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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大事底定。
京城一片风平浪静。
日子流水一样,慢慢地过,慢慢地抚平创伤,慢慢地湮没裂痕。
崔漓在紫兰殿里只羞臊了三天,就把所有的嫉恨都深深咽了下去,恢复了平常淡定从容,雅致脱俗的生活方式。
读书、写字,养花、刺绣。
一年之后,崔漓的风致更加绰约。
顾影自怜之余,忍不住问阿珩:“今日十五了……不是说邹娘娘都快生了么?怎么圣人还是天天呆在清宁宫?”
阿珩在一边快手快脚地收拾着屋子,笑答:“都呆了十个月了,哪里还少得了这几天?圣人现在恨不得连朝都不上了,听得说,天天对着邹娘娘的肚子说傻话,牟御医还赞好呢!”
崔漓醋意十足:“皇后娘娘这一胎金贵,难怪圣人小心。”
阿珩抿着嘴笑,只管做事,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间似乎热闹了起来,渐渐人声鼎沸,似乎全大明宫的人都开始嚷嚷了。
阿珩偏头听听,连忙走了出去,不一时,旋风一样跑回来,也笑着大声喊:“邹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圣人有后,国朝有嗣了!”
崔漓的眼角微不可见地一颤,嗔道:“我又不是聋子,嚷得那么大声,我耳朵都震得疼。”
阿珩嘻嘻地笑着,上前扶了她,悄声道:“他们夫妻有了孩子,心里也就松下来了。邹娘娘一心都在哺育小皇子上,必定跟圣人少了——那个,到时候圣人不就想起小娘了?这是好事,小娘应该高兴才对。”
崔漓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点点阿珩的额角:“这种傻话,只有你会信。我跟你打赌,邹娘娘没出月子之前,圣人肯定一步都不会离开清宁宫。”
阿珩愣愣地摸着额头,不知所措。
崔漓叹了口气,重新倒回榻上,眼神看向窗外,喃喃:“长相思,摧心肝……他盼了三十四年,好容易盼来了这个儿子,哪能不好好地看着长大?邹氏以后的地位,牢不可破了……”
阿珩看着她,眼神明灭。
又一年,凌珊瑚生了大公主,晋位贤妃,高韵生了二皇子,晋位德妃。
再一年,邹皇后生了二公主,送给了沈英妃养。
宫里无子的,只有崔漓和文琦了。
文琦自己作死,悄悄地去害高韵的二皇子。
高韵再也不肯忍她,布局拿了她个现行,将已经贬为美人的文琦送进了掖庭。
明宗想了想,终究是不忍,便往紫兰殿多走了几趟。
崔漓也有了身孕。
等到她生下了孩子,竟然是个皇子!
崔漓的心思又开始活动。
阿珩苦劝:“小娘,不要啊!皇后地位稳固,且前头还有一位隐忍功夫第一的高德妃,还有一位给皇后保驾多年的沈英妃,咱们哪里斗得过这么多人?”
崔漓轻笑一声,低语道:“若我是被皇后所害,却能大度得不要她的性命,你猜圣人会不会把空着的那个贵妃的位置给我?若是我有了那个位置,有朝一日皇帝大行,皇后暴毙,那是不是我就能……”
阿珩吓得扑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小娘,这个心思是万万不能动的啊!”
崔漓一意孤行。
阿珩左思右想,只好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洪凤。
洪凤冷笑一声,回了两个字:“由她。”
三皇子满月,崔婕妤邀邹皇后游湖,失足落水。
邹皇后甩手解了带子,冷冷地看着崔婕妤惊惧地拽着自己那条白色狐狸毛蓝色织锦底子的大氅跌入水中,口中呐出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三皇子也被记到了沈英妃名下,顺便邹皇后还晋了沈英妃为贵妃,打趣说:“你也算儿女双全了,知足了没有?”
转身,邹皇后令人通知子承父业、也去史馆当了修撰的表弟:“史书什么时候又再修?崔婕妤的名姓以后就不要出现了。”
崔漓二字,绝迹史书。
而沈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名:崔。
☆、417。第417章 番外:尹线娘(一)
一
沧州自古有习武的名声,各种各样的武馆扎堆。
一沧州的人也都或多或少会几招,便街上买菜时女人们吵起来,定不得也会有人高喊一声:“白鹤亮翅!”那边就会回一句:“黑虎掏心!”
