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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他的新同事讲了一个正在柯达流传的黑色幽默:柯达与泰坦尼克号有何区别?答案是:泰坦尼克沉船的过程中有交响乐相伴。在中国市场上,柯达同样是一个落后者,富士占据着70%以上的市场份额,如果通过常规的市场竞争,柯达几无胜出的概率。
因此,当裴学德在风景秀丽的西子湖畔,突然对中方提出“全行业收购中国胶卷企业”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荒诞不经,这是预先没有讨论过的话题,甚至连裴学德的高级随从们都是第一次听说。然而,只有朱镕基不觉得异想天开,因为、在他的心里,正盘算着另外一局棋。
如果说柯达的现状是焦头烂额的话,那么,中国胶卷业则算得上是走投无路了。与家电、饮料等行业一样,1978年之后的中国胶卷业改造也是从成套设备引进开始。从80年代初开始,各地政府争相立项,相继从柯达、富士和德国的爱克发引进了成套的彩色胶卷生产线,其中,厦门福达与柯达的引进项目投资15亿元,汕头公元与富士的项目费用更高达40亿元。在短短10年内,中国建成了7家胶卷工厂,成为世界上拥有胶卷企业最多的国家。国营企业的所有痼疾都在胶卷业集中地暴露出来:巨额的重复投资,缺乏技术消化能力,市场竞争乏术,机制僵化而管理混乱。到1993年前后,国内胶卷企业全数亏损,行业总负债超过100亿元。面对这样的局面,连治乱高手朱镕基都有点束手无策了。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同样身处困境的裴学德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
裴学德的方案是诱人的:“在中国政府改革国有企业的过程中,柯达将带来三样东西,一个是技术,一个是世界级的管理,一个是至少10亿美元的投资。”同时,裴学德的要求是排他性的:“我们请求不要允许任何国外的竞争对手进入中国,因为我们要重组现有的老企业,而他们却可以从头开始建造新的工厂。”
柯达的构想无比巧妙地契合了中国政府对国有企业改造乏术的现实,这让朱镕基在第一时间就下决心冒险一试。他当即同意了裴学德的动议,并承诺亲自督办此事。
柯达方案从一开始就面临两大障碍:一是国内胶卷企业的反弹,二是日本富士的抵制。
将一个重要的产业全数转托于一家跨国企业,这在中国企业史上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做法,且不说各企业早已有不同的合作伙伴,在利益上犬牙交错,在市场上矛盾重重,其实这一动议本身,就意味着民族胶卷产业的全军覆没。1996年前后,国内本土企业勃然兴起,振兴民族工业的呼声不绝于耳,柯达方案一时间面临搁浅。1997年3月,中方提出新方案,只将负债最大的福达和公元两厂拿出与柯达合资,并决心“集中精力支持河北乐凯的发展,使其具有竞争力。”
在这个过程中,朱镕基始终是全行业购并的支持者,他甚至因此被人骂成是“卖国贼”。在一个视察场合,他说,“有人说,国有比重下降,私营比重上升,会不会把社会主义变了……关键在于经济命脉,至于那些汉堡包、几个胶卷、头发夹子,你搞几个外资,有什么关系呢?”他所谓的“几个胶卷”,自然是针对柯达收购案而言的。
来自市场占领者日本富士的抵制则更是可想而知了,柯达动议明显带有行业垄断的意味,一旦定案,便毋庸置疑地意味着富士从中国市场的出局。然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它在中国竟找不到同情者。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多年的骄横。当年,汕头公元厂以40亿元的巨资从富士引进设备,1993年前后,公元发生经营危机,时任广东省省长朱森林带着公元厂的管理层飞赴日本,希望获得帮助。但是他们要会面富士领导层的要求竟然遭到拒绝,日本人认为,公元危机是中国人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朱森林一行在东京干等数日,结果是双手空空,悻悻而回。这个“拒见事件” 很快在中国政界和企业界流传开来,让不少人咬牙切齿。因此,当富士试图抵制柯达案的时候,竟很难找到愿意为之出面的有力人士。①富士之后在中国的表现可以用一泻千里来形容,它在中国的市场份额被逐年蚕食。2002年,《中国经营报》披露,富士涉嫌大规模胶卷走私,有相当部分甚至与厦门“远华特大走私案”主犯赖昌星有关。富士对此沉默应对。同年11月,国家经贸委下发文件,认定由富士参股的珠海真科感光材料制作有限公司“未经审批和备案”,被勒令停产。至此,富士在中国的产销渠道均遭遏制。
