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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起茶几上残落的衣扣,略运气用指头弹出,衣扣准确地击穿阳台上那片入秋后最后的花瓣,即逝在泛着都市霓光的苍茫夜空中。紫色柔软的碎屑坠落而下,恍如往不知疲倦煮了很久又懒得拿下来的咖啡里缓缓倾入些许牛奶,浑浑噩噩地搅拌,直至杯壁冰凉,掂起抿一口…忘记放糖了。
紧锁的门隔绝着其它人的存在,阳台外不知方向的风倏地灌入,穿堂而过,似乎想在这火星一般寂寞的世界里制造一些根本就无人见识的喧嚣。风努力了良久,除去纸张横空划过、睡衣裙摆颤栗不止,沉淀了如许无处安放之青春的相框俨然迷路了的、已经老迈的星际旅者,依旧不为所动,呆滞抑或深邃的目光直视漫漫无尽的宇宙,朝着遥远地球的方向。风恹恹缩回孩子一般顽皮的手脚,啐一下,一溜烟跑到别处玩去了。
电视里倏地传来某个偶像剧的括躁言语,听不清吵嚷些什么。窗台上栖着都市霓虹倦怠的余光,地铺洁净如洗,墙壁缄默不语,偶尔从某个方向飘来谁的梦中呓语。
忍受不住入夜后的冷漠,遂步入洗手间,淋浴、刷牙、洗脸,伺候一会令自己一直不甚满意的脸蛋。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卧室室换了一本《程序员》,一边敷起面膜。
该给他打个电话了。贾溪看着电话,盘思着如何探点口风。
(三)
“啊……啊啊?”他在电话那头哼哼道。上次醉倒在公司庆功会上时,他也是用这种口吻接电话。
“我是贾溪。”
“假死(系)?什么乱七八糟,”他愣了一会,慢慢反应过来,“哦!贾秘书……。是贾溪呀,你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你,当时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要不是你,我……真是太……太麻烦你了。”
“呵,我一没马子二没车,你那一通电话过来SB都知道出事了。你真聪明,哈哈。没事就好了嘛。”他在乱哄哄的酒吧里大声说道,那语调与办公室里那位谦逊低调、年轻有为的IT精英有着天壤之别。
“真是太谢谢你了。”
“给甩酒呢?”他又蹦出一句令猝不及防的某地方言,贾溪微怔一下倒也听懂了“酒”字。
“现在?可是我不会……”贾溪很诧异,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叫我出去喝酒,转念一想遂应允道,“呃,你在哪里呢?”
“74路终点站,叫‘K9吧’。打的吧,现在没公车。”
“好的。我就来。”贾溪正准备说再见,那边已经挂掉电话。
这个往日里处事慎密、条理分明的上司忽然变得让人摸不着头绪,是酒精的原因吗?或许吧,所有男人的骨子里都只有权力、金钱、女人,以及迷失其中的酒精。
虽然没泡过酒吧,但贾溪还是很从容走进去。
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找出庭车常,因为他正和一个帅气的警官坐在吧台前,吧台内站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酒保——对比实在很明显。贾溪走向前,坐下。
女酒保瞅了一眼穿着职业女装出现在眼前的贾溪,“一起的呀?”说着拍拍庭车常的脑袋。庭车常偏头看过来,带着一股难闻的酒气,那眼神与一个流离失所、纵情卖醉的二流子毫无区别。
帅气警官迅速在吧台上提出一只新杯子,准备倒酒。
“她不喝酒。贾溪,公司同事,”庭车常说道,笑了笑,忽然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彬彬有礼地虚指那位帅哥,“这位是肖杨,我大学同学,现在是……。对了,我倒底叫你肖参谋好还是肖警官好呐!”
肖杨僵住了,慢慢放回杯子,“你喝多了吧?”他抱怨道,顺势咬开一瓶啤酒推到庭车常跟前,向贾溪投来一笑,伸出右手,“市国家安全局专业技术一级警司,肖杨,肖大帅哥。你好呀,美女。”
没见过这么孔雀的人——贾溪心中暗笑,愉快地握了手,放松心情道:“谢谢,第一次听人叫我美女。”
“因为这是人人皆知的不争事实,所以没人多此一举去强调。咳咳咳,打住!”肖杨凑到庭车常跟前问道,“纯洁的男女关系?”
