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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不假。大团的苍蝇向猪食堂方向飞去,猪就要开饭了。
一滩猪屎铺在地上,吮满了苍蝇,像一盘边缘酱紫中心褐绿的小菜。高海群急忙拉住浦小提,如果他再不伸手的话,浦小提就掀起自家的门帘了。高海群问:“浦小提,你说这摊摊上有没有100只苍蝇?”浦小提猛一下被拽住,本来就不结实的白衬衣袖子差点没裂下来,不耐烦地说:“有1000只咧!”
高海群倒是很客观,说“1000是没有的。100只多不少。浦小提你先不要走,给我做个证人。”浦小提不知道要证什么,就停下脚步,一边心疼地检查着自己的袖口,是不是被高海群扯出了窟窿,一边等着作证。高海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石头,狠狠地向地上的猪屎砸下去。石头夹着初夏的燥风,冒着烟地扑向蝇阵。
盛宴中的苍蝇在享乐中并不曾放松了警惕,早在高海群的胳膊开始挥动的时候,它们就识破了阴谋。石头旋转着飞来之时,会餐暂告一段落的苍蝇们轻捷地缩起了爪子,腾空而起,像被击碎的乌云迅速地四下飘去。石头在千疮百孔猪屎上砸出一个不规则的坑。
高海群傲然地对浦小提说:“看到了吗?”
浦小提大惑不解,说:“看到什么了呀?用石块砸猪屎,我三岁就会干了。”高海群说:“你刚才都承认了,说这里有100只苍蝇,现在,我已经把它们全部消灭了。明天谁再怀疑我的数字,你要勇敢地站出来。”
高海群说的非常认真,很有气派地挥挥手,神态就像一个将军。浦小提本来是想大肆嘲笑高海群一番的,但对方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威慑力。高海群的爸爸是个军人,一定经常在家里这样挥手的。浦小提就缓和下来说:“苍蝇是砸不死的,只要你的眼睛一转,苍蝇就猜透了你的心思,半个翅膀就竖起来了。”
高海群不服气地说:“苍蝇比钟老师还厉害,我还没动,它们就知道了?我才不信。”
浦小提说:“你不信?蹲下来仔细看一看,地上可有一只死苍蝇?”
高海群捂着鼻子头说:“地上都是猪屎,臭死了,我才不蹲!”
浦小提说:“有那么臭吗?我怎么闻不见?”
高海群说:“你家离猪食堂太近,鼻子早就聋了。”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浦小提就生气了,但高海群说,浦小提就原谅他了。浦小提耐心地教导高海群说:“我传你一个不臭的法子。”
高海群很高兴,说:“快快告诉我。以后上街进公厕,就不用熏的眼泪直流了。”
浦小提说:“以后管不管用我不知道,反正这会儿能立马见效,让你闻不到猪屎臭。跟着我做啊,先大抽一口气,就像你饿的不得了,闻到妈妈正在蒸窝头,猛地一揭锅盖,肚子里那么一吸……”
高海群虽然没有这番经历,但听话地猛耸鼻子,登时就让猪屎味呛得猛咳嗽。刚想反驳,浦小提根本就不理他的痛苦反应,随即下了第二道指令:“再吸……”高海群不由自主地继续服从。两口浊气涌入,高海群只觉得喉咙成了粪坑。
浦小提说:“你试试看,是不是一点都不臭了?”
高海群揉揉鼻子,嘿,天高云淡,一点异味都没有。“神了!”他高兴地跳起来,说:“浦小提,你住在猪食堂附近,是不是经常用这个法子?”
浦小提说:“我什么法子都不用。现在你也闻不到臭味了,蹲下来,数数苍蝇吧。”
高海群顺从地趴在地上四处寻找,如同珠宝商寻找洒落的钻石。半天站起身,沮丧地说:“真的一只也没有。”浦小提看他难过,就说:“你以后别报了就是。以前的,我替你补回来。”
高海群说:“你?你的数能让大家信了就不错,还替我补?”
