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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圆感激说:“多谢表姨收留!”
沈天鸿说:“圆圆就托付给你了,我得赶回城去……”
妇人捺住沈天鸿的肩说:“表哥,你也不常来走动,吃了饭再走,今天我买了一条大鲤鱼,我这就下厨,很快的,你们坐坐。”说着她系上围裙,进了厨屋。
陈圆圆问:“表姨一个人住呀?”
“她有个女儿,名叫董小宛,与你同龄。”
“董小宛?难道是秦淮名妓董小宛?”
“正是她。她如今可是红遍江南,名头大得很!”
“她怎么……?”陈圆圆满腹疑云。
沈天鸿叹口气说:“唉,一言难尽。她父亲董玉是苏州名士,却无意仕途,厌恶官场,只小宛一个女儿,当做掌上明珠,自小教她读书识字,小宛聪明绝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那董玉只会读书,一家子坐吃山空,将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吃尽当光,他死的时候,家中一贫如洗,连棺木也买不起,小宛是个孝女,卖身葬父,将自己卖到南京秦淮南曲当歌妓……”
“什么是南曲?”
“秦淮妓院分南曲、北曲,南曲卖艺不卖身,北曲卖身留宿。”
“啊,原来是这样。”陈圆圆以为妓女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听沈天鸿一说才知道妓院还有这种分别,董小宛弹琴唱曲、陪客饮酒,同自己这“下九流”的女戏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天鸿又说:“小宛如今红了,身价高了,有钱了,这座小院就是她买给母亲的,她一年回来一两次,真是个孝女啊!”
妇人端了个木盘,里面有一盘红烧鲤鱼,一盘肉炒青椒,一大碗蛋花汤,笑着说:“好了,来来,吃饭!”
三
这是个月黑风高之夜。
花花太岁府的后花园一片沉寂,偶尔可以听到荷塘里传来几声蛙鸣和石缝草丛中悠长的蟋蟀吟唱,将静夜衬得更为静谧。花园后墙一丈三尺多高,一般小贼很难攀得上来。府中虽有十余名护院打手,因园子太大,护卫不可能十分严密。巡夜的是更夫,身背竹梆,手提巴掌大的小锣,边走边敲,既是报时,也是给自己壮胆。
更夫走到一块太湖石下,忽感脑后有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嘴巴已被人紧紧捂住,一片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有人低喝:“不准喊!喊就追你狗命!”
更夫吓得浑身发抖,被扯到太湖石的阴影下,才看清对面那人一身黑衣黑裤,头蒙黑巾,只露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喝问:“说,花花太岁住在哪间屋里?”
更夫哆哆嗦嗦指着说:“过、过那座龟背桥,有一间红窗阁子,右面是他的卧室……”
黑衣人向更夫的后颈猛劈一掌,更夫脑袋一垂,身子一晃,昏倒在地。黑衣人将更夫拖进太湖石一个窟窿。
黑衣人脚步轻捷如同狸猫,身子闪了闪便窜过了龟背桥,然后蛇行鹤伏接近了红窗阁,他向左右看看,不见有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点燃纸媒,捅开窗纸,一缕烟雾吹向室内……
次日清晨,一名使女端一铜盆热气腾腾的洗面水进了红窗阁,轻唤一声:“公子,洗脸吧……”
白德义在帐子中长长打了个呵欠,说:“拿衣服来,服侍我穿衣,我今日还要拜客。”
“嗳。”使女应了一声,从椅背上拿起两件内衣,拉起了帐子,见白德义新近收的小妾还在沉沉大睡,露出一只雪白的膀子在锦被之外。使女看了看二人的头,“哇呀——!”一声大叫,手中的衣服落到地上。
一把雪亮刺眼的匕首
“不知死的东西!你叫什么?见了鬼啦?”
使女惊惧地指着二人的脑袋:“发、发髻……”
小妾已经被惊醒,抬头看了看白德义,惊叫一声,捂上了眼睛。
白德义看了看小妾,小妾的发髻不见了,披发如鬼。
原来二人的发髻都被割掉了。
白德义惊得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使女瞪圆了眼睛,指着床架:“那、那……”
白德义顺使女的手一看,只见一把雪亮刺眼的匕首,穿着一封信,插在床架上。
白德义盯着匕首,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结结巴巴命令使女:“拔、拔下来,给我……”
使女已经手软脚软,又不得不拔,哆哆嗦嗦走过去,好在匕首入木不深,不必用力便拔了下来,连信一起交给白德义。
白德义光着上身坐起来,展开信,见上面写着:“花花太岁,你这个罪该万死的恶徒!暂且饶你一命,快将飞天猿于亚然放了!如其不然,砍下你的狗头,挂在城楼顶上示众!”
