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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著名的天文奇观“翼井双明,势成水火”日后有了个新说法——南方暴躁的翼宿因上原水盛火衰而降灾发战,东方仁慈的井宿好心下凡解难,将灾厄渡给受挑拨的西垣军方。当然,我们曾经受井宿指导,从受灾地区调配人手资源在对方食水中加料才给对方造成“天灾人祸”的这一节是不会被载入史册的。
青辞麾下大军饱受病痛折磨——没有什么泻痢停,一吃就停,更何况这病比普通痢疾还要猛上许多——再加上有星宿“坐镇”,给她一个“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绝佳理由,很爽快地签了契约达成交易,同意交还失地并缴纳赔款,具体数额待日后国书商定。撤兵前送了三位人质过来,包括福亲王的一名亲弟,我接下照拂任务时很有几分为国效命之自豪感,也想报答上司怜我“体弱”,不令上阵杀敌的恩情,出营之前还穿了最新的那套官服,可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我要的百花鱼羹怎么还没送来!” 年仅十六的威武大将军之子舒翰?叶伦大声吵嚷着敲起了饭桌,仗着将军她们都不在想欺负我这老实人——虽然我也很嘴馋这听起来不错的东西,可这冰天雪地崇山峻岭,谁有那闲工夫给你弄鲜鱼去。再说了,伙食费还没付就想吃好的?没门儿!我没奈何地停下筷子,摆出和蔼的嘴脸,还没说话——
一袭粉衣,比前头那人只大了一两岁,圆脸翘鼻,左边眉骨上穿了一枚血色宝石金环的长信侯世女纹月?纳兰便抢先出面,“舒翰,不要这么不懂事!”她冲我绽开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微笑,“绯璃大人,舒翰是家中幼子,从小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请您莫和他一般计较。”
“哪里,在下本该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只是身在军中有些限制,待他日入都,一定请各位尽情品尝我上原美食。”其实今晚这风味独特的烟熏兔肉和糯香滑嫩的山芋炖鸡已是难得的佳肴,加上浅华不知是不是新学的手艺,我面前的兔肉片得跟纸一样薄,几乎入口即溶,差不多已到了味之极致——这一闹除了故意找茬不作第二解,就我摊着这差事的人倒霉,得顶着钢盔承接他们因为背井离乡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好说,”纹月?纳兰有一双神似小燕子的汤圆型大眼,转了两转就打起了“旖旎”的心思,竟装疯卖傻地要求浅华也帮她处理一下面前的佳肴。出于国际主义关怀精神,我强硬地明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打击了敌人想要侮辱我教众的可耻行为,坚决捍卫大国尊严——当然,更重要的是保护了人质的安全,倘若浅华如对待那两人一般在汤圆里下点儿药,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好不容易结束这短宴,应着三位贵人出外散步消食的强烈要求,我们开始沿着人少又没什么机密的路线往营外走。转过一个墙角,耳中突然传入几声闷响和辱骂之声;蓝菱和挽夜会意,带着客人上了条岔道,我则领着浅华和空梁进入纠纷现场。只见三名普通兵士正在扭打,旁边还有个身着百夫长服饰的女人喜滋滋的看笑话,发觉我们到来之后立即迎上,说是在管教下属。
滥用私刑之类的行为我是最看不上眼的,所以一开口便是冷冰冰:“管教下属怎么不去刑律营?”身量最小的那个似乎一直是以一敌二,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一张小脸鲜血横流,怕是连亲娘也不认得;另外两个也没讨到好,一个行礼时一瘸一拐,另一个似乎胳膊出了大问题。“若是让别人看去,岂不成了笑话——还不赶紧去医官那里。”
百夫长往下吩咐了两声,大的两个就互相扶持着走了,只余下小的用一对琥珀色的猫儿眼狠狠地盯着她。大概是被看得不自在,那女人上前抬脚便要踹,被我适时叫空梁点住,“到底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这小子殴打同袍还辱及长官,简直罪大恶极!”百夫长保持着尴尬的金鸡独立姿势叫嚣;猫儿眼挺直地站着,血红的手指探出,稳稳指向上级:“明明是你见色起意,逼我就范不成令人毒打,你才罪大恶极!”言毕往地上吐了口血沫,眼角尽是讥讽。