浦小提生气了,看看时间已晚,再也不理高海群,撒腿跑回家。高海群狠狠抽了抽鼻子,真奇怪,他又能闻到呛死人的臭味了。
第二天白二宝统计苍蝇,浦小提报上来的数是150只,宁夕蓝是7只,高海群是14只。按说浦小提的数目已经比前一天减少了80只,可因为别人压缩的更甚,反倒更显鹤立鸡群。白二宝说:“今天好多同学都实在了,虽说中队整个的数没有以前多了,可这是真实的成绩。”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看看浦小提。同学们也都看看浦小提。浦小提就不声不响地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一个黑色的瓶子。大伙不知道这是什么秘密武器,就围拢过来。高海群的爸爸是侦查英雄,好眼力遗传给了他,他第一个眯缝着眼惊叫起来:“都是死苍蝇!”
墨绿色的广口瓶子,周围丝丝缕缕,以前没准装过浆糊吧?瓶口被一块破布盖着,破布又被猴皮筋勒得铁紧,好像古时封酒的坛子。瓶子里黑鸦鸦密麻全是蝇尸,淹到瓶颈,看上一眼浑身的皮肤就耸起来。浦小提赶紧把瓶子藏起来,说:“我不是非要恶心你们,是怕大家不相信,每打死一只苍蝇,就把它捡到瓶子里。做个证明。验完了,我这就把它们埋了。”
宁夕蓝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用什么……把它们装进瓶里的?”她一边躲闪,一边好奇这个技术性的问题怎样解决。
“用筷子呗!”高海群抢先答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便捷的工具了。
“呸!我们家一人一双筷子,根本就没有富裕的,用了筷子,我用啥吃饭?我用树枝削了两根小棍儿,用完就扔了。”浦小提急急分辩。
“意思差不多。”高海群捍卫自己的思路。
白二宝歪着脑袋说:“浦小提,你是把苍蝇都拿来了,可它们是你说的那个数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对啊?”
大家就傻了眼。130只死苍蝇到底有多大体积,一般人还真没概念,最重要的是浦小提腾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反正是够了。不信你们可以数啊。”话虽这样说,手却把广口瓶子捂得紧紧,一点也没有让人验明正身的意思。钟老师正好走进来,她有洁癖,平日在自己房间看到苍蝇,都是用蝇拍轻轻地把苍蝇赶到窗户跟前,打开纱窗,放走了事。不是她慈悲心怀,放生灵一条生路,而是受不了那份腌臜齄。这当然有以邻为壑的意思,也只能如此。当然她也不能公开反对打苍蝇,毕竟是四害之一吗,就一直隐忍着。此刻看到整瓶的死蝇,怒火就中烧了。依她多年当教师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浦小提神色慌张,断定其中有诈,很严厉地说:“苍蝇到底是多少只?”
浦小提咬紧牙关说:“150只。”
白二宝平日看不顺眼浦小提,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苦孩子,可总是清清爽爽,不似劳动人民的风格,见老师查问浦小提,马上伸手说:“给我。”
浦小提说:“我没拿你东西啊。”
白二宝说:“瓶子。”
浦小提很执拗,说:“就不给。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白二宝说:“你报的数不准,我要重新数数。”
同学们立即大哗,钦佩白二宝的勇气,想想看,150只苍蝇一只一只重新数过,这是多么吓人的事!宁夕蓝咬着嘴唇连连退后,决定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开始,宁可被大家说成清高和骄傲,也不和白二宝和浦小提拉手了。一个把苍蝇夹进瓶子,一个再把它们一只只夹出来,天下还有比这更讨厌的事情吗?!
浦小提双手罩在浆糊瓶子上,好像那是她家祖传的宝物,涨红了脸说:“爱信不信,随便你报吧,我就是不让你数这里头有多少只苍蝇!”
