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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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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的机会。即使是在蜜月里,余克润就经常把雨媛一个人撇在新房里。他总是有那么多的事,一会是什么聚会,一会又是什么庆祝典礼,还有各种名目的抗日救亡活动,他成了一个许多事都要去插一脚,都要到场助兴的大忙人。 
小报上屡屡出现他的名字,因为南京的女记者似乎都已经认识他。余克润乐此不疲,越来越感觉良好,刚开始还向雨媛表示一些歉意,歉意太多了,他自己也感到无趣,于是便把歉意改成抱怨。结果余克润每次出门露脸回来,雨媛都必须听他进行一番控诉。   
  雨媛不住地抬头看钟,她希望余克侠夫妇能尽快回来。有一段时间内,她甚至都不在听丁问渔说话。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些无聊的话,都是些痴人说梦的呓语。她从内心里感到自己丈夫哥哥的这位客人太讨厌,想象着余克润如果知道丁问渔说的这些混帐话,一定饶不了他。余克润一定会狠狠地教训这个生性轻浮的荡浪子,会揍得他鼻青脸肿跪地求饶。飞行员一个个都有着最良好的身体素质,他们打起架来都是很在行的,余克润曾向雨媛描述过他们有一次在酒店里,和素不相识的人大打出手的经过。余克润轻描淡写地说,他不过是轻轻地一拳,被打者便捧着脸跌到在地,一直到他们扬长而去,仍然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虽然雨媛的脸上做出了种种不耐烦的表情,但是丁问渔全然不察。他继续理直气壮地说着,深深地被自己逐渐枯燥的语言所打动。他向雨媛表达了自己因为感觉到有了爱之后的幸福感。多少年来,他一直是一个被爱所遗忘的可怜的孤儿,他在没有情感的世界里流浪着,心儿已经麻木,思想已经死亡。枯木逢春枯树发芽,丁问渔由衷地感谢雨媛给了他那种全新的感觉。他反复强调她使得自己获得新生的重要意义。〃你让一个濒于死亡的人,看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他非常动情地说着,〃一条在茫茫大海里漂流的小船,它终于看到了海岸线。〃   
  如果雨媛不拂袖而去,丁问渔一定会像演戏一样,没完没了永远说下去。然而雨媛终于忍无可忍,她十分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撇下他和两个小孩子,很愤怒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且用力把门摔上。〃你这个混蛋!〃雨媛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怒不可遏。一种无端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难以想象天下真会有这样大胆妄为的无耻之徒。丁问渔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出格了,尽管他考虑再三,尽管他临场发挥得极好,尽管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打动雨媛了,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正在变得不可收拾。雨媛扬长而去,客厅里仿佛还残存着她的愤怒的气息,余克侠夫妇尚未归来,他突然心惊胆战起来,勇气正从他的脚底下溜走,好像闯了不可弥补的大祸一样,丁问渔极度慌张地也撇下两位小孩子不管,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第四章   
1 
一九三七年的正月里,当爱情疯子丁问渔一头扎进死胡同,向雨媛不合时宜地宣泻他泛滥了的感情的时候,正是三十年以后在政治舞台上大出风头的江青,一夜之间红遍上海之际。 
当时江青艺名叫蓝苹,主演了轰动一时的《大雷雨》,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部俄国作家的话剧,甚至产生了比在俄国上演时更强烈的影响。消息传到南京,南京演艺界老板中的新派人物,决定派人到上海请剧团来演出。南京是首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只有在这个地盘上获得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热衷于此次演出的老板,开始为《大雷雨》拼命做广告。   
  俄国名剧:大雷雨   
  主题:表现性的苦闷,肉的烦恼,心的寂寞,灵的追求。   
  特色:描写少妇思春,如火如荼,刻画专制暴君,可歌可泣。   
  导演:章泯   
  主演:新星、红星、巨星蓝苹女士   
