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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禄正默默垂首吐槽,“砰”的一声,又一本奏折被砸到地上,一声叹息,刘全禄正要勾头去捡,已听皇上主子怒喝道:“别捡了,摆驾康和宫。”
夏天心气本就易浮躁,皇上还发这么大火,可别闹出什么事才好,刘全禄默默的想,关于这册立皇后之事,谁说太后不急,儿子喜欢侄女那么多年,自然想让二人喜结连理,如今出了那么档子事,她也是左右为难,她既不愿儿子饱受群臣非议,也不愿侄女和乔家声誉蒙损,若是让侄女等到二十多岁再次参予选妃,岂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将乔丞相召进后宫数次,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关节之处,就在于盛怀泽要娶乔嫣然当正妻,谁都明白,假若盛怀泽立他的皇后,乔嫣然嫁她的人,二人各不相干后,就什么事都没了。
只可惜,盛怀泽死了心眼的只认乔嫣然一人为妻。
已入七月,烈日炎炎。
乔娘的心也是浮躁的,小儿子与小女儿从小让她操心,一个整日调皮捣蛋,让她头疼的要命,另一个病魔缠身,让她心疼的要命,好不容易都长大了,他二人的婚姻大事,却没一个顺心如意的。
小儿子早些年为了不成亲,竟然离家出走两年多,归家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姑娘,那姑娘却不愿嫁他,儿子黯然神伤了。
小闺女的婚姻大事,虽未明提,却已被太后皇上暗暗订下,只待到了合适时机,风风光光嫁过去便是,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小闺女好不容易才有起色的身体,在寒山寺遇刺受了重伤之后,好似又回到了她小时候,甚至比那时候还虚弱一些,调养了这好几个月,也没有很大好转,而她的人生大事,也好似大石落入水中,再杳无音讯,问自家老头子,老头子也只皱眉摇头。
怎一个愁字了得。
午后,阳光极是灼热,夏蝉亦无休无止的鸣着叫声,扰的人甚是心烦意乱,乔嫣然深受病痛折磨,更是神气恹恹,午睡的极不安稳,连睡梦中都觉胸闷烦恶,秀眉微微蹙着,似烈日下曲卷的两片柳叶。
盛怀泽伸出手,缓缓抚着乔嫣然的眉梢。
乔嫣然本就半寐半醒,被盛怀泽轻轻一碰,便醒了过来,竹帘低垂,室内清凉,盛怀泽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更兼有隐隐的烦躁之意,乔嫣然缓坐起身,强压下胸口的烦闷之意,轻声道:“这么热的天,表哥怎么过来啦,当心中了暑气。”
盛怀泽抱了乔嫣然在怀,声音含了疲倦的温闷,道:“表哥想见见你。”
轻轻摩挲着乔嫣然的脸颊,柔声低语道:“嫣然,表哥心里很烦,烦得都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乔嫣然被唬了一跳,忙道:“表哥不可乱说……”
盛怀泽有些涩涩的苦笑,低声道:“他们全都来烦朕,表哥现在明白父皇当年的无奈了,表哥只是想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为什么会这么难……”
乔嫣然沉默半晌,最后涩声低问道:“那表哥准备怎么办?”
盛怀泽只困倦地闭上了眼睛,许久不曾言语,久到乔嫣然以为他睡着了,却听耳边响起一道温柔轻语,道:“嫣然,下个月,朕会下旨册立你为皇后。”
乔嫣然暮然睁大眼睛,胸口积郁的压抑更浓重,只低低道:“表哥这样做,会饱受群臣非议的,那些御史言官……”
话未说尽,盛怀泽突然推开乔嫣然,脸上涌现出难以克制的滚滚怒气,更有难以言喻的悲痛涌动,一字一字问道:“乔嫣然,你压根就不愿意嫁给朕对不对?”
乔嫣然认识盛怀泽已快十三年,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过她的名字,不由怔怔一愣。
盛怀泽心中一抽一抽的疼,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凝望着乔嫣然,目中有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冷酷,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乔嫣然的下巴,微微向上勾抬而起,盛怀泽半俯下腰,与乔嫣然的脸面对面的近在咫尺,二人的呼吸尽皆浓乱不稳,再一字一字道:“你只把朕当哥哥看待,朕容忍,你不喜欢朕,朕就加倍对你好,朕爱了你这么多年,将一颗心都掏给了你,对你时时迁就处处忍让,从来不曾责骂过你一句,朕待你至此,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么!”
