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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此刻应该感到欣悦,还是悲哀。
没料到,真的没料到……她置之死地、破釜沉舟的做法,居然能让自己重获新生?
只是,她此刻没有半点欢愉,一个本来认定要死了的人,忽然又被迫活了,重获的生命就像一个沉重的负担,逼她再次面对许多她不愿面对的事。
“你好好养伤,我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有空再来看你。”他站了起来,忽然道。
有空再来看她?呵,好熟悉的语气,那样客气而疏远,如同他对待失宠的苏妃和陈妃说话时的语气。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迟早会看着他冷漠的离开,去寻找另一个更像九公主的女子……却没料到,这一天的到来,竟会令她如此伤心挫肺。
从前她受伤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她的床边,温暖的大掌抚着她的额、她的发,温柔的低语贴在她的耳际,可是这一次,他却坐在远远的桌边,隔着一段距离望她,仿佛有汪洋大海隔在他们之间。
从前她受伤的时候,他可以把整个御书房都搬入她的寝宫,就算政事再繁忙,也随时“有空”陪她,可是这一次,她伤得比哪次都重,他却要找借口离开。
她知道,自己这张丑陋的脸,一定遭到他的嫌弃了吧?所以,他不愿意靠近看她,更不愿意浪费时间陪她。她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能留她在宫里养伤,已算对她最大的优待了。
“王爷既然事忙,就不必常来看如意了,”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会自己保重的。”
“那……我走了。”他绝情地答,推门而出的时候,回头望了她最后一眼。
不是她瞎猜,她的确感到这是最后一眼,因为,那目光中有一种诀别的意味,仿佛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再见她。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毁掉了他喜爱的那张脸?这样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她只能定定地望着他离去。
景阳宫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如同她住进来之前那样宁静,仿佛这儿又变成了一座废宅。
如意惨澹一笑,轻轻将五指攀上脸颊,用力一扯,扯掉了那涂了膏药的纱布。
伤口瞬间炽热起来、疼起来,烧得她好难受……
她不要再恢复从前的模样,也许足因为玄熠太好心,以为一个女孩子没有了美貌便活不下去,所以替她敷了最好的伤药,但她不是别的女孩子,她不要再回到从一则。
秋夜正凉,她痴痴地坐在床头,仿佛在想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坐了一夜。
第八章
如意执意不肯医治脸上的伤,只带着那道丑陋的疤痕,每日遮着面纱。
其实,她本不想再待在宫里,但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得暂时寄居下来,过一天算一天,就像一只寄居在屋檐下的燕子。
伤好以后,平日她便读读书、绣绣花,乏味了就到御花园里走走,有时候,会远远地看到玄熠被一群人簇拥着,闪过绿丛的一角。
自从毁了容貌之后,他再也没有来景阳宫探望过她,仿佛把她遗忘了。所以,就算偶尔在御花园中窥见了他的身影,她也不敢上前与之相见。
不,她不敢怨恨他,她应该多谢他好心收留了自己,即使他永远永远地不再理她了……
如意有时候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不独自出宫去,找一块无人开垦的净土,去过耕织牧农的宁静生活?
难道,她还对他存有一份不舍?留下来,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她怀着这个疑问,日复一日地徘徊思索,却终究不敢确定答案。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独自在日光下信步闲逛,忽然,看到一只风筝。
好久没有看到宫里有人放风筝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她刚入宫的时候,陈妃差人放的。
而此刻的这一只风筝,让她想起陈妃来。
不知那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这会儿境况如何?
她一边望着天上的风筝,一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延庆殿的门口。
台阶下,花坛边,有两个女子。一个坐在石凳上绣着花样,另一个披头散发,像孩子那样奔跑着,大叫大嚷的,正旋转手中牵动风筝的线梭。
如意定晴一瞧,不觉愣怔——那孩子一般放着风筝的,不正是陈妃本人吗?看她那模样,似乎不太寻常,目光游离,带着神经质的笑,衣衫也脏得很。
而坐在一旁绣花的女子,见了如意,则缓缓站起身来,和气地道:“妹妹好久不见,听说受伤了?好一点没有?”
