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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厉听到金属碰撞发出来的响声,声音来自贾地委的胸前。他的目光给金色光线烫了一下,急忙转向别处,一座挺拔的高楼直插云霄,几只鸽子给夕阳染红翅膀,盘旋后落在楼顶。
“我回去怎么和乡亲们说?”贾地委问。
凌厉掏出口袋里的所有的钱,今天发工资。他说:“也许今年能发下去,也许发不下去。这点钱你拿着,请人修缮一下羊……羊圈。”
“我不是来找你为自己要钱的,你拿回去。”贾地委断言拒绝,他说,“国家到底给没给我们灾民拨盖房的钱?您说一句真话。”
“拨了。”
“那为什么两年没发到灾民的手中?”
凌厉一时语塞,这是他无法回答的尖锐问题。救灾款在井东太敏感,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能对灾民说出实情。
贾地委看问不出来,扯起驴缰绳,对驴说:“国家是好国家,什么事往下贯彻就走样啊!走吧,自己梦自己圆吧,还是老祖宗说得对。”
毛驴车蹒跚远去,像一个苍老的人,孤独而无助。凌厉觉出一行冰冷的东西淌过脸颊,鸽子响着鸽哨从他头顶掠过。
姚剑感到茶很苦,很苦。
“贾地委没有熬过冬天,冻死在羊圈里。”郭影克制自己,努力睁大眼睛,那样眼里闪光的东西才不会滚落下来,她说,“贾地委死时笑面,村里人说,很少有人见到他笑得这么灿烂。”
第一部 命案在迷雾中浮悬
九
忽然间,井东市置在阴沉的天空下。
“市府副秘书长被杀!”
“酒店小姐被杀,而且是两名!”
两起凶杀案足以使人心惶惶,街头巷尾传扬着骇人的消息,职业杀手潜伏井东!更有甚者管杀手叫拉登。天呐,全世界最恐怖的名字在井东市出现了。
恐惧像流行感冒,一时间席卷井东。患上恐惧症的人症状是神色紧张,目光惶惑,走路时吃猪尾巴似的朝身后看(民间说法,吃猪尾巴的人后惊);中小学校门前给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围得水泄不通,造成多条道路交通堵塞;夜晚街上行人稀少,夜市萧条,烧烤店没人光顾。
“简直是白色恐怖!”马市长狠劲拍桌子,“井东市成了杀手的天堂,杀政府的副秘书长,杀酒店的服务员,哪一天高兴再把我这个市长杀掉。”他越说越气愤,越气愤声音越高。
由市长亲自主持的特别会议,议题是解决井东市社会治安问题。参加会议的有公检法司及政府有关局委一把手,姚剑在座,今天他是视线的焦点,始终有目光瞟向他,好像市长每一句措辞严厉的话都是不点名批评公安局长似的。
“井东市这样的环境,还能招来商引来资吗?我们几个亿元项目正在商谈之中,数万下岗职工等着到新的工厂上班,如果因我们的软环境建设不尽如人意吓走投资者,我这个市长负不了这个责任,在座的诸位也负不了这个责任。”马市长的情绪仍旧激动,他慷慨激昂,“同志们,想想我的肩头,400多万父老乡亲的饭碗,国家的重任啊!”
会场很静,马市长的声音格外响亮。
“同志们,今年是井东建市50周年,我们要搞大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国庆节了。市委市政府决定在世纪广场搞为期一个月的九月花海文艺活动,迎接市庆,欢度国庆。为使双庆顺利进行……”马市长对下一步工作做了具体部署,要求各职能部门,各负其责,确保双庆。
会后,马市长留下姚剑,单独叫到办公室。
“老同学,我今天拿你当说法,谁让你是我的同学,深点浅点别介意。”马市长善于先发制人,又拉又打,先堵住你的嘴,有意见你也说不出来。
“我们公安工作本来做得不好,该批评。”姚剑说,虽然不是心服口服,但也认账。
井东市社会治安出现如此恶劣的局面,作为保一方平安的职能部门——公安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同学,狠一点剋你,能起到震慑作用,杀鸡给猴看。”马市长一再表白,自己是虚情假意批评他,是做做样子、演演戏。
“没关系。”姚剑不在乎这些。说真的,治安出了问题,尤其是造成巨大影响,身为一局之长不是工作失职吗?他说,“明天我把检查交上来。”
“交什么交?我在会上只能那样说,震慑……”马市长第二次说到震慑。今天会上,马市长严厉批评了公安局,让姚剑写一份检查交给他。
“工作失误,检查应该。”
“呵,老同学,你生我的气啦?”