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怒意勃然,再道:“父皇能为母后做到的,朕同样可以为你做到!母后能够义无反顾的随父皇进皇宫,为什么你不能够像她一样!”
用力甩开乔嫣然的下巴,满心的哀伤几乎深刻入骨,盛怀泽看她趴在床上,一头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却默然得不辨一字一语,不由双掌紧紧凝握成拳头,怒气更是浓恨:“乔嫣然,你的心难道是冰做的么!世人说帝王薄情,你才是真正的无情!你让朕这般伤心难过,要朕放了你,你想都别想!朕早说过,你只能永远陪着朕!”
说罢,狠狠摔门离去。
乔嫣然伏趴在床上,耳中蝉鸣嗡嗡的嘈杂着,胸口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只疼到泪落如雨哗哗滚烫,眼前模糊朦胧一片,似有无数的细碎金星闪动,浓重的血腥气味,再压抑不住的蔓延到喉咙中,腥甜的味道迅速涌至口腔,有猩红粘稠的液体,一口一口倾吐而出,开出一朵朵殷丽的血花。
第72章 ——第72章 ——
盛怀泽私下看望乔嫣然;一贯都会摈退左右;只余二人安静独处;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连乔爹乔娘都不允在旁打扰,盛怀泽待乔嫣然一向温声细语;又何曾怒颜相向过;更别提大声摔门离去。
闻讯赶来的人,只看到盛怀泽明紫色的身影;消失在了绿意翠亮的芭蕉阔叶深处,唯有刘全禄在后头追着小跑;一迭声的急喊“皇上,皇上”,众人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皇上如此雷霆大怒,忙推开方才被摔得震天响的门,哗啦啦涌入房内,只见到乔嫣然已然昏迷过去,脸色惨淡若白纸,只有涓涓黏黏的鲜血,不断从她口内涌出,似一条蜿蜒流淌的潺潺小溪,无休无止。
酷暑之夏本炎热难耐,而此刻,所有人却如掉进寒冬冰窟,只有透骨浸髓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夜来,一场大雨。
京城已燥热许久,这一场清凉夜雨,不知滋润了多少干涸的心田,虽然闪电雪亮,雷鸣震耳,许多人还是幸福的进入了梦乡,这个夏天简直热的要死,能够舒舒服服甜甜美美睡上一觉,实在太难得了。
而在有的地方,那一室涌聚的眼泪,却比屋外的大雨还磅礴。
陈文敬端肃着脸,将一根根细长的金针,捻插在乔嫣然胸口的各处穴位,好似一只金光闪闪的刺猬。
医者父母心,陈文敬出身医药世家,一生潜心钻研医道,医术精湛的几可夺造化乱阴阳,更兼脾性耿正,皇宫上下尽皆敬重,自接任御医院首之职后,稳稳当当地坐了近二十年,不曾挪过位置。
陈文敬与乔爹私交还算不错,乔嫣然自小由他医治,他早知这个小丫头命不长久,她能平安长大,已是极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本以为她能长个五六岁,就已经很难得了,不想她意志力倒坚拔,一路虽然磕磕绊绊,却也长到了二八芳华。
而如今,终是要油尽灯枯落花凋谢了。
望着那一双双含泪期盼的眼睛,陈文敬心有不忍,却仍是残忍道:“乔兄,老朽真的尽力了……”
心伤若狂,难以置信。
窗外雷鸣大作,闪电雪亮雪亮的,闭眼沉睡的乔嫣然,有清亮的泪珠,从眼角一滴一滴渗出,似是哀婉离去的无言告别。
失声痛哭,天昏地暗。
次日,大雨不止,哗哗如柱。
太后宫中首领太监庄德福,冒着倾盆大雨,敲开了乔府紧闭的大门,却见到一府的沉寂苍凉。
乔丞相今日既没上朝,也没上报告假,连带着乔大爷乔二爷也没上衙办差,皇上下朝之后,例行来太后宫中问安,却烦躁地摔了茶碗,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相处一向温馨和乐,皇上焦怒不安,太后自然关怀寻问,皇上暴怒之时,所有太监宫女包括他已尽数退下,皇上与太后说了何话,他不知晓,他只知道,太后娘娘让他将乔嫣然接去皇宫。
却不想,乔嫣然已然病重垂危,半只脚已踏上了黄泉路。
太后娘娘早年曾育有一位小公主,却薄命多舛,只活了不到半岁,便体弱夭折而亡,先皇心疼太后娘娘郁郁寡欢,便常命乔老夫人来宫觐见。