我皱眉止住那女子的分辩,“你,把名牌交出来,自去刑律营立案,是非曲直到时再论;你,先去医官那里再领刑律,若有人为难就报我绯璃?赤馀的名子,总不至于让别人屈了。”
“我有名字。”小少年倔倔地直视我的眼,似乎对“你”这个称谓有所不满,“我叫承前,承前启后的承前!”我忍了忍笑意,请承前小同学按照我刚才的安排去做,然后让空梁放开被困之人。百夫长解穴之后踉跄几步,哭丧着脸奉上名牌,事情定下之后我马上就走人,正好在那埋葬着心伤往事的小山坡上与大部队会合。
大家都喜欢这块风水宝地,纷纷登临高处抒发感慨,连自晚餐以来未发一言的青容?西锦也破例赞了赞一棵不那么七拐八弯的松树,吟了两句中间带了劲节、孤直的酸诗——他长得跟那脂粉英雄姐姐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眉宇淡秀,鼻挺唇丰,眼中似有一丝禅意,天青锦袍羊脂玉围腰,髻上单一只镂空的乌木簪子——如此天然居士一般的人物,坠入宫廷想必不是他本愿。天之骄子比起市井小民来,在婚姻上反而更不自由一些;两下较量,我尚算是幸运,倘使强塞过来的是不败公子那种妖人或者叶伦公子这种稚儿,便是摆着看也嫌闹心。
“其实这松树可不是天生孤傲,以针刺拒人之昵。”心里存一份同病之谊,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只是身处酷寒,得物竞天择之妙,化叶成针,方去水气蒸腾热量散失之苦。”
别人都没吱声,只有舒翰?叶伦哼了两下,揪下一把松针,在手里捏着把玩,受人冷眼之后叫出一句,“这草木又没有知觉,怜它做甚。”
我越看这个小屁孩越不顺眼,当即给驳了回去:“谁说草木没有知觉。记得贵国有个出名的牡丹花妖故事,既能成精怪,哪里可能无知无觉。”
“那只是个故事而已!”他撇撇嘴,甩得耳边两绺缨络如打秋千一般。
“说不出,或是不能说,不代表身无所觉、心无所思。”还有好多天要相处,适当的让他受点挫折很有必要,不然飞扬跋扈起来还真麻烦,“连天上星官都能指示吉凶,这草木成精又为何不可相信呢。”——这翼井长果然是西垣人的哑穴,一点就灵,纹月?纳兰立刻闲扯起其它话题,聊着聊着就回到了专门辟给他们的营帐,第一回交锋完满结束……
我开开心心吹着小曲儿,背着手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住处,看见庆嘉拉了个脑袋上围了几圈白布的小兄弟叙话,仔细一认原来是那启后的哥哥。小亲兵见我回来马上开始为新认识的朋友控诉那些万恶的以大欺小者,顺便把承前的身世倒了个底儿朝天:原来他口中的“爹爹”并不是他亲爹,而是娘舅;母亲难产而死,亲生父亲也在五岁那年积劳去世,把他托付给当时亲戚里境况算是最好的小舅舅;九岁那年他被舅母看上,准备留给自己女儿当个侍童——原本不算坏事,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过多久小姑娘就掉水里淹死了。舅母一气之下便把小舅舅和他一起赶出家门,从此飘落无依,只能靠一点积蓄和临时活计勉强度日;此番参军还是替他人顶名,实则不满十四岁。
看着这名副其实的苦孩子,我的同情心泛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而不绝,送出点心糖果无数之余免不了要问:这舅妈家听起来也是中富水平,一半家产应该算是可观,不至于把人逼到“卖身”这一步吧。
承前擦擦嘴角,说是舅妈被新纳的夫郎撺掇给舅舅安了个妒嫉的罪名,再加上婚后五年无所出(据说舅妈的三个孩子包括那淹死的女儿都与舅舅无关),离弃时一分钱都没拿着。此次顶的是那百夫长亲侄的缺,严格说来是半逼迫性质,平时风言风语也就忍了,没想到了战役结束那人开始变本加厉想夺他清白,屡次遭拒后恼羞成怒,就发生了饭后那一幕。
庆嘉与他原本素不相识,只是刚才承前在刑律营报了我的名才过去接人,结果一见如故,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已经开始痛斥那舅妈不仁不义了。我见缝插针开始进行思想道德教育:“所以啊,以后你们都别忘了留个心眼,多存些私房钱,免得万一碰上个没良心的,连——”蓝菱用不间断咳嗽打断我的演说,直往浅华那边吊眼眉,被我虚虚弹了两指,“总之夫妻在婚姻中的地位应该是对等的,绝不可完全依附于人,越是自尊自强越不会被人看轻——”