“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生气我不让你交检查你偏交,和我治气(赌气)嘛。”马市长说。
“会上你宣布了,我应该交上来,不给你找麻烦。”姚剑没带任何怨气说,他有这胸怀,没马市长心里那么复杂。
“好了,你愿交检查就交吧。”马市长说,“我们谈谈‘拉登’,社会上到处传扬着子虚乌有的‘拉登’。”
姚剑也听到了传闻,人民群众为什么称作案的杀手是‘拉登’?显然是恐惧心理使然。传闻给警方造成很大压力,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公安局是否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向社会说明一下。”马市长提议。
“目前的形势下,舆论对警方很不利,我们只能保持沉默。”姚剑说,“两起命案正处在侦破阶段,而且是初步阶段,只有抓到凶手,警方才有话可说。”
马市长想了想,说:“不开新闻发布会也好,有人问案子你们不好回答。老同学,你的担子重了,一方面要破大案,一方面要完成双庆的安全保卫任务。”
“重中之重是破案,破了案,社会环境自然好起来,双庆没问题。”姚剑说,“省厅十分重视,挂牌督办。”
“我再给你加一条,限期在国庆节前破案。”
“力争破掉。”姚剑说,“呃,工作上我和凌厉接触不多,我想通过你了解一下他。”
“哦,你们不是攀友吗?”马市长略带诙谐地说,将攀岩的朋友简称为攀友。如今什么都简称:网友、麻友、钓友……形形色色的友。
“这你也知道啊!”姚剑惊讶。
“攀友见面谈的多是室内攀岩户外攀岩,工作上的事你没我了解他多。凌厉身为副秘书长,兼职民政局长,工作的重心在民政局,屁股坐在那边。论工作,可以说政绩很突出,井东市的社区工作全国一流,现场会刚开过不久,井东经验全国推广。”马市长说了一大堆凌厉的成绩和优点。
“就是说政绩突出?”
“很突出。”马市长加重说。
“井东人民群众是否满意民政局的工作?”
“满意,年年行业测评,民政局都拿满分,凌厉本人得过孺子牛奖。”
“民政做得如此出色,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吧?那他究竟和什么人结怨呢?”姚剑说出疑惑。
马市长喜欢用火柴而不喜欢用打火机,看他点烟的动作,说程序也行,有些讲究。先抽出一颗烟不是叼在嘴里,而是放到桌子上,拿起火柴划着,竖直火柴旺火苗,燃到最后一截时,再拿起烟点燃。
姚剑也吸烟,点得快,抽得也快,他不会慢吸。
“老同学,你们破案是不是像劈木头?”马市长出其不意地问道,有些突兀,有些莫名其妙。
“劈木头?”姚剑觉得话问得怪,“怎么讲?”
“摆好木头,一斧子劈下去,千篇一律。”马市长用了不十分贴切的比喻,姚剑还是听出了批评。
“请指教。”
“指教什么?我哪里敢指教你这个刑侦专家。”马市长不再绕圈子,说,“仇杀他不一定是工作上得罪人,工作上结怨都不会太深。我是说,你们是不是收缩一下视线。”
姚剑认真听,听听市长怎样断案。
“你认识他爱人吧?”马市长问。
“郭影。”
“现在的是郭影,过去还有前妻,听说还有养子什么的,总之挺乱。”
“你是说?”
“喔,我是说后院起火的不少。”马市长很有分寸地点到为止,他转移了话题,说,“你可答应请我吃小笨鸡,没忘吧?”
