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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难为,请老主人不必挂念。刻下专守江西巡抚提到,审问一堂,即可了结起解。”
鲁老夫人等听了,稍觉放心。
又隔了半月有余,这日闻得江西巡抚已提解来京,讯明实在亲供,又对了私书笔迹,及牛大保的供词,皆覆奏上去。旨下:江西巡抚着革职,发军台效力。牛大保杖一百,枷号通衢示众。鲁道同得了信,忙去刑部衙门料理。俟鲁鹏起解时,到庵中一走。此乃瞒上不瞒下的事,人又得了他的贿赂,乐得做分人情。
一日,堂上提出鲁鹏,照数杖责,准例发遣云南。又当堂点了两名长解,给了行批,限克日起身,不准停留。长解扶了鲁鹏下来,即往莲花庵来。可怜鲁鹏从小姣养,何曾捱过这般刑法,打得皮开肉绽,一步一跛。鲁老夫人见儿子这般形容,肝/历寸断,上前一把抱住,放声大哭。鲁鹏的妻子分外伤心,因见婆婆抱住丈夫痛哭,公公又在面前,不便上来,一阵心酸,头昏眼黑,顿时晕倒。慌得众使婢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后面,灌了半日,方苏醒转来。
鲁鹏见母亲如此恸苦,再见父母双双站在面前,皆是苍苍白发。所生我兄弟两人,尽获罪远出,使父母终日挂念。暮年的人受不得过于悲苦,倘然一半年中有了参差,我兄弟一时不能回来,既不克养生,又不得送死。岂非罪可弥天!大凡极恶之人,一时都有良心发现。鲁鹏现在良心毕露,悔恨不及。惟有一头滚入鲁老夫人怀内,一哭而已。庵中众姑子无不堕泪,齐走上来再三劝解方止。鲁道同忙命家丁们,好生款待来差酒饭,不可怠慢了他们。
鲁老夫人虽止住哭声,一把抓住鲁鹏的手,问长问短。又见他两腿打得这等狼狈,万分不忍,那眼泪如断线珍珠,“扑扑簌簌”直下不止。鲁道同也立在一旁,不住的拭泪。鲁鹏跪在地下道:“儿子不肖,累及爹娘,罪应万死。儿子又要远别膝下,惟望爹娘保重身体,不可为儿子悲伤。儿子的罪名,尚可减去几分。”鲁老夫人哽咽着道:“乖儿子,此刻也不必说你累捎了我,我累掯了你的话。只怨大家的命都不好罢!我只愁你迢迢万里,孤身远去;叫我怎生放心得下呢!”母子二人,絮絮叨叨说个不住。
鲁道同道:“你也不用啰嗦了。让他到媳妇房里,去分别分别。你该把他应用的衣物检点出来,好交代他带去穿换。他回家来是个私意,不能久耽搁的。”鲁老夫人闻说,才松了手道:“适才媳妇见你回来,忽然晕倒。咳!他也是个苦命,弄得少年夫妻生离远别,叫他怎不伤心?你到后面看看他去,安慰他几句好话。我代你收拾些衣物,带在路上换换身罢。”
鲁鹏答应,来至后进房内,他妻子睡在床上,两泪交流。见了鲁鹏走进,坐起身一把拉住衣袖,抽抽咽咽的好半晌道:“我以前百般样劝你,不可大意,你只当耳边的风。如今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丢下我这苦命的人,又没有一男半女,将来倚靠着谁?再则公婆六旬以外之人,自遭了这风波,日夜悲愁-,形容憔悴不堪。你才也该见过了,直同风烛草霜,朝暮可虑。你既远出,大伯又犯罪新疆,大姆姆未知可肯回来?叫我这么一个年轻堂客,怎样支持?”说罢,又哭了。
鲁鹏叹了声道:“你也不必抱怨我了,我此番悔之莫及。只要你侍奉爹娘,不时宽慰,以代我之职,我若有日归来,断不忘你好处。倘竟从此永别,我做鬼亦感激着你。一切都因我拖累你受苦,想你往常是个大贤大德的人,谅也不来怨我。”夫妻两口唧哝了一回,又彼此对哭了一回,直闹了半日。鲁鹏怕的解差不肯久待,忙止住泪痕。复又叮嘱了他妻子几声,即往外面来。
鲁老夫人早将各家送来的衣服,拣出几套鲁鹏合身的,打了一个大大包裹。鲁道同封了五百两银子,给他沿途使用。另取了二十两,送与两名解差,托他们一路照应。外有书函一封,是到云贵总督的,交与鲁鹏贴身收好。