反了!反了!真是造反了!这个狂徒竟敢向太岁发令,向太岁发威!看了这封信,白德义先是气得眼前发黑,差点心脏爆裂,继而一想,这个人必是武功高超之辈,神出鬼没,无声无息进了他的房间,割下了他和小妾的发髻,他却毫不知觉,昨夜如欲取他小命简直是易如反掌,信中的话决非胡吹乱吓,想到这里,他又出了一身冷汗,双目痴呆呆看着那信和匕首,他那神情之可怕,令使女心惊肉跳。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吩咐说:“去,传管家……”
使女像听到了大赦令,应了一声,飞快跑出门去。
管家来时,白德义和小妾已穿上了衣服,用青布包住脑袋。小妾面色青白,手脚仍在发抖。
管家一进门便连连躬身说:“咋夜有一名飞贼入园,击昏了一名更夫,惊忧了公子,是小人防范不周,请公子治罪……”
白德义吼一声:“别啰嗦了!”
管家吓得倒退一步,忙说:“是是……”
白德义将匕首和信推给他:“你看看吧!”
管家展信阅过,连连拭汗:“这、这飞贼、飞贼……”
“你说,该怎么办?”
“这、这飞贼,武艺高不可测,府中那几名家丁怕是挡不住他,是不是叫知府派兵来保护?”
“嗯,你去传知府,说我家里出了大案,我要见他!”
“是是,小人这就去。”
苏州知府正在大堂上审案,听说白府发生大案,以为出了人命,不敢怠慢,立刻乘轿来了。
白德义将知府让进客厅坐下,使女献茶后退下,他便说:“昨夜有飞贼来大闹府第,请知府大人派五百名军士来分班日夜守护。”
知府大吃一惊,说:“这……公子,下官是个地方官,手下只有一班衙役,不掌军权,要调动军队须经江苏布政使与都指挥使,而且……”
白德义已瞪起了眼睛:“还有什么?”
知府心中火花直迸,但话却说得委婉:“恕下官直言,公子并非朝廷大员,要五百军士日夜守卫贵府,都指挥使也不敢调派……”
白德义发起恶来,将桌子拍得“砰砰”乱响:“你这个瘟官!是不是存心叫那个飞贼来害死我?”
知府陪着小心说:“下官不敢……请问公子,飞贼有多少人?”
白德义结巴巴说:“只、只有一个……”
知府心中冷笑:这个花花太岁,只一个飞贼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竟然要五百军士来护卫他,真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又不敢得罪他,便问:“飞贼闹府,可有人证物证?”
“他打昏了更夫,那更夫便是人证!物证……你这瘟官,难道不信飞贼闹府?”
“下官怎能不信,问清楚了,下官才好派人捕捉呀!”
睡梦中白德义和小妾被人割去了发髻,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又不得不将匕首、发髻等物交给知府,说:“你看吧,这样的飞贼简直就没有王法啦!”
知府看了这些东西惊诧不已,可见这个飞贼决非等闲人物,要捉到他决非易事。
白德义气咻咻说:“限你三天,把飞贼捉住!派有武功的衙役保护我!”
“是,下官告退。”知府只好答应。
夜里,五名手提单刀、水火棍的衙役来到太岁府,被管家引到红窗阁外,告诉他们:“这是我家公子卧室,你们就在这房屋前后值夜,小心,不要出差错!”
这些衙役在小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也算半个老爷,如今却要他们冒露顶风给一个花花公子站岗放哨,心里实在不甘,但上命差遣又不得不服从,只得分散开守住前门后窗。
次日,天刚朦朦亮,管家便来敲红窗阁的门,气急败坏喊着:“公子,公子,快起来!又出事了!”
白德义被惊醒,急忙起身,边披衣伸袖边打开门问:“又出了什么事?”