“什么时候你有时间……”
“过几天,你打一个场子,我爱人和你爱人,她们是生死相随的亲同学,聚一聚。”
“好,聚一聚。”姚剑起身告辞。
这一席谈话,姚剑回公安局思索一路。凌厉有一个养子,马市长是无意说出的吗?假若不是,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第一部 命案在迷雾中浮悬
十
黄毛办公室的钥匙安姐手里有一把,刑警和她说明看一下酒店老板房间的必要,安姐才拿出钥匙。
“你打开吧。”裴菲菲说,“你是副总,你给监督一下。”
“监督什么?”安姐明知故问。
“我们检查黄总办公室,需要你……”裴菲菲讲明。
安姐开了锁,刑警进去,她站在窗户前,半个瘦俏肩膀嵌进窗帘的褶缝里,双手低垂在腹部前,一声不吭地望着。她一夜想好的事,刑警进楼时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对警方说什么实情了。
黄毛的办公室摆设很少,一张硕大的老板台,两个板式橱柜,一台电视机,一台饮水机。还有几盆喜阴花卉,此房间坐北朝南。
橱柜没锁,刑警容易看清里边的内容。书,全是计算机方面的书。这区别一些企业家的附庸风雅,为装点自己有文化,满室精装书籍。
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查看完黄毛的办公室,刑警看到了什么,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安姐不得而知。刑警检查完毕离开,她锁上门。
“安经理,我们需要看一下小慧的房间。”裴菲菲说。
“跟我来。”安姐在前面引路,刑警走过一段曲折走廊。
小慧的房间论距离,离九花的房间很近,但两个房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去小慧的房间要向下走两步台阶。房间面积很小,只容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只角柜。房间很整洁,布置可见主人有些品位,全用布做装饰,整个空间茂盛植物和花朵,不比经营布艺的工作室逊色。
裴菲菲注意到两个细节,窗户紧靠外置的消防梯,差不多伸手可以碰到铁步梯;角柜上有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剩下的部分像一个著名的商标。
张国华没参加对黄毛和小慧的房间的查看,他去向姚剑局长汇报。说:“黄毛的疑点迅速上升。”
黄毛?姚剑从马市长那儿回来,反复琢磨凌厉的养子。凌厉生前三言两语曾对他说过前妻、养子,好像养子的小名就叫什么毛。
“九花和小慧在自己的卧室里遇害,房间的门窗完好没有别撬的痕迹,是熟人进九花的房间。”张国华说,“走访知情人得知,九花是黄毛的情人,没人敢随便进入她的房间,唯有黄毛。案发后,他突然消失,下落不明。”
“是不是巧合?”
“开始大家都倾向是巧合,随着调查的深入,黄毛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张国华说,“今天我派人去酒店,查看黄毛的办公室,和被害人小慧的房间,寻找线索。”
“直接找黄毛不到,是否考虑从两位死者身上查找线索。”姚剑建议道。
“我准备到被害人的家乡去,走访她们的亲友。”张国华说出下一步拟定的侦破计划。
“你去金兔村时,有一个人留心一下。”姚剑说出那个叫贾地委的人,说,“他死啦,听说冻死的。”
贾地委,张国华听来并不陌生,他到凤凰岭镇办案子时有人讲过贾地委,关于他赶着毛驴车出入地委大院的轶闻妇孺皆知。一个乡间名人死了,让人感到可惜。
“冻死在羊圈里。”姚剑说。
十冬腊月的鬼呲牙天气冻死人不算新闻,某某人夜晚喝酒睡在野外、某某人打鱼冻死没人讲,贾地委冻死,就有人说有人讲。
“我不是让你澄清什么。”姚剑的语调沉重,说,“灾民盖不上房子,风餐露宿才发生冻死人的事情。”
张国华一时还不理解局长的意图,贾地委之死与酒店服务员被杀有什么联系?
“一个老兵枪林弹雨、趴冰卧雪都挺过来了,却冻死在和平年代的羊圈里。”姚剑心中波涛般地不平静,那个冻死贾地委夜晚的落雪声索索作响,他看见一个苍老身躯松树干一样弯曲,悲怆地在临死前哈哈大笑。
张国华在姚剑沉默无言时走出局长室,寒冷和悲伤追逐他而来,茫茫的夜色在走廊里无限延伸……
“张队,张队!”裴菲菲从后面追上来,令他奇怪的是张队旁若无人地往前走,没听见她的喊声。
“张队!”裴菲菲绕到张国华的前面,展开双臂拦住去路。
“哦,菲菲?!”张国华似乎才回过神来。
“没事吧,张队?”
“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