原来云贵制台,是鲁老的心腹门生,他这个缺也是鲁老代他谋干的。所以寄书于他,叫他“念师生情谊,照看世弟。可以鹏儿到了那里,不致受苦”。又托他“遇有机缘,千万代你世弟谋为赎罪”
等语。
解差见天色不早,上来催促。鲁鹏亦自知难以久留,即叩别父母登程。鲁老夫人复又拖住,一声儿一声肉,哭叫起来;还是鲁道同怕的耽误限期,诸多不便,硬着头皮将鲁老夫人拆开,叫老姑子们拉到后面去了。便切实嘱咐了鲁鹏一番,沿路小心,冷暖保重。“到了云贵,见了你世兄,自有安置.你的处在。第一早写封平安家书回来,让你母亲放心。大约我与你母亲,妻子,在这几日内亦要打点回转山西。好在故乡尚有薄田;可以糊口。不然久住此间,那里来的日用。不知你罪满回家,我与你母亲可能看见你了,你好生去罢。”鲁道同说到此处,也滴下泪来。
鲁鹏此时,如万箭攒心,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儿子此去,有父亲书札,世兄必然另眼看待,父亲但请宽心。惟求父亲自己调养暮年,母亲如过于悲苦,还望父亲开导。”鲁道同点点头,扶起鲁鹏道:“天快晚了,你们还要赶出城去住宿呢!家中自有我主张,不须你愁烦。”
两名解差见他父子依依不舍,未知牵延到什么时候?城里又不便过夜,若被本衙门知道,我们吃罪不起。遂上来带说带劝,道。:“鲁少爷上路罢,哭到明日都要分手的。你少爷只顾自己说话,全不体贴我们。就是你老人家回来一趟,我们即担着千斤的重担子呢!一经衙门里晓得,你少爷既不好看,我们是罪上加罪。”说毕,不由鲁鹏做主,硬行搀了起身,往外就走。鲁道同赶着招呼道:“一路拜烦二位照应,回来我多多酬谢,决不食言。”解差们一头走,一头应道:“我们理会得,老大人只管放心。”便脚也不停,一溜烟扶着鲁鹏如飞去了。不敢走官街大路,怕的有人撞见。由小巷穿出城门,寻了所寓处歇下,预备来日大早,按站起程不提。
且说鲁道同见鲁鹏已去,也觉伤心。即回身来到后面,见鲁老夫人犹自哭得泪人一般。鲁鹏的妻子,也挣扎着出来伺候婆婆,陪着在一旁哭泣。正所谓世上两般悲名事,无非死别与生离。虽是俗滥不堪之语,此番鲁道同家父子,夫妻分别的百般惨境,这两句倒还贴切。鲁道同又劝说了一顿,方才止住。使婢们服侍鲁老夫人,重新匀面掠鬓。早摆上晚膳来,现在大家都觉凄惶,不过胡乱吃了两口,便命撤去。各闷闷无言,回房安息。
惟有鲁鹏妻子,夫妇向来恩爱,又同在少年,分外较人悲苦一层。睡在枕上,何曾合眼,整整吞声暗泣了一夜。次日,即头昏腰痛,病倒在床。慌得鲁老夫妇,延医调治。鲁老夫人又时时到他房内,婉言劝说。过了几日’,始渐渐痊愈。
鲁道同见媳妇病退,即思量起身。亲往各家走辞亲友等人,又告借了若干回来。叫家丁们雇定长路骡车两乘,一乘自己坐,一乘叫老夫人与媳妇合坐。其余愿跟回山西的男女仆妇,都雇了小号车辆几乘。不愿去的,即时遣散,又酬谢了莲花庵当家老姑子,数十两银子。道婆等人,皆有赏给。老姑子即忙着准备素斋送行。鲁府一班至亲,亦担了酒席过来饯别。
鲁道同择定来日登程,此次不过随身衣物行囊,其外俱无,早一日聊为收拾。次日清晨,车辆已齐。鲁老夫妇早备下香烛纸马,清斋果品,在大殿上供佛。因耽搁了多日,不无作践佛地。道婆忙去撞钟敲磬,拜罢起身,又与老姑子师徒等人作辞。老姑子说了多少简亵怠慢,千恩万谢的话。鲁道同见日色已出,即催促动身。众人皆上了骡车,老姑子犹欲送出城外,被鲁老夫人再三挡住。老姑子对着车前,稽首道:“太太少奶奶们,前途保重,恕小尼不远送了。”即回身带着众徒弟,仍转庵堂。
看官们试问,鲁道同身居相位,极品尊荣,此时若功成退隐,致仕还乡,车辆马匹固多十倍,就是同朝的大小各官,十停亦要来八停相送,遥想一路上执手临歧,殷殷祖饯,何等热闹!谁知今日乃获罪被黜,家财尽行抄没,两个儿子又皆充发,虽有几家至亲好友,都不敢公然来送。日前到庵里饯别的时候,即预先说明。刻下仅有数乘车辆,几口亲丁,七八名男女仆从而已。加以行李萧条,不堪入目。