那一次,乔老夫人与乔夫人携了乔嫣然一同前来,那一瞬间,他几乎看到了小公主长大之后的模样,都是那样小小的,白白的,柔柔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宛然太后娘娘的明丽一笑,连先皇看了都不由动容。
皇上当时见了只抱着就不撒手,更是哭的一脸稀里糊涂,却偏偏硬嘴说被风迷了眼睛,他那么喜欢他的小妹妹,却要眼睁睁看着她断气,他自己则什么都做不了。
圣眷优渥从此而来。
上次见乔嫣然,她尚在乔老夫人的寿筵上,端庄舒雅的微微一笑,却不曾想,再度见到她,竟却是病弱膏肓,沉沉待死。
大惊失色,庄德福踉跄离去。
消息传回皇宫之时,盛怀泽正临窗望雨,乍听庄德福之言,自然无法相信,她不是已开始恢复健康了,她能教乔云哲背书,也能对他嫣然浅笑,为什么会再次命悬一线。
大雨潇潇,盛怀泽不顾阻拦,离宫一探究竟。
谁都可以死,就她不行。
那一天,暴雨如注,哗哗滚落,他喂她吃完一碗银耳莲子粥,她身子犯困想睡觉,他便坐在床边陪着她,她说他坐床边,她睡不着,他便到外间的暖榻陪着她,陈文敬说她多思多梦,睡眠非常不好,他想让她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待她睡着,他又悄悄回来看她,却不想看到她在睡梦中,居然在流泪,他坐在床头浅廊上,凝视着她,直到她睡醒,那些她不曾知晓的泪渍,早已蒸发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那一年,阳光温暖,桃花灼灼,他与她同坐在秋千之上,看她日渐优美的侧脸,发现她好似又长大了一些,于是第一次对她说,嫣然,你一辈子都陪着表哥,好不好?
他以为她会说好,却不想她说,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哥哥……
这个没关系,他以前也当她是妹妹,于是他再说,朕不只是你的哥哥,也会是你以后的夫君。
可她说她不愿意,她竟不愿意陪着他,怎么可以,他很生气,却强迫自己不要对她生气,她还小,他可以慢慢让她将他视之为夫君,于是给她承诺,你将是朕的皇后,表哥会永远待你好,望着那密密叠叠的紫凌花的翠叶,他期盼她快些长大。
她终于长大了,却始终不曾对他说过一次她喜欢他,他对她说过不要骗他,她竟真的连骗都不愿意骗一骗他。
那一日,她睡醒之后,看到旁边的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他倾心了她这么久,宠着她,关心她,爱护她,她却也像旁的人一样害怕他。
自从母后和舅父商定好三年后的事情,她素日依旧对他莞尔欢笑,而在他稍有亲近的时候,她却会疏远他,他又不傻,怎不知她在告诉他,她不愿意陪着他,可他那样喜欢她,怎能忍受她不陪着他,虽然生气,可他依旧愿意包容她。
那一日,在她临睡前,她说:表哥,你别对我这么好。
他说:又说傻话,朕会永远对你好的。
却不曾想过,他对她的好,竟然会让她在睡梦中都在流泪。
就如现在这般,她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可她的眼角却一直有眼泪,无声无息地一滴一滴往外渗出,一直轻轻地噗哒噗哒着。
他一直害怕她离他而去,因为陈文敬说她身体其实很不好,一场小小的风寒,也随时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他疼爱她早入了骨髓,他再也不要看到他喜欢的人,生生在眼前断了气息,他却无能为力,他时时不忘叮嘱她注意身体,可到了最后,却是他生生将她骂到吐血。
陈文敬现在才告诉他,她受了箭伤之后,身体恢复中途又开始有恶化之向,境况已然不太好,她竟不让他对任何人说。
他早知她不爱他,却还是想永远对她好,会头昏得对她发火,是因为他很后悔,后悔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的平安,如果她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又何至于处处为难。
盛怀泽如墨泼洒似的黑发,有雨珠一滴一滴淌下,一如乔嫣然眼角不断渗出的泪珠,一滴一滴。
她必须永远陪着他,她绝对不会死,盛怀泽的神色极度冷静,冷静到了一种堪称执着的疯狂地步,看向陈文敬,依旧还是那句话,道:“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