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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啦啦是就着酒写的。虽然她爱酒,但从来还没有这样每天拎着个酒瓶子干事。她厨房的柜子里有一件二两半装的红星二锅头。
她明白,就这样喝下去,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一个彻底的酒鬼,一个酒精中毒者。一定会是这样,会面色青黑,浮肿,眼神浑浊,手脚微微发颤,一天到晚没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就是在喝酒的时候。
成都事件还没有任何说法,当事人和知情者没一个找她的。她把小说和现实搞成同步进行,待事件有了进展,她的小说也就有了进展。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像赵啦啦在那个下雪的晚上给夏城南打电话那样,一通快拨,然后果断地摁出拨出键。电话里是一种古怪的声音,既没有接通也不是忙音。我再摁,还是这样。仔细一看,我少拨了一个数字。这是个打击,我几乎要放弃了。我对自己说重新拨一次,不通就真的放弃了。这是天意。
一下就通了,才响了一声他就接了。
我说:“你好!”他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柔和地说:“你好!”
他的柔和让我抽搐了一下。我对他的爱是有母爱成分的,这个我知道。我又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咬咬嘴唇,赶紧说话,我必须坚持。
“我要和你谈一谈。”
“那,那什么?过两天好不好?我这几天——”
“不,就在今天,现在,马上。”
他先到的。这个咖啡馆我也从来没来过,只是每天上班要经过这里。我喜欢它的名字,“水引”。很久没见他了。他有黑眼圈,眼睛里有血丝。他真是太忙,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不过,他不在乎我也是真的。如果在乎一个人,再忙也会有办法在乎的。
我坐下了,我知道我的话会很少——我是来和他告别的。再就是,看看他。
我想念他,他占据着我的每一天。每天晚上临睡前,我总是特别想他。但,没有办法,我要走了,而他,从来就没来过。我想看看他,我已经不想和他做爱了,只是想看看他。
他问我要什么,然后给我和他自己都点了炭烧咖啡。
我说:“这段时间很打扰你。对不起。”
他笑了笑,笑得很艰难。
我继续说:“以后不了。”
他低头喝咖啡。
“以后就不联系了,也不见面了。你多保重。”我发现自己很平静。这是突如其来的决心,但它却像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把我的邮件都删了吧。”
他不说话。
“好吗?”
他迟疑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接着,我和他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话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我已经没有话了,但是,和他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感觉很好。这一刻,我觉得是那么了解他。我知道他不讨厌我,从一般意义上讲,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我要的是爱,这个他就没有办法了,他给不出来,因为他没有。没有谁存心要伤害谁,我和他彼此一直都是很善意的,只是我对于他来说太重了,他承受不了,只有逃。
有一点他是从头就错了的。他太不了解女人,对于我这样的女人来说,应该实话实说。也许他好意不想伤害我。他错得离谱。
第四部分第十八章(1)
我把家里的软装饰完全换了一个风格。以前,我的被套、床罩和窗帘都是蓝色的,赵啦啦说,这种蓝色,有一种自作自受的味道。
我在这种蓝色里面煎熬过那么多夜晚,平生我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我以为我会发疯,但是没有;我也没有把自己憋死。我似乎活过来了。
我去买了一大捆米色的布,做成被套、枕套、床罩和窗帘。
请赵啦啦来我家。我现在对她有点讨好的味道。
她淡然地看着我家的变化,说了一句,挺清爽的。
然后,她笑着问我:“怎么啦?重新做人啦?”
我知道她对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介意,我连他都可以原谅,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还是听她讲她的事情。还是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但是,这里面有一种有点变味的东西。我现在只是赵啦啦的倾诉对象而已,她不像以前那样疑惑,也没有信赖我的意思。
她可能是没有疑惑了,她似乎已经决定照着她的感觉走下去。我预感到她的破碎,但我不再担心了。破碎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小姨妈是赵啦啦以前在外企的同事,好久没见面了,去年在王府井街上赵啦啦和她擦肩而过,被她一把拽住,站在街口上聊了几句,互留了电话。赵啦啦连她本名也忘了,只记得她的外号小姨妈。后来才想起她有一个婉约的名字。她有了赵啦啦的电话之后,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给赵啦啦打个味道古怪的电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从圆明园回来的当天晚上,十一点,电话突然响了。赵啦啦让它响,自己愣着,回不过神来。会是谁?夏?何?还是路见不平欲拔刀的白梅?
电话顽强地响,算准了赵啦啦在家,不敢接。赵啦啦这时才觉得真该安个录音电话。
她发狠似的拿起话筒。反正怕也没用。
结果是小姨妈。
“啦啦,我是你小姨妈。”
“小姨妈好。”
她嘿嘿笑,问:
“槟榔算不算水果?”