1998年3月23日,裴学德在罗切斯特柯达总部宣布,柯达以10亿美元收购中国胶卷全行业的协议定局,华尔街的柯达股票应声大涨。在朱镕基的全力支持下,北京专门成立中央协调小组,由“两委三部”——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化工部、轻工部和外经贸部组成,吴邦国副总理任协调小组组长,国家经贸委副主任李荣融具体协调。
在后来的5年里,柯达对收入囊中的企业进行了大手术。它对公元、福达和无锡阿尔梅三厂相继投入上亿美元进行改造,使之成为柯达的全球制造基地,对挽救无望的上海感光、天津感光和辽源胶片三厂则进行经济补偿,将之关停并转,三厂员工都按工龄长短获得了相应的安置费用——按工龄长短计算职工的遣散补偿,是当时流行的做法,一般是每年工龄获得的补偿为500元~2 000元不等,据《跨越——柯达在中国》一书作者袁卫东的调查,被遣散的一千多名上海感光厂职工获得的最高安置费为7万元。
在朱镕基看来,柯达的表现是让他满意的,因为它解决了国有企业改造的两大难题,即“钱从哪里来,人往哪里去”。尤其是后者。1999年4月13日,朱镕基访美期间,在纽约美中贸易委员会的晚宴上说到,“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故事,就是当年我会见柯达公司的裴学德,请他的柯达公司到中国来合作的时候,我曾经被人称为卖国贼。但是,经过这两年柯达进入中国大量投资,促进了中国胶片工业发展,因此,那位叫我卖国贼的人已经在最近对我讲,他以前错了……我认为这种让步,对于中美两国都是有利的。”2002年,时任国家经贸委主任李荣融在接受美国《商业周刊》采访时称,“我有两个成功的案例。一是柯达公司重组我们的影像行业,这是一个双赢的案例,第二个例子是尼桑与东风汽车的全面合作。重组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就是下决心推进这样的重组。”
中国政府与柯达的“98协议”,在2003年完成收官之笔。10月,柯达与一直以来对购并最为抵制的河北乐凯公司签约,以总值1亿美元的现金、设备和技术,换取乐凯20%的股份。至此,中国胶卷工业的7家企业全数与柯达合资。在全球市场上,被富士打得晕头转向的“黄色巨人”终于在中国找回了尊严。到2005年前后,柯达每年60亿美元的全球采购,有1/6来自中国,95%以上的柯达数码相机在中国生产。柯达还把全国9 200多家彩冲店中的2 000家改造成为数码影像店,打造了一张无比庞大的数码彩扩网络,把中国市场变成了柯达的全球第二大市场。
在30年的中国企业史中,由一家跨国公司对一个重要产业进行全行业性的购并,仅此一例。在1998年,面对局势委靡的国有企业改造,朱镕基签下与柯达公司的合作协议,无疑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大手笔。
1999:庄家恶之花
国有企业的烂账
以及邻国经济的萧瑟
还有小姐们趋时的妆容
这些不稳定的收据
包围了我的浅水塘
——翟永明,《潜水艇的悲伤》,1999年
1999年,一个令人百感交集的百年世纪终于走到了它的“末点”。人们记起四百多年前,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法国医生的那个预言,“1999年7月,天空中太阳、月亮和九大行星将组成“十字架”形状,这时候,恐怖魔王从天而降,蒙古大王重新出现,战神以幸福的名义主宰世界……”这个不无恐怖的景象显然并不会出现。
这年是新中国成立50周年的大庆之年。美国《财富》杂志十分机敏地宣布,将把一年一度的《财富》年会放在中国上海举办。时间是国庆大典前的9月底,这是国际知名传媒机构第一次把全球性年会选在中国举办,它的主题非常符合人们的想象——“让世界认识中国,让中国认识世界”。江泽民总书记已确定届时与会。