所以若是有重大的仗要打时,军上招兵的都喜欢往沧州走一趟。
这个时候的户籍严,军户上的一个都逃不掉。
加上大唐打仗时,伤亡其实不算太大,军户们也乐意出征。搞不好还挣个军功回来,那样的话,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
不过招兵的招的不是这种军户,而是尚武的义从——就是临时招募的佣兵一样。
这些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强,有些斥候的工作、偷袭的活计或者需要以一敌百的长途奔袭,会用人的将军们也都十分乐意用他们。
这一年昭宗征西南,就想到了当地的气候地形都不熟悉,还是雇些武人们当先锋的好,于是招兵的就跑了一趟沧州。
……
二
沧州有一家尹氏武馆。
小小的一座,连带教师、杂役、厨娘、门房,都是自家的人。
生意一直不算很好,只够糊口。
不过,因为一家子习武,所以倒也平安。
小小的尹线娘就出生在这个家里。
她的母亲一家子逃荒都没了,孤身嫁给了她父亲,婚后反而学了几式拳脚。
武馆的馆主是她大伯,大伯母早年生二堂兄时难产死了,所以二堂兄其实是尹线娘的母亲帮忙养大的。
下头还有一个叔叔,叔叔家的婶婶很善于生养,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可惜损了身子,老三两岁的时候夭折,婶婶一伤心,也跟着去了。
这样一来,一大家子人,就只剩了尹线娘的母亲一个女人操劳,没奈何,只好雇了个老妈子帮忙。
待到尹线娘出生时,大伯、父亲、叔叔一起望天祈祷:可别再生儿子了!养不起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四个半大小子,从二十岁排着下来,到最小的一个十四,个顶个能吃,一顿十个窝头还不够,每人再来一大碗白菜豆腐,还饿得天天到野外去打鸟逮兔子。
等尹线娘落了地,一家子喜出望外:终于有个女娃娃了!
唯有尹线娘的母亲哭个不停:“娃他爹,我对不起你,都没能给你留条根。”
大伯和叔叔听了这话,二话不说,一人一个儿子记到了尹线娘的父亲名下:“老二家的劳苦功高,不能让你有这个瞎念头!你们夫妻俩现在有两个儿子养老,你放一万个心!他们俩谁敢不孝顺你,打断他们的狗腿!”
小小的尹线娘转着大大的黑眼珠,笑呵呵地看着大伯和叔叔凶神恶煞的样子,嘎嘎地乐,小手伸出来去够他俩的胡子。
尹线娘的父亲高兴得不行,围着闺女转来转去地眼馋:“孩子娘,是闺女呢,你来起名字啊?”
尹线娘的母亲擦了泪,脑子就好用了不少,笑道:“我前些日子听村口茶馆里的人说书,说前头大乱的时候,有两个女侠很有本事,一个叫聂隐娘,一个叫薛红线。名儿都怪好听。咱们家正好姓尹,跟隐娘的隐字一个音儿,不如叫线娘?”
尹线娘的大伯高兴得胡子一翘一翘:“好好,这个名字好!尹线娘,俩女侠的大名儿都在咱这一个娃身上了!”
尹线娘的叔叔也美得不行不行的:“就是就是!还是二嫂斯文人懂得多。咱们家开武馆,就算个女娃娃,也不能跟着外头一样,什么珍儿玲儿的,这个好!线娘好!”
尹线娘的母亲被夸得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往后去,带娃做家务,都更加有了精神。
……
三
尹线娘从小的日子就过得十分惬意。
四个哥哥都比她大得多,最小的一个都比她大十岁。
所以四个半大小伙子疼这个女娃娃,就跟疼自己家闺女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偷偷给她留起来。
等到尹线娘咿咿呀呀地会爬了会走了,四个哥哥就偷偷带着她去武馆前院儿玩,看学徒们扎马、站桩、对练。
等到尹线娘两岁会跑了,已经知道自己跑到前院去,躲在大树后头,看着人家练一式,她也跟着学一式。举手投足,似模似样,笑煞人。
被学徒们发现之后,大家伙儿都善意地笑,有胆子大的,不敢惹三位师父,就跑去调侃尹线娘的四个哥哥:“你家妹子实在是个练武的奇才,不如以后站在队伍前头,跟着我们一起打拳好了!”