  配音乐:新派音乐家冼星海   
  广告自然是做在报纸上,那年头的印刷技术就那么回事,文字还可以,一印上照片就难说了。尽管吹捧文章把蓝苹说成是国色天香,但是黑乎乎的照片上,丝毫也看不出她是个怎么了不得的美人。小报上连篇累牍地捧着场,大家已经做好了一睹为快的准备,然而原来说好的演出却不知为什么取消了。南京人因此空欢喜一场,有小道消息传过来,说女主角和谁谁谁闹了别扭,不愿意来了。立刻就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说如今这些新派的女戏子,戏德如何如何不好,大过年的,说好的话竟然可以不算数。南京观众固然厚道,当然也不是可以随便戏弄的。又有小道消息传来,说剧团嫌南京这个地方太旧,太保守,虽然是首都,接受不了洋派的东西的。于是报纸上更愤怒,因为这不仅仅是戏弄,简直就是侮辱首都的南京人了。   
  由于《大雷雨》剧组没到南京来,一九三七的正月里,在南京舞台上,获得巨大成功的是梅兰芳博士的《霸王别姬》。人们期待的新旧中外两种具有代表性的演出,打擂台一决雌雄的局面并没有出现。作为国剧的传统京剧,在南京的舞台上不战而胜,胜之不武。既然没什么新的戏可看,人们便都一窝蜂地挤到剧场里去看《霸王别姬》,看《打渔杀家》,看《抗金兵》。戏票陡然就紧张起来,南京人爱凑热闹,一时间,满街争说梅兰芳,就连平时从来不看京戏的人,都赶时髦打着京腔充起票友来。   
  丁问渔在剧场里再次见到余克侠夫妇的时候,难免既紧张又兴奋。由于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他,丁问渔一时打定不了主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和他们见面。他担心雨媛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等待着他的可能是一场指责。丁问渔自恃老脸皮厚,不相信自己会被礼节所束缚,但是他多少都有些愧疚之心。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弟媳,自然也不可以随便调戏。 
让丁问渔心跳不止的,是雨媛也很可能前来看戏,想到能又一次见到心爱的雨媛,丁问渔似乎又一次什么都不在乎起来,雨媛的形象突然占据了他大脑中的每一个空间,他根本没有心思继续看戏,不停地东张西望,有一次甚至失态地站起来,全不顾后排的人对他大声叱呵。 
雨媛显然没有来,因为坐在余克侠夫妇周围的,都是些不搭界的老人。演出休息时,丁问渔迫不及待跑到余克侠夫妇面前,先声夺人地打起了招呼。   
  余克侠表现出的极大热情,充分说明他对丁问渔和自己弟媳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一天来看戏的有许多国民政府的要人,在演出的间歇,这些要人们便成了大家观赏的对象。 
后排的人纷纷踮脚站起来,不像话的竟然站到了座位上。整个剧场里闹哄哄的,余克侠大声地问丁问渔那天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他热情地邀请他再会他家吃饭。丁问渔意识到余克侠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睛不住地瞟着离他不远的一位官员,一边敷衍着说话,一边在等待那位官员的脸转过来。他告诉丁问渔,他说过要成立的那个备战协会,已经盖了不少个大红公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请某部门盖上一个公章,就可以正经八百登报发启事了。那位官员终于转过身来,余克侠像触电似的跳起来,一个箭步蹿到官员面前,好像看到老熟人那样笑着要和对方握手,弄得官员十分尴尬,不得不伸出手来敷衍。   
  〃丁先生为什么不把太太接到首都来居住呢?〃余太太见自己的丈夫只顾着和官员说话,把自己和丁问渔冷落在那,便随口问着。   
  丁问渔笑而不答。演出很快就又要开始,观众纷纷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余太太还在继续和丁问渔谈他的太太,丁问渔越是不回答,她越是唠唠叨叨没个完。丁问渔硬头皮敷衍着,继续避而不答。了问渔真是懒得去想到自己的太太佩桃,佩桃只是父亲送给自己的一份很不想要的礼物。余太太真是太不知趣了,这时候她要是能谈谈雨媛多好。余克侠匆匆结束了和那位官员的谈话,过来十分神秘地告诉丁问渔,说刚刚和他说话的那位官员,是蒋委员长侍从室的红人。灯光忽然暗了,演出就要重新开场,余克侠招呼太太赶快入座。丁问渔怏怏地回到座位上,也没心思继续看戏。戏演到下半场才算正式进入高潮,因为到这时候,千呼万唤的梅兰芳博士才姗姗来迟,上场施展他的真功夫。灯光转亮,剧场里突然静了下来,丁问渔莫名其妙,以为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只听见有人细声细气地在后台唱起来,然后看见梅博士身穿古装戏服,扭着他独创的秧歌步法,款款地走上台来,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亮相,台下顿时热烈地鼓起掌来。丁问渔不能免俗地一起跟着鼓掌,因为这时候若不鼓掌,那便是看戏的外行,是白来看戏了。   
