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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厂门口,警卫走过来说:“打开包。”两个人就把背着的草绿军挎打开,警卫仔细翻看。白二宝说:“这是干什么?好像咱们是特务。”
警卫看看他们的新工装,也不恼,说:“这是纪律。厂子里的贵金属,严禁带出大门。”
浦小提对白二宝说:“我往东,你往西,明儿见。”
白二宝吃惊说:“你们家不是也在西面吗,怎么不是一条路?成心要甩掉我是不是?”
浦小提说:“我真的要到东面有事。”
白二宝说:“你有事,我没事。我陪你到东面去。”
浦小提叫苦不迭,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拒绝白二宝,只好别别扭扭地和白二宝一道往东走。一直走到了环卫局,浦小提说:“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进去打听个人。”
白二宝这次很听话,不吱声等在外面。浦小提走进去,对传达室的老头甜甜地说:“大爷,跟您打听个事。”
看门老头闲极无聊,一看来个清俊的小姑娘,乐滋滋回话道:“想知道什么事,你尽管问。从大清国的辫子到今天晚上食堂的饭谱,没有我不知道的。说吧。”
浦小提悄声说:“大爷,您这里有一封给浦小提的信吗?”
老头的长寿眉飘了起来,说:“谁?啥小提?浦?这是谁?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这么一号人。姑娘你一定是走错门喽。”
浦小提松了一口气说:“是没有这么个人。可要是来了一封写着这人名字的信,您可千万千万替我收着。”
老人家立刻警觉起来,“你是谁?”在他漫长的门卫生涯中,还没遇到这等稀奇事呢。浦小提说:“我就是浦小提啊。”
老头大不解:“闹了半天,就是你本人啊。你这个小姑娘,看着挺灵秀的,怎么没事找事呢!你是这单位的吗?不是。可你干吗非让人把信给寄到这里呢……”
白二宝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大声问道:“浦小提,你完事了吗?”
浦小提赶紧走出来。两人一道又复向西。
第一部分《女工》(8)
从此,浦小提和白二宝开始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车间气势宏伟,如同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稻田里的水就是有着强烈腐蚀性的电解液,稻田里的庄稼就是一块块贵金属板。工人们就好比是插秧的农夫,要一趟趟地在田间忙碌,不断调整金属板的位置,让置换反应完成的更彻底。金属板重达几十公斤,还有呛人的挥发气体和极富腐蚀性的电解液。几天下来,新工人们引以为自豪的新工作服就面目全非,无数洞穴潜藏在衣服的褶缝里,千疮百孔。要是有喷溅起的电解液恰好从破损的窟窿里崩进去,皮肤就会被烧成垩白色。
浦小提欲哭无泪,深感真不如到环卫局扛粪桶。粪桶虽然臭,总还不伤人,在这里长干下去,电解液扑到脸上,就会变成麻子。好在她仔细观察好瓜子的脸庞,虽不甚光滑,却也并不见到明显的坑洼,可见麻子的概率也不是太高。金属板的分量也着实让人吃不消。浦小提觉得每一块都比自己的身体还重,简直就是重如泰山了。在浦小提有限的知识范畴内,泰山就是重量的极致了。
每当她抬起一块金属板,连尾巴骨都在使劲,从周围不断传出的放屁声,就知道大家都不轻松。好瓜子袖手旁观,说:“徒弟,我知道你难,可我不能帮你。你也别恨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有你练出了这股劲,你才能在这儿干下去。谁让你是工人呢!”
浦小提于是知道了,工人不仅仅是光荣,更是受累流汗的苦活。她咬着牙,埋头苦干。常常是连续搬动几十块金属板连头都不抬。胳膊红肿得发烫,好像两节烧着好煤的烟囱。连脚后跟都疼,浦小提恨自己太不争气,明明是手在做功,怎么小腿都抽筋。问过好瓜子,才知道这是车间里的强酸在作怪。
隐忍着坚持着,浦小提渐渐攒出了一身蛮劲,瘦骨伶仃的一个小姑娘,伸出胳膊,一疙瘩一块的踺子肉,能把菲薄的皮肤顶透。十个手指,好似练过邪门武功,往金属板上一抓,如同老虎钳子,绝不脱手。
“今后你嫁了哪个男人,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朝他下三路来这么一下子,保管他从此乖乖地再也不敢犯贱。”工间休息时,好瓜子做了一个双龙抢珠的姿势,惹的大家哄堂大笑。浦小提本不明白就里,从师傅们暧昧的笑容中恍惚明白了,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她知道绝不能恼,工休的主要娱乐就是这种段子,你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你就得适应这种气氛。
大家就向好瓜子起哄,说:“你是不是在家尽来这套路数啊?”
