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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你这家伙,维拉……啊,维拉……”
她的皮肤光亮,身上穿着一件细斜纹布衬衫。
“瞧,这是谁来了!”她笑了。
207
“维拉——维拉!我徒步走完了这段通往罗马的路。我的两只脚……帮我一把吧……”
他把双臂朝她伸过去,指尖已经触到了她的膝部,那上面柔软而光滑的皮肤使他感到温暖。他用指尖继续摸着她的腘窝……
“别这样……”
“为什么?”
“你究竟来自何处?把手指拿开!我刚才在问你呢。别这样……我觉得……”
他用亲吻消灭了她的所有抗议。他感到回忆又在他心中升起,他听到了好多声音,也听到了那位老者的声音。维拉!那脖子,那肩膀,这就是维拉,是的,这就是生活……
他像一个溺水者一样紧紧抱住她的肩膀,沉醉于这柔软的身体和敞开的内心之中——他沉醉了,感到安全……
蜡烛在燃烧。在这安静的房间里,蜡烛无声地吐出像小的矛尖一样的火苗。他俩呼吸着,而他俩的呼吸是相同的。
维拉睡了……利欧昏昏沉沉的,这有助于抑制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内心的激动。
他把手臂从她的脖子下面抽出来,在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蜡烛投在墙上的影子。他觉得这些影子似乎变活了,它们仿佛在动,仿佛像洇开的墨水一样向四周伸展,仿佛某种像雾一样的东西——这东西还没有名称——从房间黑暗的角落里爬了上来。这东西逐渐成为好多张脸,成为另外一张脸。那张脸他常以相同的方式看到过,它像一张未完成的图纸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那张嘴总是流露出一种胆怯的、有时甚至是嘲弄的悲伤。这是莱斯纳尔的嘴,莱斯纳尔的脸……
12
此时,莱斯纳尔的问题像一支箭从黑暗中飞来了:“还有什么?过得好吗?”
这话里并没有嘲讽。它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
“利欧,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刚才干了什么事?”
他一时无法理解这个句子的意义。然后,他理解了。此时,他突然感到惊慌失措,就像遇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拦路抢劫者,既没有任何保护,也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他坐在床上顿时感到心情恶劣起来。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
蜡烛的火苗在跳动。烛光在维拉的皮肤上闪耀着——他却站在床边,两只拳头紧压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看到……看到那老人的脖子,看到老人脖子上的痴皮,那些像爬虫一样的纹路。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难道她由于我也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利欧披上浴衣,走进对面的工作室,从壁洞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酒。真该死,别激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尽力控制自己……
可是,尽管他喝了那么多,他的情绪并没有好转。他把病毒也传染给了维拉这种想法像一条隐秘的小蛇一样在他的心里骚动,而这条蛇更加隐秘和更为狠毒。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该怎么办?那么,只有一条出路:走莱斯纳尔的道路……我的天哪!
他突然想到一个非常激烈的词:自杀。
“你瞧,”莱斯纳尔说,“我已经给你作了示范。现在我们终于聚在一起了。你说过,这不是好下场。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总之,不仅我的妻子,而且我的孩子,都有可能感染上艾滋病毒。”
“我没有孩子。”
“你是对的。你知道我们的情况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我们从来也不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偏偏在那一天……”
“我的老天!别再提它了!”利欧咆哮如雷。
“好吧。可是,你现在理解了吗?也许我发疯了。可是你呢?你到底怎么啦?”
利欧开了不到半小时的车,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基费尔的住处斯泰纳巴赫。这里没有大城市生活特有的紧张、忙碌和不停地奔走,也没有慕尼黑的辉煌和艳丽。
这儿土地平坦,布满小丘,有机树、油菜田、黑白斑点的母牛和一条长长的公路。公路两旁交错着平层避暑小别墅和农民的田庄,这是城市附近典型的建筑。这儿甚至可以看到保尔·诺沃提尼曾经说过的那幢具有青年派风格①的别墅,它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从通向房屋的那条小路的沥青盖板里,长出了野草。房屋的墙上蔓生着常青藤。当利欧下车的时候,感到周围既寂静又凉爽。
① 德国19世纪末的艺术学派,尤指美术工艺上的风格。
他四处张望。可是就在这时门已经开了,一位身穿深蓝色围裙的妇女出现了。铁灰色的头发平滑地披在她的头上。她戴着一副角边眼镜,此时她正把它摘下来。
“您是马丁先生,对吗?”