  丁问渔在戏尚未结束的时候,就提前退场。梅博士的扮相不错,可是丁问渔总不能忘了这是男扮女妆。他对京剧实在没什么兴趣,不仅对作为国粹的京剧不爱看,在欧洲,他也不爱看让西方人如痴如醉的歌剧。有一年在罗马,一位学画的留学生卖了两张速写,好不容易弄到两张票,请丁问渔和另外一个人观看新上演的歌剧。他把丁问渔他们送到剧场门口,拱拱手,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不想再看,在门口等他们好了。丁问渔觉得奇怪,以为他只是找个借口,其实和自己一样根本不喜欢西洋歌剧。戏看到一半的时候,身边的那个人告诉丁问渔,原来在门口等着的学画的留学生是个疯狂歌剧迷,但是因为手头太拮据,歌剧的戏票又太昂贵了,因此只好放弃。结果整个一场歌剧丁问渔看得索然无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硬着头皮看的,不把这场歌剧看完,有些对不住辛辛苦苦请他们看戏的青年学子。丁问渔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友谊在看戏,看完了戏出来,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学画的留学生,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急切地问他们观看的感受。〃这是除了达·芬奇之外,意大利最奇妙的东西!〃他仿佛自己刚看过这场歌剧,赞不绝口,〃世界上,只有意大利的男高音,是真正的高音。世界上最奇妙的音乐,是从人类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滋味,说的就是这回事。〃   
  那天晚上他们始终在大街上溜达,很难得会拮据的丁问渔,那天口袋里恰好没什么钱。 
他们喝了不少劣质烧酒,用完了最后一个硬币,一次次地摆脱妓女的纠缠。天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家旅馆前,学画的留学生指着二楼一间正亮着灯光的房间,告诉丁问渔那里住着一个姓黄的女画家,画画得不怎么样,人却还有趣。于是他们十分冒昧地去拜访了那位女画家。 
一夜未眠的女画家刚准备睡觉,不是太情愿地接待了他们。丁问渔自然不会知道这位姓黄的女士,就是后来在小说界大出风头的张爱玲的母亲。黄女士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撇开了一儿一女,孤身在欧洲学艺。她看上去更像是马来人,人还算漂亮,皮肤有些黑,话不多。那天的话题,仍然是谈正在上演的意大利歌剧,事实上,整个罗马那天都在这么谈论。黄女士最后让他们看了看她最近画的画,丁问渔口是心非地大叫了一阵好,黄女士大约也感觉出来了,并不领他的情。   
  丁问渔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剧场外面非常热闹,不时地有人力车夫迎上来揽生意,他对往事的回忆屡屡被打断。据警察厅统计,首都的人力车行总计有二千余家,有人力车夫一万二千多人。丁问渔出门的时候,已经习惯坐和尚的车,和尚若不在,他宁愿步行。剧场门口停满了政府官员的小汽车,人力车都被安排在离剧场门口较远的地方。过了年初五,夫子庙一带歇业的酒家歌厅已经重新开张,寻花问柳的人纷纷出动。丁问渔走了没多远,就可以遇到那些热闹的场所,从那些没关掩的门缝里,隐隐地可以听见有轻歌曼舞的乐声传出来。 
冷不丁地还会从黑暗中,走出一位涂脂抹粉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人,以一种非常原始的手段拉客。这些都是秦淮河畔最下等的妓女,她们来自乡村,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十次狩猎中往往会有九次落空。   
  在这个寂寞的夜晚,丁问渔不甘心就这么孤零零地回公寓,当然也不愿意束手就擒,轻易地就成为妓女的猎物。他已经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再也不到那种下流的地方去鬼混,去消磨生命中的美好时光。他一个人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漫游,充满柔情地想念着雨媛。他想象着刚见到她时的模样,比较着她身穿军服和便服不同的美妙之处。可爱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动人,穿军服时飒爽英姿,穿便服时大方自然,雨媛无论怎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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