好瓜子说:“哪能老来?自己的家伙什,糟坏了还是自家心疼。还得大鱼大肉地滋养着给他补。也就是吓唬一下,叫他知道厉害就是了。”大家就说,看不出好瓜子这么贤惠,懂得“围而不打”。
其实大家这一番话具有考察意味。新来的人都要过这一关,练出一身踺子肉容易,内心里还要和大家伙合群。要是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坐怀不乱的假正经,大家就得讲话小心。凡事防着点。浦小提虽无大恼,但也未曾喜形于色,看在她是个姑娘的份上基本过关。白二宝则不然,很快就成了胡说八道的老手。
“我给大家破个谜语。”
大家就说:“小白子,别太雅,咬文嚼字的不成,咱工人大老粗,猜不出来。”
白二宝一脸坏笑说:“猜得出。男男女女天天都要干的活儿,一猜就中。”
大家听得有趣,就说:“快说,解解闷。”
白二宝清清嗓子说:“我这个谜语是打一日常活动。听好了啊。一头毛毛,一头光光,戳进洞里 ,冒白汤汤……”
大家一听,就笑弯了腰,好瓜子说:“白二宝你还是个童男子吧,怎么这样浪!”
白二宝说:“郝师傅您说哪儿去了,我是童男子不假,可这事和童男子没关系。除了三岁小儿和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谁都得干的事。猜着了吧?”
老病说:“好了,工间休息到此为止。谜底猜出来的就在心底撂着,回家给你老婆说去。猜不出来的就烂在肚里。”
大家就笑着散开,白二宝一脸无辜地说:“师傅,您这么一说,好像我小白子开了个荤笑话。其实,不过是刷牙。谁还不刷牙啊!”
大家一回味,还真是这么回事,哈哈大笑。白二宝成了活宝,不过,他跟谁都胡开玩笑,对浦小提不敢。
老病不是普通人,是车间副主任。老病对白二宝很严格,白二宝表面上唯唯诺诺,肚子里可不服。
食堂开饭的时候,几千工人麇集一处,如同兵蚁大战,蔚为壮观。有的窗口专卖包子,有的窗口专卖米饭,各排一队,龙飞蛇舞。遇上好吃的差样的吃食,队伍更是排出十丈远。白二宝不管站在哪儿,只要一见浦小提进了食堂,就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我在这儿呢,我给你站队了。”工人们一阵哄笑,浦小提不理他,站到队尾。女伴们直往前头推她,说:“别这么傻,先填饱肚子再说。”
第一部分《女工》(9)
白二宝下了班,气呼呼地对浦小提说:“我给你加塞,你为什么不来?存心让我丢人啊?”
