与注视下。女皇以前也看她舞过剑,七年过去了,这幺女剑越舞越好,女皇甚至隐约察觉到了这其中被悄悄按捺下的锐利与锋芒。
  与其说是罚,不如讲是试探。李淳一收剑躬身,女皇也将琵琶搁置一旁,道:“坐。”
  李淳一应声入座,她对面的小案后,坐的正是李乘风。而李乘风右手边的位置,依次坐着宗亭等三人,她右手边也同样坐着三个人,皆是昨日上场的骑手。
  这其中李淳一只认出三个人,中书侍郎宗亭、左千牛卫中郎将谢翛、还有一位起居舍人宗立,是宗亭的从弟。
  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她的同窗。
  不同点是,其他人都安安分分用餐观舞,只有宗亭隔着两丈远用唇语同她说话。他说的是“离他们远点”,而要命的是她居然看得懂。
  有些默契就像本能一样难弃,于是她张了张嘴,用唇语回敬“本王不懂”。
  对于不爱闷头吃的人而言,如此宴会无趣至极。事实上这样的无聊场合有许多,譬如国子监以前毫无新意的讲学集会,老夫子一讲便是一两个时辰,令人昏昏欲睡。她曾和宗亭在集会上隔着很远的距离讲唇语,甚至用唇语下完过一盘盲棋。
  以前集会人多,但今日人少,明目张胆用唇语交流太显眼。李淳一讲完那句便不再开口,只低头喝了些羹汤,期待宴会能早些结束。
  她案上的一碗素羹汤几乎全部吃完,其余菜品则一动也没动。就在舞乐声暂告一段落之际,对面的李乘风问她:“那罐烩肉不合你胃口了吗?你小时候分明很爱吃。”
  李淳一回说:“姊姊,我如今不吃肉了。”
  “荤腥不沾?”
  “恩。”
  “可你方才喝的那碗素羹,是加了肉汤的,不要紧吗?”
  李淳一的唇角不起眼地压了一下,但随即又笑道:“不要紧。”她看向宗亭,轻轻张了下逐渐变冷的唇,是一个“走”字。然宗亭稳坐着不动,不慌不忙饮尽了面前的酒。
  李淳一胃气翻涌,她自觉等不到宗亭回应,打算起身告退之际,宗亭却稳稳当当站了起来,在这时充当了谏官,不急不缓道:“陛下,明早还有朔日大朝会,实在不宜休息得太迟。”
  女皇淡笑,饮了一口酒,终开金口:“那就散了吧。”于是她起身,几个内侍紧跟其后,诸人连忙恭送。
  女皇走后,李乘风亦带着内侍打算离开,但她刚走两步,又折回来,凑到李淳一耳边道:“听姊姊的话,别在中书省过夜。”她说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宗亭,神情寡淡地转过身,便带上人回东宫去了。
  几位臣子各自结伴离去,唯宗亭与李淳一还在原地。他们还未走远,李淳一忽然转过身直奔廊庑尽头,最终在高耸的槐柳树前停下,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那呕法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只有瘦骨嶙峋的手扒住粗糙树皮,借着树干支撑自己的身体。夜风里她大口喘气,有胃液溅到袍角上,空气里都浮动着酸涩气味。她阖了下眼放缓了呼吸,宗亭已是走到了她身后。
  “这么多年,臣还以为殿下呕吐的毛病早已经好了,看来没有啊。”他缓缓说着走到她面前,摸出帕子伸手过去擦她的唇。带了一点潮气的夜风轻卷他的袍角,与他的动作一样温柔。
  宫灯黯淡,这夜没有月亮。他擦完俯身,盯着气息未定脸色惨白的李淳一,单手握住她颤抖的肩,很是笃定地低语道:“殿下的病不在胃里。”
  手往下移,按在她起伏不定的心口:“是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中书侍郎V:ho!不让你在中书省过夜?
  ①练师:唐对男女道士的尊称。
  ②幻方:组合数学研究课题之一,起源被认为是河图或者洛书,定义是在一个由若干个排列整齐的数组成的正方形中,图中任意一横行、一纵行及对角线的几个数之和都相等,具有这种性质的图表,称为幻方。
  幻方的特点是需要大量的计算,并且变幻莫测,越高阶越复杂。
  其实在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在瑛姑那解的题目就是一个非常基础的3阶平面幻方。
  
  

