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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炎嗤笑一声,喝道:“半点不错!你爹是我爹杀的,你妻子是我亲手杀的——”他看了眼一旁痴坐的舒扬,微笑——“纵然我杀尽你全家,任你恨我入骨,有一样是不变的——”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跃入了裴迹和越谈之间,“柳江,去帮兄弟们——”那永远隐形的贴身护卫柳江应声跃出阴影,却是踌躇不动。他见简炎已搅入战局,一时半会决无法脱身,一咬牙,冲往林外总坛。
简炎掌风凌厉,四掌闪电般拍出,裴迹和越谈虽旋身避开,仍被余劲扫得面颊生疼。裴迹和简炎都是空手,越谈使一对流火金刚戟,左手的长而细尖,右手的短而粗钝,正合了刚柔并济之道。
他和裴迹武功不如简炎,若是单打独斗三百招内必输无疑。越谈本以为这些年自己潜心修炼,而简炎日理万机,他必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想到二天前,和简炎江边一战,虽逼得简炎全力以赴,终是没伤得他分毫,反被他的真力震得至今内息不畅。
他自认不如简炎,心忖只有和裴迹联手方能制得住他,可现下他二人合力,简炎仍似游刃有余,怎叫他不惊惧?
简炎却是有苦自知,他面似轻松随意,实则已付出全力小心应对,裴迹和越谈即若单打独斗不如他,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道上顶尖高手,要说一举拿下,谈何容易?何况前日他和越谈一战,虽未损伤,他却是兼程赶回,耗费极巨,着实疲累。
他适才抢攻得来的一点优势,现下已消转怠尽。可他必须坚持,除了他,恐怕柳江也挡不住裴迹和越谈,更别提阿杉等人。保得不死,他日必图反噬!
白虎和紫薇堂一叛一毁,其他三堂远水救不得近火,且说不定已被越谈或杀或毁或中立或劝降。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不该信任任何人的!
14
眼见越谈的左戟忽闪灵动的戳来,简炎右掌正和裴迹拍上,他避无可避下,硬是运起内劲,将那噬血而入的金刚戟向旁荡开,但还是迟了些许,尖锐的戟头在简炎小腹划开一道三尺许的口子,他催逼运气之下,鲜红的血液泉涌而出登将米黄衫子染红。
简炎厉声长啸,左手合掌一握,拿紧了金刚左戟前端,顺着适才的劲道,运劲回收,将金刚左戟硬从越谈手中带出,斜斜的远远甩开。当啷一声,不知落在何处。
越谈见他受伤下显此神威,惊得冷汗沁湿了背后,沉声道:“裴兄,此人穷凶极恶,不可留手!”
裴迹不及应答,简炎滑齿一笑,道:“不错,我穷凶极恶,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必杀尽叛我之人!”说着,内劲流转,吸贴住裴迹的掌心,竟似要和他比拼内力。
裴迹的左手始终背在身后,与越谈联手非他所愿,他虽是心中恨极,却不肯以众欺寡。简炎左掌抵着裴迹,右手分心如一,以小擒拿手应对越谈愈缠愈急的戟招,蓦地手腕外翻,手臂暴涨,贴沿着戟身而上,越谈惊恐交加之下,被他一着拿住了手腕。
越谈运劲欲脱开简炎的掌握,立成内力绞缠之势。但即是如此,越谈并不着慌,毕竟简炎只有一人,内力再浑厚,也不过三十余年功力,他二人的内力相加虽不至倍之,但高于他是无疑的。
简炎自以为功力深厚,以内力相拼,当真是作茧自缚,可见其命数已到,是天要亡他!
越谈正得意间,陡地一阵刚阳之气透腕贯入,直捣心脉。越谈忙提气护紧心脉,沉着以对,心中却索然不解,何以简炎的阴柔功底突然成了暖阳之性?
他大惑之下眼尾瞥到身旁的裴迹,见他原本背在身后的左手现下吃力的托着右掌,脸上汗水涔涔,涨红似血,显是支撑得苦。而简炎反似圆转自如,丝毫不见狼狈之色,嘴角犹自含笑,仿佛成竹在胸。
越谈脑中灵光一现,立时面无人色。他想起了故老的一个传说:“逆圆功法”,乃是上代失传的一门运气的法门,据说练成之后,可借敌之力反制敌身,道理与“借力打力”同,但其中巧妙变化何止千万倍繁复精密。假如简炎当真练成了“逆圆功”,他们今日可就栽到家了!