鲁道同前次在街市上,受过一场羞辱,是个惊弓之鸟。又怕有人哕唣,悄悄吩咐众家丁,保护车辆飞速出城,愈快愈妙。家丁们领会得主人意思,叫众车夫把骡马加上一鞭,飞也似一口气赶出城外。到了一块空阔所在,车辆停住,将车上物件略为整理。众人又饱餐了一顿,架上骡马,直向山西大道进发。
走了数日,鲁鹏的妻子复病倒下来。一因思念丈夫,日夜愁苦;二因病体新痊,受不起风霜劳顿。鲁道同见媳妇有病,只好沿途耽搁,寻觅名医诊视。所经过的地方,无非乡村镇市,那有好手医家。况且今日这个郎中,明日那个大夫,各有各的见解,各用各的药品,反医得病人一日重似一日,势渐垂危。鲁老夫妇十分着急,所幸已入山西地界,离家不远。便命旦夕趱赶,到了家不数日工夫,鲁鹏的妻子即殁了。
鲁老夫人思儿恸媳,分外伤悲。相巧鲁鹍的妻子,赶了回来。因鲁鹍发遣新疆,不便带家小同往,差了两名诚实家丁,送他妻子进京。走到中途,闻得鲁道同亦被参革职,鲁鹏充配云南。既然公公,小叔都不在京,没了投奔,进止两难。还是鲁鹍的妻子有点见识,知道家财抄没,二叔又远配他方‘,公婆京中难以存身,必回山西无疑。即吩咐改道向山西而去。到了家中,婆媳相见,说不尽多年离别,叙不尽目下颠沛,末了只落得抱头一哭罢休。
鲁老夫人见大媳妇回家,又带着两个孙子同回,二三年不曾见面,都长成了。不免一悲一喜,减去几分悲恸。鲁鹍的妻子又从旁极力解劝,渐渐才将想念二媳妇的心肠,撇在一边。又与鲁老商议,“媳妇的母家甚远,他丈夫又没有见面。这点小小年纪,一命夭亡,兼之平日甚为孝敬你我,媳妇身后,该要大大热闹一番,方对得过他。不然他在阴司,都要怨你我寡情。好在此时已回了乡井,还怕什么人议论我家,难不成再在京中参我家一本么!”鲁道同也说:“应该如此,你做主就是了。”鲁老夫人随即发出银两,叫家丁们分头延清高僧高道,七七追荐。本地绅士亲友,都来吊祭。后来直待到鲁鹏遇赦归家,始择期入葬祖茔。
惟有鲁鹍死在新疆,因道路甚远,又没有亲丁同在,那边跟去的家丁,买了棺木装殓,择地安葬。鲁老夫妇得了信,又不免痛哭一场。即命媳妇孙儿,挂孝开丧,招魂致祭。
从此鲁道同埋首乡间,领带两个孙子读书上进。下文即没有他家交代。这种作恶之家,天不绝其后嗣,就算是他祖宗尚有余德。一败之后,焉能再振,料想子孙也没得发迹的了。
单说陈宝徵自参倒了鲁道同,声名大振,人人皆赞他风峻。朝内自去了这个奸相,纪纲一整,内外肃清。有多少屈抑沉埋的,此时尽吐气扬眉,重睹天日。无不推功到宝徵身上,群颂他有胆有识,乃少年中之拔萃。适值吏部申奏江苏苏松太兵备道缺出,御笔亲点,着陈宝徵补授。又简放陈仁寿巡抚江西。一日之中,叔侄皆沐殊恩,同朝人人欣羡。又齐称他叔侄,有此除恶大功,得之何愧。原来陈仁寿力赞宝微上那奏折一事,目下各官俱知其细。仁寿、宝徵得了信,也欢喜异常,即预备召见请训,出京等事。一时间,两边公馆内,车马盈门,过来道喜的,络绎不绝。甘露亦知道此事,忙赶来给他叔侄贺喜,并有家书托宝徵顺寄扬州。现今甘露亦由主事转升到兵部郎中,记名以道府并用。
过了一日,仁寿叔侄内庭召见,奏对时申明请假一月,便道南京省视父兄,接取眷属。下来又往各同年世谊处,谢步辞别。
众官皆请宴饯行,他叔侄该去的,该辞的,不须细说。到了起程这一日,众官俱来走送,叔侄力辞方止。惟有甘露,直送到十里以外方回。他叔侄们,一路晓行夜宿,往南京而来。暂且不表。
再说云从龙奉到批折,即将鲁鹍,朱丕、贾、许等人,照例发遣。又札饬陈宝焜,迅速回任。各事发落已毕,即闻得陈仁寿放了江西巡抚,宝徵得了苏松太道。忙命备轿,至小儒处道贺。
小儒这边亦早得了驿报,方夫人等欣喜非常。接着众亲友闻风,都来贺喜。正忙着迎送,从龙亦至,众亲友连忙回避辞去。
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