  ☆、【零四】金钱蒲

  心病难医,尤其经年累月拖成大疾,更是难上加难。李淳一是合格的道家子弟,天文历法、符箓经文、医理单方皆有造诣,但对自己的毛病束手无策。
  治无可治,就藏起来。她藏得一直很好,可回了京便原形毕露,吐得一塌糊涂。
  风过柳梢头,悉悉索索。李淳一心口传来隐隐压力,隔着初秋袍服能感受到一点手温,宗亭靠她很近,肩膀随时可以借给力气透支的她倚靠,不过她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于是抬手摘了一片叶子,后退一步转过身,低头吹响了薄薄叶片,不满意地说:“长安的树叶吹起来还是这么难听。”
  她言罢大步跨上台阶,庑廊下恰有一队卫兵经过。卫兵停下来同她行礼,领头朗将道:“末将奉命送吴王出宫,夜已深,殿下不宜在此久留。”
  “知道了。”李淳一说着又转头,指了宗亭道:“不过那个家伙难道就能留在内朝过夜?”
  朗将瞅见宗亭,懵了一下:“宗相公也要一起走的。”
  “宗相公。”她隔着三丈远对他说话,“你也该走了。”说完兀自走出去好些路,才听到宗亭跟上来的声音。她略略回头看了一眼,黯淡宫灯下见宗亭低声同朗将说话,朗将一脸的心领神会。
  在宫里安插心腹,是本事,不过权臣都爱玩这套,不稀奇。
  李淳一下了台阶,走得很快。空气越来越潮了,她不想淋雨。卫兵将他二人一路送到承天门,核验鱼符后开门出宫城,非常顺利。
  门再次关上,李淳一站在门道外,抬首一看,黑夜里巍峨阙楼好像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但是分明又不同。
  “晚上进出宫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容易了?”、“出易入难。”、“噢。”
  不,其实是一样的。只要门打开,不管是出是入,宫廷的危险就会多一分,不然她那位废太子兄长,又怎能挑起元平年那场政变呢?
  李淳一拢袖转身,却不往前迈步。前面是承天门街,此街同她所在的横街交汇西侧,即是中书外省。
  李乘风“别在中书省过夜”的临别警告在耳畔回响,李淳一弯了弯唇角,豆大雨点便突袭下来。
  由疏转密,由缓至急,讨厌淋雨的李淳一拔腿就往横街那边的官署跑,她往东,但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将她拽往西边。待她气息初定,人已是站在了中书外省的庑廊下。只喘够了气的工夫,地上就已湿透,顶上汇聚的雨水如流线般顺檐角飞落,耳房值夜庶仆闻声打开窗飞快地朝这边瞅了一眼,见是宗亭,转瞬又飞快地关上小窗,不闻不问。
  李淳一见那扇窗被关上,抖落抖落身上雨水:“庶仆避得这么快,莫非视相公如猛虎?”
  “殿下看臣像猛虎吗?”宗亭背着手往东侧楼梯走,李淳一紧随其后。她回“说不好”,又瞥一眼庑廊北侧公房,此时灯火通明,留直官员仍在忙碌。此处是帝国政令的草拟与决策机构,事务繁重,不过长官倒似乎一脸轻松。他停住步子,下意识将手伸给李淳一,是要带她上楼。
  狭窄楼道一片漆黑,李淳一将手伸过去,跟他往上走。行至拐角处,李淳一差点以为这楼梯是在国子监,而他们是深更半夜偷偷去阁里寻书,并非去什么中书省公房。
  然光亮就在出口,再往上走两阶梦就醒了。
  楼梯东面一扇门,推开便是中书侍郎公房。虽然中书省最高长官为中书令,但中书令往往在禁内的中书内省办公,中书外省的常驻长官则是中书侍郎宗亭。
  李淳一脱掉潮湿鞋履,摸黑要往里走,宗亭握住她手臂拦了一下。李淳一于是待在原地,等他点起烛台,四下看了看,这才走了进去。
  不过是皇城内的一间普通公房,毫无特色,外面的树一贯的高,从窗户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湿漉漉的树叶,夏天草木最蓊郁时,坐在窗边甚至会觉得阴凉。往边上走有个小间,可供休息,李淳一抬手拍拍门板,若有所思皱了皱眉,摸出一张潮湿的符章来贴了上去。
  “殿下是在装神弄鬼吗?”、“怎么会?本王是为你好。”她言罢看看那扇门,煞有介事地说“这里曾死过人哪”,随后兀自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阴测测地评价“中书外省的风水好像不太妥”,言罢眸光迅速将长案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一只排演幻方的盒子上。
  九九八十一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潮湿的手指探进去扒拉了两下,头也不抬:“相公还在推演九九图?”
  宗亭在案对面坐下,看她灵巧纤长的手指在盒子里翻动标着数的小木块,也不打断她。
  可她却说:“知道姊姊临走前同我说了什么吗?”她顿一顿:“她讲不要在中书省过夜。”又说:“雨停了本王就会走的。”
  “殿下要当乖孩子臣绝不阻拦。不过殿下是何时开始对太女言听计从了呢?”
  “从小到大。”她仍低头排演木块,却另起话头:“相公的手伤还疼吗?”
  “怎么会不疼?殿下没受过伤吗?伤口不会一朝一夕就好。”他当着她的面打开小屉,开始换手上的药。几句话明明说得直白,却好像另有所指。
  李淳一不理会他话中深意,继续排演幻方。楼下这时传来一些说话声,听不太清楚,总之小小地热闹了一阵,李淳一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十分了然:“公厨给留直官送吃食。”说着低头咬住纱布打了个结,又问她:“殿下方才吐了个干净,可要吃些东西?”
  “不吃。”她语声固执,忽瞥了一眼砚台边上的一盆金钱菖蒲,那几乎算得上是无趣公房里的唯一点缀。这种东西没有养成庞然大物的风险,小巧可爱,香气文雅,一只手就可以盖住,她曾经因为喜欢兴冲冲地种了一盆。不过后来她离开了长安,就再也没有养过菖蒲。
  “看它眼熟吗?”他捕捉到她神色转瞬即逝的变化,将那盆长了很多年却依然小巧玲珑的金钱蒲移到了案桌正中央。
  李淳一抬头注视它半天:“它又没有脸,我要怎么认它?”
  “殿下真是薄情典范。”宗亭寂寥地笑了一下,“自己亲手种下,却一走了之说不要就不要。那年天冷,又下了很多雨,你将它丢在国子监,差点就死了。”
  “我有些想起来了。”李淳一认真地看看它,“所以之后一直是宗相公在养?我依稀记得宗相公那时候去了边地任职,莫非将它也一道带去了吗?”
  七年他经受历练、仕途辗转多地,难道还随身带一只盆栽?
  “怎能不带?若我不养,它就只能死了。”他说得一本正经,措辞唬人:“我对殿下的物件,可是一贯的长情。”
  “我信。”李淳一低头继续排演木块,语气诚挚:“相公说什么,本王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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