“对。”
“太好了。我不能和您握手,因为我手上有做蛋糕的生面团。您喜欢吃蛋糕吗?”
“啊,很喜欢!那么,您是基费尔先生的姐姐,对吗?保尔·诺沃提尼给我讲了许多您的烹调技术。”
“啊呀,这个保尔……要是他常到我这儿来该多好呀!我的弟弟坐在露台上,就在这幢房子的另一边。他等着您呢。那么,回头见。”
这幢房子的另一边非常安静。这是个用石头砌成的大露台,周围有石栏杆,一直通向一丛高高的冷杉。
这一次,路德维希·基费尔修长而虚弱的身体上穿着一套深棕色的运动衣,像他俩第一次会面时那样,头上戴着一顶巴斯克帽。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格子图案的毯子。他向后靠在躺椅里,注视着房子拐角处的那条路。他的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排陶瓷花盆,里面长着一些植物。在躺椅的旁边,他把一只手提篮放在露台上。
“喂,马丁先生!”
他撇嘴露出一丝微笑。“行,您找到我这儿来了。”
“这不困难。”
基费尔今天没有戴手套。他的手又冷又湿,而且软弱无力。利欧无所谓,摸了摸基费尔的手。
“您请坐。您知道这是些什么吗?”
“您指的是这里的这些植物吗?”
“是的,这些植物。我迷恋这些植物。您仔细瞧瞧它们的形状!这儿是一盆马齿苋。您看到过这种花吗?”
利欧点点头。的确,这是一些形状稀奇古怪的肉质的绿色植物。有些像有点纹的蛇,另一些像大海里的某些绿色的小动物。有成几何形状的植物和各种各样的黄色和红色的变种。这里的这个人,这个路德维希·基费尔,这个病危的路德维希·基费尔,刑事警官,已到了病的晚期,的确没有人相信他会好转起来,他似乎忙于把植物的插枝埋在新的花盆里。否则的活,那些剪刀和那只盛有花园泥土的提桶有什么用呢?
“您已经看到我的姐姐了吗?”
“看到了,我们已互致问候。”
短时的停顿。鸟儿在某处歌唱。停顿持续了很长时间。基费尔把他的瘦骨嶙峋的手举到头上,为的是把巴斯克帽移正。“马丁先生,要是您想抽烟,您就放心地抽吧。也许它对我已不再有害了……而且我今天又不咳嗽了。”
利欧一支接一支地抽香烟。
“我很高兴,我又要回到我的医院。我想知道上次他们给我服用的抗生素。服用这种抗生素之后,我的皮肤平滑多了。可是,真该死,多次发生继发感染……不过,我的呼吸总算好一些了。”
他用苍鹰一样锐利的目光迅速地看了利欧一眼。利欧现在知道,基费尔使他想起了什么:使他想起一只要饿死的老鸟。
“您知道,在医院里,像我这样的老人已经是很稀罕的了。除我之外,全是些年轻的小伙子。而我呢,领养老金的退休警官,已经是爷爷了。虽然……”他轻声地吃吃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风吹枯叶发出的簌簌声。“虽然,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一样。年轻人和老年人。只是从这些年轻人的眼睛上,从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抗议上,您也许还知道什么是青春。这些年轻人不愿放弃生的希望。可是,谁愿意放弃生的希望呢?”
利欧又点头表示同意。此时,基费尔把头斜过来,仔细地打量他,仿佛一位摄影师在打量他的模特儿。
“至于您,马丁先生,您看上去精神饱满极了。如果我们谈论那件事,您不会反对吧?”