本人的慷慨激昂再次被截止,大概是因为那人觉着我说得太不适合小孩子的耳朵,一本正经地从另外一个方面看问题,“令舅虽说所托非人,胜在不负前约,照顾幼侄含辛茹苦,此等仁义君子尚因遭妻离弃受人冷眼,可见世态炎凉之一斑。”
世态炎凉是没错儿,可你也没必要阻止我教大家防患于未然吧,正想继续传播信条就被那稍带告诫的目光止住,歪歪嘴,我直接跳到下一章节,“这买人顶兵役的事情既然捅出去,怕是会有人找你们麻烦,若是不弃,不妨随我们回炎都定居。”
庆嘉喜得一跳三丈,开始向人灌输各种知识,从首都十大景观到书院四大精神,说到最后硬“逼”着我划出一个亲兵的名额,打算今晚两人秉烛夜谈,那热乎劲儿完全可以跟去年买马那时的兴奋相提并论。
承前被新认的兄弟带走之后,某人把我那几个亲随都遣到外间,摆明了要讲大道理。我也不怵,一边用竹签子捅酸梅一边低头等他开口——斟酌了会儿语句,浅华一如往昔地淡淡发言,只是听着莫名有些梅子的味道,“璃璃——可真了不得哪。”
我卟一声笑将出来,“多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看见对面之人脸部线条有些硬化,更是抑制不住笑意,“把他们弄走,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你果真喜欢那种生活方式?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完全信任对方么?”
“信任和自强是两回事吧。”我仰倒在羊毛软垫上,翘起二郎腿,“你熟读法典,懂得用五十大板来吓唬我,不就是一种自强的表现吗?——再说这世间盲婚哑嫁的那么多,若是因为一纸婚书就推心置腹,那也太不慎重了,我认为让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没什么不对。”
浅华过了良久方才再次发言:“那要如何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呵呵——我信任你呀。”踢掉鞋子,我缩回腿抱住双膝,觉得如此这般很是安逸,“但这是基于知道浅华是好人的前提。”我真的还没有办法把你当成我一生的伴侣、当成夫君——如果说淡淡粉红代表心动,似火绯红表示热恋,那么现在室内的氛围是一种柳橙的颜色。这几日的朝夕相对,多少生出了些亲密之意——只是那得失之苦,我真是已经受够了。
带上自言自语般的随意,我开始对他坦诚。“二十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简单轻松的世界,直到最近的一年多才被卷进这纷繁芜杂——既来之则安之,限于资质不求闻达,只想过几天太平日子。裕杨宠我爱我,自然而然为他所动;假死之后,我和——烨一起奔赴边关,女人难免会对第一次的对象另眼相待,所以裕杨复生之后也只能忍痛舍弃——那时觉着,这种想要只专属于一个人的心情应该可以算是爱情了。这次出来守城,原本是打着死一次的主意,好撂掉这身子背负的责任,包括两个并不是出自本意的婚约。只是在他拒绝跟我走的那一刻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卸不了了。”
长长出了一口闷气,胸中的郁垒消了不少,我有些不雅地大口饮下两杯淡茶,冲那个一直低头聆听的人瞬瞬眼,“浅华的眼,永远是透净的;同样的不染红尘,在容亲王眸中是慈悲怀仁的明朗,而你,却是无可挂碍的飘逸——”
“你是在说永远也不会接受我的理由吗?!”浅华长身而起,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小宇宙,呃,也可能是遗传到赛亚人的基因——总之是真的怒了,若在电视剧里,此刻一定会有雷霆闪电的配乐!
“没、没有。”威压之下我有些呼吸困难,比朝见天子时还要战战兢兢,“我只是说——”重启,我的脑袋急迫需要重启,眼看那眼眯细那唇绷起,竟然什么招儿也找不到,只能无可救药地想到警笛声。“你、你是神仙下凡,不要为难我这小小女子!”说完之后为自己的语无伦次无地自容,我直直盯住自己的脚尖,咬住下唇再不松口。
“过来!”这两个字听起来危险性已经小了些,为了小命着想,我僵直地拖起身体,同手同脚地向前走了两步,双眼只敢看那白色的衣角。
“白痴!”
一听这句我的火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