“那五个衙、衙役昨夜都被人捆了起来,丢、丢在太湖石下……”
“什么?!五个身有武功的大活人,怎么会无息无声就被人捆了起来?……看看去……”
管家搀着白德义的胳膊,跌跌撞撞来到那块题有“凌云”二字的太湖石下,只见那五个衙役被四马攒蹄捆成肉团,嘴里塞着臭袜子烂布条,“唔唔”哼着,说不出话来。
一名衙役身上还缚一块半尺宽的白布,上写:“这五个毛虫能拦得住爷爷吗?笑死鬼!再不释放于亚然,摸摸你的颈子!”
白德义看了倒吸一口冷气,双眼发直。
管家小心说:“这个飞贼的武功高得神鬼莫测,衙役家丁怕是拦不住他,公子的性命要紧……”
白德义心中一颤,无奈地说:“你去、去告诉知府,把那个飞天猿,放、放了……”
“是是,小人就去。”
白德义像丢了魂一般回到卧室,见那小妾正对着镜子流泪,她一头瀑布般的青丝被割得只剩三寸,在头上像把蒲扇,整日用布包着头,不敢出门见人,她怎能不伤心?
走出府牢大门
白德义没有心情理她,双手垫头歪在床上,心中又气又恼又怕,自己在苏州势焰熏天,跺跺脚全城也发颤,如今却被一个飞贼治住,脸面丢尽。
小妾嘤嘤的哭泣令他心烦意乱,大吼一声:“滚!你给我滚出去!”
小妾吓得掉了梳子,捂着脸跑出去了。
管家回来了,畏畏缩缩叫了声:“公子……”
“你回来了,那个鬼……飞天猿,放了吗?”
“知府说,说,这样放不成……”
“怎么?”白德义翻身坐起来,瞪起眼睛。
“他说,飞天猿的案子是公子你督办的,呈文已经加急驿马上报刑部,还没有批复,就这样把一个重罪死囚放了,上面追究起来,他头上的乌纱也就掉了,他不敢……”
“那,那怎么办?”
“他说除非公子再递一张撤诉状子,说看错了人,飞天猿是冤枉的。将来上司追查他有撤诉状为证……”
白德义不耐烦地挥手:“写!吩咐师爷写一张撤诉状子,把那个祸星放了,放了!”
四
于亚然蓬头垢面,手提一个破包袱走出府牢大门,大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又关上了。外面强烈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痴痴地站了许久,眼睛才适应了,才看清了街道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于亚然踽踽走到戏班子的住地,见大门半掩,伸手“呀”一声将大门推开,愣怔地停住脚,见院中空无一人,风一吹,地上的鸡毛树叶旋飞,一片破败景象。各房间有的关着门,有的房门大开,屋中也空空荡荡。这是怎么回事?他疯了一般的跑过去,一间间屋寻找,也没见到一个人。
他来到后院,见厨屋门外一个三角灶,有个人正弯着身子吹火。那人听到了脚步声,抬起身一回头,于亚然叫了一声:“沈师父!”
不过是十几天没见,沈天鸿似乎又老了十岁,头上稀疏的白发只剩发顶,脸色灰暗,皱纹如刻。
沈天鸿又惊又喜,问:“亚然,是你!他们怎么肯放了你?”
于亚然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今早牢头说,你没有罪了,知府大人叫放了你,走吧,走吧。我就出来了。沈师父,戏班的人呢?”
“唉,一言难尽,来,进屋坐吧。”
二人进了屋子,沈天鸿用一把缺嘴茶壶给于亚然斟了一杯茶,说:“你被捉进了大牢,那个花花太岁还是不肯放过圆圆,派家奴将卷梢大船凿沉了,戏班子维持不下去了,班主将众人遣散,一个人到南京去了,委托我看守这个宅子,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了……”
“圆圆呢?”
“为了躲避花花太岁,我将她送到半塘我表妹董家去了。”
于亚然又伤感又气愤,说:“想不到短短时间竟出了这么多变故,恶鬼就是那个花花太岁,我饶不了他!”
沈天鸿忽然想起一事,说:“不久前你的师兄梁上君来找过你……”
于亚然又惊又喜:“真是梁上君,无影和尚?”
“是,他说他要救你,叫我们传信,还没来得及。”
“啊,莫非我这次出狱同他有关?他在哪里?”
“他没留下地址。”
“他到了苏州,会等我。沈师父,告辞了。”
“这就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