不料四个哥哥都当了真,还真的让尹线娘站到最前头,跟着伯叔三个人学拳。
被尹线娘的母亲发现,气得操起擀面杖追着四个人打:“两岁的女娃儿学拳,传出去我线娘还要不要嫁人了?你们四个小混球,一天不收拾你们一顿,就皮痒得上了房了!”
反倒是尹线娘的父亲啧啧称奇,虽然被媳妇河东狮吼着不敢真的让尹线娘每天都跟着学拳,却会每天抽空亲手抱着女儿去前院里玩耍。
这样,到了尹线娘三岁半的时候,别的小娘子还在哭着找阿娘要花儿戴,尹线娘已经能够打出来一整套的尹家拳来。
这样一来,连尹线娘的母亲也放松了对她的管制,不再要求她学女红、学贞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尹线娘的父亲叔伯带着她每天去打拳罢了。
这一来,尹家的名声大噪。
沧州城里纷纷传说,说尹家有个明日的女侠客,如今才三岁。
就有人来找尹家,问:“你家女儿愿不愿意去大户人家?”
尹线娘的四个哥哥年轻,还傻愣愣地问:“去做什么?”
但爷叔三个是老江湖了,立时便怒了:“我家好好的女娃娃,练个武,强身健体,家风而已,不给别人家女眷当保镖!你再大户人家,也没用!”
对方也恼了,恨恨地警告:“那你们的武馆就最好小心了!”
尹家四个哥哥明白了过来,一声喊,把来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扔了出去。
然后,尹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招兵的到了沧州时,尹家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
四
尹线娘懵懵懂懂的,天天还跟着大伯阿爷小叔叔打拳,然后去洗澡,然后去找阿娘吃东西。
四个哥哥却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恨意滔天之余,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连人家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都没问啊……
尹线娘的大伯听说来了招兵的,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影,拉着自家兄弟们一合计,第二天早上叫齐了家人宣布:“裘大将军带着自家的儿子和皇帝老儿的儿子一起去南疆打仗。这一仗肯定轻松,能吃饱还能挣功劳回来。尤其对咱们家一家子好身手来说,这个机会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我跟老二老三带着大的哥儿仨去,小四留在家里支应着,万一有事儿也有个男人。”
尹线娘的四哥气得拍桌子摔板凳,被叔叔一个大窝脖儿就扔回屋了。
没几天,老弟兄三个和小弟兄三个就都兴冲冲地跟着招兵的走了。
尹线娘的母亲擦着泪抱着尹线娘回到家,却发现小四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也走了!
尹线娘的母亲恨得放声大哭:“都走了,剩我们娘儿俩怎么过?!”
开武馆就这点儿好,徒弟多,所以照应这个家的人也多。
不过,因为都知道有大户人家盯上了尹线娘,所以大家都是偷偷地接济,让娘儿两个能活下去就好。
加上尹线娘的母亲本来就勤快,手脚也利索,家里街上的活计都来得——没了七个大老爷们的肚子要喂、衣裳要洗,不过是顾着小闺女和自己,太轻松了!
尹线娘又没了人接着教习拳术,渐渐得变得就是个普通小娘子。
那个大户人家也就悻悻地对她们不理不睬了。
这样一来,因祸得福,尹家的日子还好起来了,尹线娘的母亲连那个帮忙的老妈子都没辞退,还是一天一回地打扫着自家的武馆庭院,单等着那爷儿七个回来好踏实过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半之后,噩耗传来,尹线娘的母亲当场就吐了血——
爷儿七个,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而且,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尹家的天,塌了。
等尹线娘的母亲醒过来,嚎啕大哭。
邻居也擦着泪来劝:“他婶儿,要往前看啊,还得顾着线娘啊,你倒下了,线娘这样一丁点儿的年纪,可咋办啊?”
尹线娘的母亲哭着一脚踢开尹线娘:“不是因为她,她爷兄叔伯能全都跑去了打仗吗?我还顾着她?!丧门星!”
当天夜里尹线娘的母亲就投了井。
刚刚七岁的尹线娘哭得眼睛几乎要流了血。
……
五
大军回来了。
尹线娘求着以前的师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