“不算。”
赵啦啦想,我哪里知道槟榔算不算水果,我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小姨妈说:“好,我赢了。你忙吧。”
她挂了。
那边电话很闹,有歌声,想来是在酒吧里。赵啦啦记得小姨妈比她大四五岁。这把年纪了,还在酒吧玩,还打赌,真是好兴致。
赵啦啦每天喝得半醉上床,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她终于还是怕了。她怕哪一天被人送到什么戒酒中心去,被捆在床上,鼻涕眼泪地号。原来看过一个资料,酒瘾的顽固性比烟瘾大好多倍,比药瘾也大好多倍,跟毒瘾差不多。她是喝着的过程中开始怕的,越想越怕,越怕越喝,缩成一团,捏着酒瓶子,爱恨交织。她动用已经被酒泡了的脑子,将熟人朋友过了一遍,然后,拨了潘放的手机。
“老潘……”赵啦啦哇地一声哭了。
“老潘,”她哭得直气儿,尽力把话说连贯,“你,来我家一趟,好不好?帮我,帮我把酒丢了。”
老潘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一推门就进来了,进来就骂:“喝成这样!门都没关,找死啊。”
赵啦啦嘟囔着:“人家刚才才去开的,知道你要来啊。”
赵啦啦没喝醉,但酒气熏天,她自己都闻得到。上中学的时候,每天坐公共汽车。有一天,一个喝得一塌糊涂的人站在她的后面。人太多,大家都贴着的,一步也动弹不得。那酒鬼很高,嘴正好对着她的衣领窝,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酒嗝儿。几乎全车的人都捂着鼻子。赵啦啦觉得地狱离她就一步的距离——他随时会喷薄而出,而她正好给他兜着。待三站之后平安下车,赵啦啦几乎虚脱。
现在,她自己满身酒气,满屋子的酒气。她成为了自己曾经痛恨的那种人。
潘放到厨房去看赵啦啦的酒,出来说:“一件二十四瓶,现在还剩三瓶,你叫我来就替你扔三瓶酒?”
赵啦啦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潘放在房间找了找,然后坐在沙发上。台灯只照得到他的腿。光从他的膝盖切开,上面隐在模糊中,小腿以下很鲜明。他的鞋很脏。他没脱鞋,那双脏鞋就搁在赵啦啦每天跪在地上擦出来的地板上,堵她的眼,也堵她的心。但赵啦啦已经没心思叫他换拖鞋。
潘放在阴影里说话。
“我知道你干了件不好的事。”
“不是不好,是坏事。”
“我这么说是客气。你好像还挺有良心似的。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我自己都不明白。可能是想不过吧。白梅怎么说我的?”
“白梅没说你什么,她在我面前会说你什么?她只是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成都那两个人分居了,你高兴了吧?”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又没打算要和夏城南怎么的。”
赵啦啦不吃惊,她知道是这个结果。何丹问罪夏城南,夏城南一定说实话,抛开她撒的谎,但他前不久和赵啦啦在北京车上的事是不会否认的。当然,他也许不会说出地点和细节,但他不会否认,如果被人问起的话。这是这个人的特点。应该说这是一个人的优点,但,放在他身上就不是了。他对女人一向如此,不欺不哄,但比欺欺哄哄可恶一百倍。
“你得逞了啊”潘放的脸在阴影中,一个黑乎乎的头,什么味道也没有,连狰狞也没有。
赵啦啦不想说什么。谁能懂谁?何况是这个跟自己八字没一撇的潘放。
“老潘,你是不是喜欢我?”
潘放不说话,阴影里的他像在思考工作似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比喜欢白梅更喜欢我。”
第四部分第十八章(2)
赵啦啦借着酒劲儿,有一种想撒野的念头。她走过去蹲在潘放的面前,手臂支在他的膝盖上。凑得近了,看得清他的脸。潘放不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但他的脸有一种柔和且有力量的感觉。他也盯着赵啦啦看,神情冷静,很担心的样子。赵啦啦心头忽地一热,明白这个男人真的关心自己。
“老潘,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赵啦啦你什么岁数你知道吗?”
“你以为我真醉啦?不就是三十二了吗?不对,快三十二了。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已经可以当婆婆了。”
“那随便你了。”
“哥哥。怎么这么别扭。哥。也别扭啊。算了算了,老潘。”
潘放笑。
“老潘,你给我说实话,你和白梅是不是在谈恋爱?”
“不是。”
“曾经谈过恋爱?”
“也不是。”
“那你们俩谁单恋谁?”
“谁都没有单恋谁。”
“啊,那白梅会不会也喜欢夏城南呢?”
“你以为是个女的就会喜欢那个姓夏的家伙?”老潘突然间又激动又轻蔑,“听说脸盘子长得不错,其他的,还有什么好的,你给我说说看。”
“首先是漂亮。很漂亮。无论是我还是何丹,还是我听说也见过人的他传闻中的一些女人,没一个和他般配的。其次,这人无比风流,来者不拒,脱裤子要他妈的多利索就有多利索。第三,性格非常阴,比什么阴天都阴,整个就他妈一个阴沟。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第四,对女人非常坏,大半夜他可以翻脸把你扔在香山的路上。第五,还是对女人非常坏,不喜欢用避孕套,还不准你出事。第六,依然是对女人非常坏,干完事他自己倒头就睡,才不管你怎么样呢……”
“打住打住。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说什么。”潘放制止道。
赵啦啦心情坏得无以复加。她发现,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是把她扔在香山过一次,但不是在路上,是在旅馆里,他先走了。他说有事。赵啦啦不恨他有事,她恨的是她不知道什么事。是不怎么用避孕套,那是她自己犯贱,不让他用,自己去买长效避孕药吃,吃到后来脸上起斑,跟生过孩子似的。他是倒头就睡,基本上回回是这样,那也有她的原因,装作每一次跟他同步达到高潮,装作无比满足筋疲力尽……
赵啦啦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天!她的心里居然有这么多怨毒,这么多的怨毒啊。
赵啦啦退回到床上坐着,腿蜷上去,抱着被子。酒是早就醒了。她闻着她自己身上的酒气,心里明镜似的。
“老潘,你是不是觉得女人很可怕,得不到就这样诋毁。”
“你什么都明白,但还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