“苏妃娘娘?”如意这才认出了她,“您也在这儿?”
“我常来探望陈妃,与她作个伴,”苏妃笑,“她现在怪可怜的。”
“陈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如意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心中迷惑。
“看上去似乎不太正常?”她点了点头,“对,她的确精神失常了。”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自从上次她夜闯景阳宫之后就疯了,妹妹你是王爷身边的红人,谁敢多嘴呀!”
“我……”陈妃因她而疯,多少又让她心中增添了一份愧疚,只不过这“王爷身边的红人”一句,却让她伤心得很,“苏妃娘娘不要这样说,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再普通也比我们好,至少,你仍然住在景阳宫。”
“我住不久的。”如意不由得苦笑,“很快会有新的妃子进宫,我如今容貌全毁,王爷不会再留我了。”
“听说妹妹你执意不肯医治?”苏妃瞧了瞧她面上的伤,“何必呢?我们朝思暮想地盼望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张脸,却不能;你天生拥有,却要毁掉?”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她幽幽叹息。
“从前的事,你都听说了?”苏妃颔首,“那我也不好多劝你什么了,只希望妹妹你……啊,哪来的白鹤呀?”
正说着,苏妃忽然指着前方叫道。
如意回眸一望,果然有一只白鹤张着羽翼,落到那一处花坛边。
“这个季节,白鹤应该都飞往千鸟湖了,没想到,宫里还剩有一只,恐怕是落了单的。”苏妃叹道。
正在放风筝的陈妃,也瞧见了那白鹤,立刻眼光一闪,将手中的线梭一扔,猛地向那白鹤扑过去。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倒要看看,如果你连魂都没有了,王爷还会有多想念你!”
“不好……”苏妃扯了扯如意的衣袖,“妹妹,你快上去阻止她,不要让她伤害那只白鹤!”
“陈妃娘娘为什么这么憎恨这只鹤?”如意在一旁看得诧异。
“她憎恨的哪里是鹤?只不过她最近听闻了九公主的事,大概是在恨死去的九公主吧。”
“姊姊是指九公主曾许愿来生变成白鹤的事吧?”
“对呀,王爷一直记得她这句话,所以白鹤在宫中是很尊贵的,谁也伤害不得,否则王爷责罚起来,谁也担待不起。妹妹,你腿脚比我俐落,快去拦住陈妃,不要让她做傻事……”
但这话已经说晚了,只见陈妃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鹤的脖子,疯狂地撕扯起来。
白鹤胡乱挣扎,扑着翼子,羽毛四处飞舞,喉间发出惨痛的鸣叫声。
不一会儿,那细长的鹤脚便变得无力、下垂,渐渐没了动弹……
如意冲过去想阻拦陈妃,但疯狂的陈妃力气比谁都大,任凭如意再怎么缚住她,她仍旧擒住那鹤的脖于,死也不肯松手。
那只可怜的鹤,便在如意万般无奈的注视之下毙命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从花径那边传来,
如意抬起头,不期然碰上了玄熠凛凛的目光。
只见他冲了过来,完全不顾平日摄政王从容优雅的姿态,像一个丧失理智的人一般冲过来,狠狠将如意和陈妃推到一边,抱起那鹤。
鹤的尸身在他怀中显得那样纤细瘦弱,就像一个孤苦的女子。玄熠的眼圈顿时红了。
“是谁干的?快说,到底是你们俩谁干的?”他的声音如一头受伤的猛兽,震耳欲聋。
那双瞪向如意和陈妃的眼睛,如此吓人,仿佛要一口把她俩生吞活剥。
“表哥,陈妃患了失心疯,有时候做出什么傻事也在所难免,你就不要责怪她了。”跟在玄熠身后的橘衣劝道。
先前他们表兄妹两人在花园深处散步,不料却听到白鹤的嘶鸣声,奔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竟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玄熠心疼白鹤,完全来不及仔细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冷静旁观的橘衣却已猜到了两三分。
“谁说这鹤是陈妃杀死的?”苏妃放下手中针线,摇摇摆摆走了过来,朗声道:“大家都瞧见了,刚才接近这只鹤的,可不只陈妃一个人。郡主,不要因为你素来跟如意要好,就护着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橘衣擦起腰,“不要妄想把此事嫁祸给如意姊,刚才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陈妃患了失心疯想杀死白鹤,如意姊是上前阻止她!”