从宏观经济来看,中国的表现也让人充满期待。东南亚各国还没有从金融风暴的眩晕中清醒过来,俄罗斯经济再度爆发危机,南美的巴西也出现了严重的财务危机。在所有的发展中国家里,中国可谓“一枝独秀”。上年推出的各项刺激经济的措施逐渐见效,消费市场重新活跃,房地产市场的复苏对各个产业的拉动效应渐渐呈现出来,新一轮的经济高速增长周期到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景气的喷发是从股市开始的。
5月19日,星期三。一个看上去不会发生任何新闻的平常日子,中国股市已经持续委靡了七百多天。而在11天前,美国导弹还“误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引发了一场惊人的外交事件,中美关系再度跌至冰点。①就是在这一天,沪深两市分别悄然上涨51点和129点,收于1109点和2662点。领涨的是带有网络概念的股票,如东方明珠、广电股份、深桑达等。这根平地升起的阳线起势突然,继而凌厉,一拉就是32天。这期间,央行宣布降息,《证券法》开始实施,一向谨慎的《人民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要求大家“坚定信心,规范发展,珍惜股市的大好局面”。向阳锣鼓声声敲,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上证综指一举冲到1700点,涨幅超过50%。“5?19行情”自此形成。②
资本市场向来是宏观景气的“晴雨表”,而在中国,这个“晴雨表”却常常投影在扭曲、诡异的哈哈镜里。在“5?19”行情”中,涌现了几个令人难忘的大庄家。
吕梁似乎是第一个“预言”到了大行情的庄家。
有些人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1992年的“深圳认购证事件”。当时他叫吕建新,是一个好奇而勤奋的文学青年,在那个事件中他写了一个长篇纪实报道《百万股民“炒”深圳》,是当时国内对深圳事件最生动的描述。也是在那次股民骚乱中,吕梁经受了股市的洗礼。他成了深交所里的常客,注意力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在深圳混的日子让吕梁天天都很亢奋,但是他却没有赚到多少钱,不久后他又回到了北京,跟在几个大散户后面炒股票,此外还不断地写股市评论文章。他的赚钱运气似乎不太好,一开始赚了上百万元,他又转去做期货,结果就砸进去了,玩了两年下来,竟欠下了上千万的债务。不过,在股评方面他却表现出超人的天赋,早年的文学创作帮了他大忙,在文字粗劣、理念肤浅的股市评论中,他总能以充满激情和思辨的文字吸引人的注意力。他很早就看透了中国股市的灰暗,他曾写道,“由于上市公司质量的普遍低劣,使得股民根本无法选择到真正有价值的股票,这就给市场运作带来了极大的空间,中国股市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故事会’。”他的很多观点深受证券投资界不少人的认同,他渐渐地在这个圈子里赢得了不小的名声。1996年起,吕梁索性搞起了一个K先生工作室,一边以K先生为笔名写股评,一边还指导人炒股票。至于为什么起这么一个怪名字,他的解释有两个:其一,股票的行情图又称K线图;其二,K是“KING”的第一个字母,暗示他是“股评之王”。在这个“故事会”里浸淫多年,他一直在等待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
1998年的秋天,K先生吕梁终于等来了他“命中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一个叫朱焕良的股市大散户来找吕梁求救。这是一个早年在建筑工地上开大装卸车的“粗人”,前些年靠倒腾股票赚了不少钱,竟成了上海和深圳股市上最早的亿万富翁之一。1996年前后,他看中了深圳一只叫康达尔(股票代号0048)的股票。它原本是深圳宝安区的养鸡公司,香港的活鸡市场大半是靠它供应的,业务稳定而效益尚可,1994年上市后不温不火。朱大户在二级市场上悄悄购进康达尔的股票,小半年下来居然囤积了数千万股,占到康达尔流通盘90%,朱大户为此花了2个亿,其中一大半是他全部的家当,还有一小半是高息拆借来的。正当朱大户想卷起袖子大炒康达尔的时候,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袭击,全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