庭车常正仰视天花板,吐着烟圈,半晌才回答,仿佛在跟空气说话,“技术秘书。”
“啊……哦哦哦!”肖杨恍然大悟。
“纯粹的秘书”,庭车常惮惮烟灰,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还没男朋友!”
肖杨随即作出很夸张的激动状,一把拉过贾溪的手紧紧握住又抖起来,“我坦白,我没结婚!有房,车嘛……后年就有了,月薪一般,不过奖金一大把。嘎嘎嘎。”
贾溪狠狠地抽回手,憋了一会儿,卟哧一笑。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叫我佳佳好了,”曾佳端来一杯果汁,报之一笑,那是从司空见惯的千娇百媚中淬化而出的另一番脱俗,令所有女人都会妒忌、每个男人都怦然心动的淡淡笑靥。
庭车常只顾着吃烟,似在想着什么心事,发呆时偶尔傻笑,当察觉到失态时转而故作被烟熏住了一样熟练地眯下眼掩饰而过。
“傻家伙又在思春了”,肖杨小声地与二女低声议论。
“现在已经入秋了”,贾溪故意搭上话——其实她也不缺乏幽默细胞。
“所以才思嘛”,曾佳引入正题,点点脑袋,“会在想谁呢?”
肖杨沉吟道:“比如说……在公车上踩到了一个美女的脚,连声道歉着下了车,车子走远后才突然意识到美女的不介意的笑容中带着某种暧昧意味,可怜的是,他忘记问人家电话号码。”
曾佳补充道:“他转念又想,说不定美女会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所以决定明天早起准点到车站等公车……”
“孺子可教也。”肖杨露出狡黠的笑容。
顷刻间,方才只觉得得满耳嘈杂不堪的酒吧里仿佛只剩下几个闲情逸致的男女、些许动听的低声窃语、偶尔爆发而出的开怀大笑。
(四)
曲终人散,街市各处寂静于各色灯光及迷离夜幕下。肖杨一边对着手机直呼“亲亲(秦琴)小乖乖,我现在已经在招待所里睡大觉了。。。。。。”,一边疾步奔向停在街对面的出租车,招呼也不打便扬长而去。庭车常放下酒吧的帘子,在路边伫立良久,深深地在喉咙里鼓掏起来,狠狠地吐到洁净如洗的地面上。
贾溪循声望去,撞上他的目光。这双眼已被酒精灸烤得通红,瞳孔中游离着如许不可预知的光幻。贾溪为之一怔,这倒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思量间,已略生悔意: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与他独处。
避开醉惺惺的目光,贾溪用余光警惕地防备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子,冷静地思量:相比之下,数日前贸然入室的歹徒浑身上下都透射着无可抗拒的力量,随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俨然是一个久经搏杀考验的格斗高手;而跟前的这位,仅仅只是一个瘦弱的醉汉,虽然他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但短短的一年服役期、8个月服刑期并不足以令他具备太强的自卫力——他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扭动他的脖子,至少可以踢断他的命根子——就像三年前从暗处里跳出来偷袭那个不可一世的高干子弟一样。
贾溪的眼睛笑了。
“笑什么?”庭车常掏光了身上的所有口袋,终于找到车钥匙。
贾溪轻松地直视道:“呵,想不到你在生活上会经常丢三落四。”
庭车常讪笑道:“我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会忘记。你在这等会,我去取车。”
摇摇车钥匙,向停车场走去。他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转身越过马路。
目视光怪陆离的霓虹下那个委琐的身形钻进街对面的24小营业的药店,贾溪心中一紧:他要买什么!
(五)
“抽烟不?”庭车常不知从哪摸出一包貌似女士专用的烟扔过来,车内充斥着比酒吧里更浓的酒气。
贾溪一边掌着方向盘一边摇摇头,估量着:这烟不是时小兰车上的,她不抽烟;那就是他的了,他总是随身携带这么一包女士烟吗?