“郡主不过刚到而已,就看得那么清楚了?我可是一直坐在旁边呢!”
“哦?那么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橘衣不无嘲讽地道。
“是如意故意说了些过份的话刺激陈妃,所以惹得陈妃疯狂地朝那只鹤扑上去。事后如意见你们走来,才装出一副想阻拦陈妃的模样,为她自己开脱。”
“哦?敢问如意姊姊跟这鹤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对待它?”
“因为那个流传于宫中的传说呀!如意既然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自然对这些事情了若指掌,她定是出于嫉妒,所以想杀掉这只碍眼的鹤吧?”
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来与世无争,貌若贤良的苏妃,竟是如此狠毒之人!她这一招,借刀杀人,自己却毫发无伤,真是聪明至极。
“哼,你说得跟真的似的!”橘衣指着苏妃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这样说,我表哥就会相信吗?他早就看透你了!当初陈妃若不是听信你的谗言,又怎么会失去自己腹中的孩子而患上失心疯?当初九公主若不是中了你的毒,又怎么会决心自尽?你当这一切我表哥都不知道吗?你以为这些年你失宠是因为进宫的美人太多吗?哼,我告诉你,你失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表哥不想枕边躺着一条毒蛇!”
“你……”苏妃脸色微变,“血口喷人!”
“当年你毒害九公主的事,是我亲眼所见,九公主心善,叫我不要声张,可是,我不说她真正的死因,你以为表哥就查不出来吗?尸体一验,什么隐情都会昭然于世!至于你唆使陈妃推如意姊落水一事,可有延庆殿的宫女作证呢,当时你以为她们都睡着了,其实你错了。”
“我……”苏妃自知东窗事发,浑身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几乎跌跪在地上。
如意望着这个嫁祸于她的女子,先是惊愕,然后心中竟对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感——不是怨恨,而是同情。
她理解苏妃为什么会这样做,如果她自己长年待在深宫之中却得不到夫君的宠爱,想必也会如此的。
要怪只怪造化弄人,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痴男怨女,在傻呼呼地追逐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如果男与女就像牛郎与织女星那样,只此一对,再无其他,那么就不存在失去与追逐,嫉妒与仇恨了……
四周很静,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玄熠的判决,他的信与不信,决定着眼前这三个女子的命运。
但只见玄熠敛起激动的表情,将鹤的尸身交与侍卫,没有做任何罪与罚的判决,惟独对如意低声道:“你跟我到御书房来。”
如意还是第一次进入御书房,第一次如此与玄熠对视——他在上,她在下,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此刻的玄熠,不再是守护在她床边的温柔男子,他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帝王,疏远的、威严的,浑身上下透着冷漠的气息。
他英俊的脸上失去了微笑,似凝有一层寒霜,肃穆逼人。他沉默着,良久良久,没有说一句话,弄得她的一颗心在这死寂中七上八下。
是在责怪她吧?
是否,他已经认定了那只鹤是被她所杀?不,应该说,他已经认定了她心怀恶意,扼杀了他轮回转世的恋人。
“王爷召我来,到底有何吩咐?”她不愿这样傻呆呆地站着,于是主动开口了。
“如意……”他抿紧的嘴唇终于微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了。”为何忽然问起她的年龄?她还以为,他对她的事,早已了若指掌。
“二十一……”他沉思片刻,语气凝顿,“的确是早该嫁人的年龄了。”
“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如意,你还记得丁鹏举吗?”
“谁?”如意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忆不起这个名字。
“就是那次微服私游时,曾经想送你比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