而现下,简炎似乎正是在用裴迹的内力攻击越谈,他自身不过是个传导内劲的介质。越谈愈想愈怕,愈怕愈心灰意冷,他还是低估了简炎!单是不知简炎练成了“逆圆功”一项,足以导致他们的失败。
他被简炎导来的内劲逼得口不能言,连喊人相助都不能。不过,他们以多敌少,着实有愧,也实在唤不出口。
三人全神贯注的投入战事,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忽略了一个人……
裴迹的内力身不由己的被简炎牵导着蜂拥而出,一盏茶工夫,他已累得腿脚发软,脑中虚空,那几如散功的感觉使他恨不能自绝经脉而死。
那是一眨眼的瞬息,裴迹感到背心刺痛,接着有人戾喝一声,右掌心疾速贯入一股阴柔犀利的内劲,沿臂而上,他知道那是简炎的真力,却未感到半分敌意。那劲力护着他全身,背心再痛。
——裴迹身前身后两声闷哼,右掌倏然轻松:简炎终于收回了牵制他的内劲。他像失去了扯线的木偶,眼前蒙黑一片,软瘫在地。背上丝丝作痛,风中混杂着锈铁似的血腥味。
劫亭旁倒着四个人,一黄一白一蓝一灰。米黄|色衫子的人胸前一滩黑亮的淤血,仰倒在地,眸子明亮的大睁着——那是简炎;白衫青带的少年人昏迷的绻成一团,口边淌出血丝,手边不远掉着一把泛着银光的长戟——那是舒扬;
蓝衣人清醒的半撑着身子,后心处一小块新鲜的血迹——自是裴迹。憔悴的灰衣不问而知是越谈,他是唯一身上无血之人,呼吸微喘,正在打叠调息。
竹林中有风声、林声,林外有枝木碎裂声、刀剑交接声。只无人声。
许久许久,越谈睁目看向一身狼狈倒地不起的简炎,冷冷道:“你输了!”简炎似若不闻,眼睛直直瞪着劫亭的牌匾。越谈撑起身子,跨过已在盘坐回气的裴迹,向简炎走去。
裴迹蓦地睁眼,低声道:“越兄,请让我来。”他知道越谈将要做什么,他也知道简炎输得不甘。
微微侧头看到尚自昏迷的舒扬,裴迹心中一寒。舒扬想杀他,他手边掉落的金刚戟是物证。舒扬如此的恨他,竟至要杀死他,却阴差阳错的反救了他性命。
要不是舒扬一戟将简炎的劲力导错伤了自己,而使得越谈看准空隙击伤了简炎,他这时恐怕已精疲力竭而亡了。他勉强起身,为舒扬把了脉,知他伤势沉重,虽是忧烦,这时只能为他输真力维持着脉息。他看看简炎,又看看怀中的舒扬,一时犹疑不决。
越谈知他心意,伸手过来轻道:“我来。”一手压贴着舒扬背心为他导气。裴迹感激的点了点头,蹒跚到痴望劫亭的简炎身畔,淡道:“你输了。”
15
移时,简炎合目答:“一子错,满盘皆输。若非失手那一子,这一盘还是有解的。”裴迹无言。
他开目又道:“无怪乎此亭名‘劫’。算计难得重重变,猜疑苦劳浩浩劫。劫难劫难,劫一定是难么?”
一顿,再道:“裴迹,方才我说,若我赢了便要你答应一事。现下我输了,你也不必答应,你可还想知道?”
裴迹一僵,冷道:“不想!”
简炎闻言笑咳着,裴迹冷眼不语,他终止笑喘道:“裴迹,你杀我不杀?”
裴迹面如寒霜,掌中凝起真气,漠然道:“父妻之仇不能不报……”
“裴迹,我救了你一命,你可知道?”轻淡的打断他近乎麻木的陈述。“你新认的‘儿子’要弑父,我不但救了你命,还让他免了堕入阿鼻地狱之罪。裴迹,你不是自诩君子,连左手都不肯用么?何以有恩不报,弑杀恩人?”
裴迹切齿狠声道:“若无当年你种的因,何来今日之果?你知不知道依兰如何出现在我梦中,她一会是从前姣美的模样,下一刻就成了满脸的疤痕,狰狞似鬼。她的灵魂不安,她不断的来寻我,叫我报仇!你知不知道我怎样求她原谅,求她心安离去……她就是……不肯走……”他凄厉的声音在苍茫的黄昏下使整个竹林散泛着森森鬼气。
“……她……从前多么爱美……发丝稍乱都不肯出门,她成了那种模样,你叫她怎么活?你叫她怎么活?!她躲着不肯见我……整整五年……她怕我……其实,她真傻,我又怎会嫌弃她?她真傻……”
简炎微感歉疚,轻声道:“我那时只是想要你死心……”
裴迹愀然一笑,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依兰早已带走了我的心。”
他的手掌渐渐逼近,简炎无奈苦笑,全身令人泄气的动弹不得。眼见死亡向他伸来手,他无能为力。那一刻,他的呼吸几近停顿,胸口窒闷难当,却鼓不起呼吸的勇气。仿佛一呼一吸间,生命就将随之淡去。
他遽然想起当日剑杀那丑女人的情形,她是否也是同样的惶惧,同样的不舍?她的清眸中闪烁的莹光,那其中饱含的凄切怨苦,与他现下是否如出一辙?报应不爽,终是现世来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时,他深深的感到歉疚悔恨,为他曾经直接或间接杀死的人,为他戏玩耍弄过的人——
没有人的生命属于别人。
他曾恨过人,爱过人……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将平静的死去……他自认是好汉,决不为死伤痛,决不……
他闭上眼睛,声音寂灭了,像是突然被隔绝;然而刹那之后,他又再次听到各种属于凡界的嘈杂。难道鬼亦有耳?
睁眼,入目是一片身影混搅。阿杉那十余人个门主亲卫合战裴迹越谈二人。
阿杉等人虽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比起裴迹越谈终是差了稍许,何况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