车子轻缓地滑行,后视镜中不知流逝了多少时光,贾溪的神经一刻也未松懈过,一直警惕着正在右手边打呼噜的醉汉。不管他的身份如何,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这是一个不能套用常规逻辑的复杂男人。
他还在打呼噜,嘴上叨着一支细长的烟,却未点燃——很反常。
他挪动了一下,呸一声,吐出烟,迷糊中忽然抓狂似地在身上每个口袋里摸索起来,扯出一个紫云烟盒,空的,揉烂了扔出去。又摸。
一个盛有粒状药丸的半透似塑料瓶。
几粒乳白色从手指缝中滚落在地,微微发出薄荷清香。
贾溪心头一紧,屏住呼吸。
他哼哼了几声,似乎吞下了几粒,遂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良久,“往左还是往右拐?”贾溪放慢车速,问道。
“嗯?”
“你住哪?车,放哪?”
庭车常睁开眼睛,那瞳孔忽然之间变得清澈起来,找不到一丝酒精灸烤过的痕迹,他坐直身子,说道:“去你家,车先放你那。我打的回去。”
“啊?”
“难道我敢酒后驾车?何况车不是我的。”
“我先送你回去,再自己打的回去好了。”
庭车常坚决地说:“不行,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先去你家。明天我过去取车就行了。”
贾溪这才觉得不论自己如何选择都将陷入了同一个圈套。
“算了,也可以这样,”庭车常沉吟片刻,巴眨一下眼睛,“开到依依酒店得了,车是那的,顺便还车,直接在那凑合一晚。”
贾溪暗笑:你想得倒美。
“好嘛,依依酒店。”贾溪提档加速,汽车继续前行。她忽然有了主意。
他又吞了几粒药丸,干咳几声后继续闭上眼。
贾溪问道:“这车是谁的?”
“一个小丫头。”
“女朋友?”
“不是。一位已故老友的女儿,她还得叫我叔叔呢。依依酒店企业集团董事长是个18岁的大学女生,有意思吧?”
“呀,真的!”
“刚出狱时,我在那骗吃骗喝过一段时间。昨天刚搬出来。”
“刚才你吃的什么药?”
“咽立爽。我有二十年的咽喉炎史。”
“……干嘛还抽烟,这么凶。”贾溪无语,原来如此。
“老妈不在身边,没人管。”
“呵呵。”
“呃,你有半个多小时没抽烟了,奇怪。”
“拿错。这包好像是曾……什么来着?哦,佳佳的。操!”
“噢。”
“哪的人,你?”
“山西五台。”
“五台?哪?”
“一个叫东治的地方。去过山西?”
“没。东治,那地方现在富呐。”
“你知道?”
“以前曾想去看看。”
“好像附近没什么值得让你去的景点。”
“看看,为了一个人。”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一个前辈。”
“叫什么,也许我听说过哦。”
庭车常说道:“徐向前。”
贾溪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一个前辈”,在这个年代里还会如此评价那个名字的只有一种人——军人。
庭车常的嘴边不知道何时起已叨着一支幽闪着火星的烟,似乎不是在抽烟,因为这烟实在不够劲,倒像在排遣酒精余味过后的单调,一种不容置疑的寂寞。贾溪小心翼翼地调整方向盘,透过车内的微微夜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她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就如同他说出的那个名字背后的某些历史片断一样。
第七卷南海谍影
第07章依依酒店
(一)
相对那辆玛莎拉蒂,贾溪更熟悉这家五星级酒店。
如同隐藏在东莞市内的众多巨商一样,来自曾经的“金三角”的时氏家族选择在广州市立足后便一直很低调,很少在媒体中露面。很多人只知道“依依酒店”、“依依酒店企业集团有限公司”,而不知道时小兰,更不知道十几年前被国际刑警组织列为毒品产业十大融资人之一的时奇。
随着昔日作为全球主要毒品产源地的“金三角”渐渐被大片大片的来自中国的经济农作物所覆盖,擅于审时度势的华侨时奇积极寻求国际及多边合作,参于缅北的反毒工作和毒品经济替代物的发展,并将产业转向国内和东南亚,虽然他最终被曾经的合作伙伴、国际大毒袅罗克祥所部刺杀于缅北那曼镇,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时氏家族已漂亮地完成了角色转变。如今,以年仅18岁的时小兰为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时氏家族产业已经摆脱了那段血腥历史褪去后的阴影,悄然消失在那个风云变幻的世界尽头,在国内东南沿海及东南亚各地域平静地生根、繁衍。
看着庭车常摇摇晃晃地走到服务台,值班经理正用调侃的语气说“又喝醉了”云云,仿佛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