不知这场苍蝇大战如何收场,大伙儿饶有兴趣地等着看好戏。钟怡琴不干了,不耐烦地说:“可真有你们的,居然一只只地数苍蝇,也不怕得霍痢拉!告诉你们,谁也不许学他们的样,谁也不许用手碰苍蝇……”
她堵的心慌,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也被浮夸和大话腌透了,转而可怜起自己,当初从大学被贬到小学,还自我安慰,说整天面对祖国花朵,少有虚伪和阴险,心情也会轻松和快活起来,没想到大学和小学,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花朵们人小鬼大,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吹牛和炫耀,伤感之外又加怨怒。这一切钟怡琴当然不会对孩子们讲,只是十分烦躁。浦小提看钟老师不再追究,心略略放下。惟有白二宝忿忿不平,觉得自己不怕苦不怕脏,本想出头露脸,不想碰了一鼻子灰。他恨浦小提,对钟老师也是强烈不满。
钟老师一时无法舒畅自己的坏心情,只有靠训斥学生才能让自己渐渐恢复平静:“我从大学到小学来,就像林则徐从京城到了新疆,我想把自己的学识贡献出来,让你们成为有知识有教养的人,没想到你们对苍蝇的兴趣更甚过对……”
话说到这里,校工老姚走了进来。满脸的络腮胡子和一套说灰不蓝的旧衣服,让人猜不透他是40岁还是50岁了。老姚没敲门,罗圈腿三拐两拐就到了讲台边。钟怡琴不高兴了,她有等级观念,校工就是校工,怎能直闯课堂?还没来得及阻止,老姚就把一句用大葱拌过的话吹到了她薄如白纸的耳朵边。
同学们听不到老姚的话,却能听到钟老师不耐烦的回答:“没看到我正上课呢吗!”
老姚又说了一句什么,大家还是听不见,但看到钟怡琴很快把手中的粉笔投到粉笔盒中,跟着老姚走了。同学们愣愣地坐着,感到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很是高兴。老师上着课,突然一走了之的事,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小孩子总是对新发生的事充满期待。
等了好一阵,钟老师还没回转。白二宝说:“也许是钟老师的家里人死了,来了电报。”白二宝想事比较狠,大家不愿同意他的猜测,可也想不出其它原因。钟老师终于回来了,顺手从粉笔盒里拣出半截粉笔。她上课的习惯,不管用得上用不上,从站上讲台的第一分钟,就把粉笔捏在手里。这一次,她旋即又把粉笔摔入了盒。钟怡琴不看她的学生,仰着脸,冲着教室里的日光灯说:“从今天以后,不用上课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第一部分《女工》(4)
大家这个高兴啊!不用做作业了,不用回答问题了,不用考试了,不用扫地擦桌子了……见了老师,先是不用问老师好和敬少先队礼了,紧接着就可以骂老师了。高海群最高兴的是不用打苍蝇了,自从他知道了砖头砸不死苍蝇这一真理之后,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打死几只苍蝇。打苍蝇靠的是耐心,他缺乏的就是耐心。如果他富于耐心,劳动委员就是他而不是白二宝了。
钟怡琴以她的经历,敏感到这次革命非同小可。她还怀抱着一丝梦想,周围都是小孩子,翻不起什么大浪。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白二宝是最先造反的革命小将。很长时间内,小学生们都无法摆脱对老师的敬畏,批判就处在温吞水状态。造反司令部发出了“中学生返回小学闹革命”的号令,几个早年从小学毕业的孩子杀了回来,白二宝就和他们拉上了关系。白二宝兴奋极了,原来根本就不用努力学习做作业打扫校园什么的,自己出身城市贫民,一好顶千好,骨髓都是红的。自己是最红的红小兵,就要有相应的表现。拿谁开刀呢?他找老姚商量,老姚现在是学校里惟一的劳动人民代表。
老姚说,这还用找?钟怡琴是上等货色。
白二宝愣了,一时想不起钟怡琴是谁。老姚说,就是你们的钟老师。
白二宝明白了,一个重大的变化已经发生,钟老师变成了钟怡琴。就像哥哥活着的时候,白二宝是老二。哥哥得了阑尾炎治晚了病死了,有一天娘突然管他叫“老大”,他知道这表示自己从此代替了哥哥的位置。
白二宝想起钟老师打击自己的往事,就说:“姚叔叔,我听您的。”
老姚说:“不能叫叔叔,叫司令。也不能说您,资产阶级才那么叫。”
白二宝就说:“好,姚司令。从哪儿斗起呢?”
姚司令说:“就从她包庇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开始。”
白二宝说:“孝子贤孙是谁啊?”
姚司令说:“就是你们班的宁夕蓝。她爷爷是反动学术权威,她爸爸留学苏联的时候就成了苏修特务,她每天香气扑鼻到学校,一心想上大学,把臭老九的第三棒传下去……”
白二宝茅塞顿开道:“宁夕蓝和我们不是一条心。”
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一起,宁夕蓝的爷爷和奶奶就被赶回了乡下,父母也住了牛棚,音讯皆无生死未卜。只剩下宁夕蓝和保姆守着风雨飘摇的家,她改口管保姆叫姥姥。造反派让姥姥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