浦小提找借口:“你排的是的面条,我想吃包子。”
浦小提出了厂门往东,白二宝也不跟着了,独自向西。浦小提到了环卫局,看门人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还没等浦小提开口,就说:“我不是告诉你多少遍了吗,没有一个叫浦小提的人,也没有给浦小提的信。”
浦小提彻底绝望了。高海群的父亲已经调走,家也搬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浦小提突然很恨高海群,觉得自己太傻,把一句敷衍的话当了真。她再看一眼环卫局的大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门都有异样的亲切,从今天开始,她厌恶这个门了,决定以后再也不来了。
白二宝的工作区域和浦小提紧连,就像两个并肩劳作的农民。臂膀是他们的镰刀,金属板就是成熟的稻子。他们埋头倒动金属板,热汗肆无忌惮地挥洒。刚开工,白二宝和浦小提脚前脚后,相差不到一尺。干着干着,距离就拉开了。浦小提再熬炼吃苦,体力上也赶不上人高马大的白二宝。白二宝拎转金属板,好像抚平一块糖纸。浦小提看的发呆,从心底羡慕白二宝那一身踺子肉。没做出不登环卫局大门的决定之前,浦小提对白二宝的一切殷勤视而不见,现在再看白二宝,反感就减低了。白二宝也敏锐地感到了这种变化,干的更加起劲。中午吃饭的时候,割舍了自己酷爱的面条队,排了包子队,大呼小叫地招呼浦小提。浦小提还是默默地站到了队尾。
饭后上班,又是两人并肩倒动金属板。浦小提翻着翻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行的板子,被人提前翻过了。就像割稻子,人各一拢。割着割着,突然发现自己的田垄越来越窄,原来有好心人帮你提前把稻子放倒了。浦小提昂起酸楚的肩颈,看到白二宝正在前头为自己翻板。须臾间又感动又觉没有面子。擦擦汗说:“白二宝,你狗咬耗子。谁求你来了?你赶紧回你工作面去!”
白二宝说:“不识好人心,我是心疼你!”
浦小提说:“谁要你心疼!管好你自己。”说话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像上学时的中队长。
浦小提不用这种口气说话还好,此话一出,白二宝立刻抖擞精神,面前的这个小女工,毕竟不是当年颐指气使的好学生了,看着旁人离的还远,白二宝说:“小提,你是我的阶级姊妹,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
浦小提说:“不许你叫我小提。只有我们家的人才能叫我小提。”
白二宝不屈不挠说:“我就不能成为你们家的人了吗?我偏要叫你小提——小提——小提……”
白二宝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引来了当班工人的关注,眼光向这厢扫来。浦小提又急又气,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金属板,摘下手套想去堵白二宝的嘴。工作面的通道本来就窄,白二宝一手抓着金属板,又要躲开浦小提的抓挠,一个趔趄,手中一滑,湿漉漉的金属板就直直地滑脱下来,正正地砸在了脚面上。嘶啦一响,工作靴腐蚀出一窝大洞,金属板的犄角猛扎进去,白二宝哎呦一声,跌趴下去。若不是浦小提鼎力相助,白二宝半个身子就栽进了电解池,会被蚀成一套骨架。
车间里一时鸦雀无声。这是最怕发生的事故,人一旦蘸上了电解液,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平日里千叮咛万嘱托,就怕出事,还真真就出了事。
好瓜子这会子变成黑瓜子了,跑过来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救护车,快送医院!”
老病是当班的负责人,看了看现场,沉稳地说:“白二宝,你就是伤了自个儿,也该在你的工作面上,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大家一看,可不是吗,白二宝倒下的地方,正是浦小提的工作面。白二宝看着师傅,师傅也定定地看着他,白二宝痛得龇牙咧嘴,脑子却还不糊涂,知道这是师傅要救他,马上就坡上驴:“小提人小力弱,差点跌到电解池里,我来救她,没想到……”他不停地抽着冷气。
好瓜子说:“到底什么原因,回头再说吧。救人要紧。”
老病遇乱不惊:“我看顶多是骨折,性命无碍,不必慌张。原因搞清了,后面的事才好办。”
浦小提愣愣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人来问她事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毕竟人是倒在她的工作面上啊。但是,既使有人来问,她又说什么好呢?
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一路拉着警笛。重工业厂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救护车怪叫,意味着一起严重的工伤已经酿成。大家相互打听,越说越悬。到了晚上,流传的版本就成了电解车间的一个小女工差点掉到电解池子里,一名男工奋不顾身拼死相救。结果是小女工全须全尾毫发未损,男工受了重伤。
第一部分《女工》(10)
浦小提沉默无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到医院去看白二宝,医生说白二宝右脚粉碎性骨折,术后暂不能探视。浦小提眼泪汪汪地说:“他的骨头还能长起来吗?”
医生说:“这很难说。”
浦小提说:“报上都登过了,连人的小手指头扔到垃圾堆里多少个小时拣回来,还能接上,他那么大的一只脚,怎么难说呢!”
医生说:“你是他什么人?”
浦小提说:“工友。”
医生说:“我还以为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