谈论那件事?谈论那疾病?谈论死亡?以及紧接着谈论您姐姐的一流的烹饪技术?
“当然不反对。”
“我现在用‘你’来称呼,利欧,反正我们属于同一个阵营。在医院里,没有人会想到用‘您’称呼对方。即使对我这样一个无用的老人,也不用‘您’称呼。在医院里,用‘你’相称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也许明白我说这些话的用意。那好吧,利欧,我觉得,在我们谈正题之前,我们应该谈谈我们自己。”
“那么正题呢?正题是什么?”
“是我们需要做的事。不过,首先我要问你,你得这种病已经多久了?”
“四年。至于在哪天哪时得的,我就无法确定了。”
“我也一样。”
“是一次手术引起的?”
“是的。一次分流手术。一次非常必要的分流手术……我当时快要翘辫子了……这样看来,我现在无需抱怨。要是我的朋友恩斯特·任格尔不把我放到手术台上,我也许早就死了。当时使用的血浆,那糟糕透顶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它拯救了我的生命。当然,血浆里有什么东西,我思想上是没有准备的。”
“手术是在何处做的?”
“在威斯巴登。我在那儿的联邦刑警局工作了好多年。他们有一所跟他们合作的专科医院。任格尔教授就像是一尊医学上至高无上的神,我们盲目地相信他。我们的确可以相信他。不过,当时他像其他的外科医生一样上了一种神话的当,即相信血浆的疗效。也就是说,他相信血浆在医疗上具有辅助作用……使用血浆,可使患者的伤口迅速地愈合,可使患者的体力更快地恢复。”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哎呀,你瞧!”
“手术后您做了些什么?”
“我们彼此以你相称,利欧。”
“请您不要见怪,也许这和我的教育有关,不过,我的确很尊敬您,基费尔先生。您尽管用‘你’称呼我,但我想继续用‘您’称呼您。”
“那好吧。我用‘你’称呼你,显得我是你的父辈。这事现在并不重要。利欧,我想问一下,这病在你身上还没有发作吗?没有出现继发感染吗?肺和肠没有出现问题吗?你看上去气色特别好。我说这话,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出于满心欢喜,相信我吧。可是,你的医生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的免疫系统还相当地完好无损。”
“你有多少?”
“您指的是T4辅助细胞?”
“是的。”
“920,”利欧回答说,而且显得有些自豪。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这种自豪,不禁感到羞愧,就像一位音乐家拉错琴弦而感到羞愧一样。也许,在进行类似谈话的地方,均会出现这种难为情的情况。结果是相同的,只是有些人早一些感染上了艾滋病毒,另一些人……
“真是难以置信!说真的,我为你的健康情况感到高兴。此外,我认为这很重要,很重要……”
路德维希·基费尔没有解释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而是脱下了他的巴斯克帽。他的头上布满淡黄色的痴皮。可是,最糟糕的是,皮肤上有黑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结节,它们像一些奇特的风化了的石块使他的太阳穴显得畸形。
他右手的食指指着这些皮肤上的结节。“你看到过卡普氏肉瘤吗?”
利欧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这些黑色的斑点。
“卡普氏肉瘤就是这个样子。我想让你看一看它。其他的情况我压根儿不想谈。不想谈我一连几个星期拼命地拉屎,整夜整夜地在厕所里度过,不谈胃粘膜增生,也不谈我的右肺实际上已丧失了功能……”
利欧一动也不动,但是他迫使自己不把目光转过去。他得说些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能说些什么呢?
基费尔先开口说:“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年轻人,要是你到了我现在所处的阶段,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必须让你看一看卡普氏肉瘤,以便你明白我要对你说的话。这是开场白。”
“开场白?”利欧自言自语地说。“什么东西的开场白?”
“这点我以后再谈……”
“在用餐以后?”也许这个问题只是一种无济于事的抗议。利欧只知道一点:情况开始对他变得严重起来了。
他面前的这个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