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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都会起疑心。”
听到这里,青梅心里就是再慌、再乱,也已经明白了。小禩,真的是先储遗胄!“可是我不明白,”青梅勉力地定一定神,问道:“禩儿既然真是天家血脉,为什么这里不能容他?”
“因为,”子晟很吃力地说,“先储只有一脉骨血。”
“……我不明白。”
子晟轻轻叹了口气:“青梅,先储不是到处留情的人。他只有一脉后嗣,是个凡界女子所生,这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无可置疑了。”
青梅依旧不知道,这跟小禩不能留在天界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么?”子晟苦笑了一下:“这脉后嗣,已经叫金王害死了!”
这么一提,青梅倒也想起来,金王被幽闭,正因为害死了承桓的孩子。可是,“王爷不是刚刚才说,禩儿是先储后嗣么?”
“不错。”子晟说:“所以,先储既然只有一脉后嗣,而且已经让金王害死了,禩儿就不能再是他的儿子了。禩儿若是先储后嗣,那当日金王害死的,是什么人?”
“对啊。”青梅越绕越糊涂,一时把别的事都忘了,呐呐地问:“金王害死的是谁?”
“自然是先储的儿子。”
这样兜来兜去,青梅真的是越来越不明白。彷徨无依,反倒问出一句正中要害的话:“既然先储后嗣只有一个,那总有一个真,一个假?”
子晟默然半晌,回答说:“禩儿是真的。”
小禩是真的,那金王害死的自然是假的。青梅到这时,才恍然惊觉一件事:“王爷,你是怎么知道禩儿是真的?”
子晟没有回答。然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慢慢地涌上来,仿佛连浑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
子晟从方才开口,就没有转眼看过青梅,只把手里的一串玉饰,翻来覆去地揉捏得几乎发烫。“青梅。”子晟又说:“其实就没有这一层,禩儿也很难留在天家。”
青梅默不作声。
子晟只好自己往下说:“青梅,你不明白。天家的好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倘若承桓不是先储,那他无论犯下什么罪,他的后嗣总还能在天家有一席之地。可承桓是先储,而且懿德高风,深孚民望,他的子嗣就极难自处了。所以,我那时才定出这条计来……”
子晟底下的话,越说越吃力了:“虽然……虽然是为了对付金王,可是我实在也不忍心害禩儿,所以,我用了这个李代桃僵的办法,换出了禩儿。可是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护着禩儿。水月庵地方偏僻,不引人注意,我想佛门出家人总不至于亏待孩子,就把他留在那里了。不想过了两年,等大局已定,我再请胡先生去寻访他,庵里的尼姑却说,他已经死了。青梅,你想像不到,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过到了什么地步!我那时,灭了水月庵的心都有……”
“所以那天,在洛水河边见到禩儿,知道他还在世上,我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其实禩儿那样子留在我身边,倒是最好。只要瞒住祖皇,我总有办法弹压得住。可是如今祖皇已然疑心……”子晟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青梅也不说话。脸色依旧苍白,一动不动地只是坐着。子晟见她这样,有点着慌了:“青梅,禩儿离开天界要比留在这里妥当。我答应你,等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把禩儿再接回来,好么?——青梅,你说句话啊!”
“王爷……”青梅终于开口了:“王爷果然是为了禩儿,才娶我的么?”
子晟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那种口气,轻飘飘没有一点力气的声音,就仿佛是一个完全被掏空了的人说出来的。
“当然不是——”子晟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青梅无力地笑了一笑,半晌,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了下来。青梅擦了擦眼睛,然而眼泪不停地在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王爷。”青梅说:“王爷为什么娶我、禩儿到底是什么身份、王爷当初为什么抛下禩儿,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子晟默然不语。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然而只有这一件事,是他做不到的。
“王爷!”青梅凄然叫了一声,忽然跪倒在地,“砰砰”地磕着响头:“青梅求求你!不要让禩儿走!不要让禩儿离开我!求求你……”
“青梅!你这是做什么?”子晟连忙来拉,但见地砖上几点殷红,青梅的额头已然磕破了。
子晟动容了!“青梅,你别这样……”子晟一面急声说着,一面想要把青梅搀起来。然而青梅的身子直往下坠,子晟无奈,只得自己也跪倒在地,硬将她的身子扳进了怀里。
“王爷……求求你……青梅从来没有这么求过你什么……求求你不要让禩儿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青梅依旧在哭,在哀求。眼泪渗过子晟的前襟,浸湿到他的胸口。
子晟心里,从来未有过的乱,从来未有过的软。他反复不停地,只是说着一句:“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此时的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抛弃所有的尊荣富贵,所有的权势地位,来换这一声:“我答应你。”
然而这几个字到了嘴边,就要出口的瞬间,却像是兜头的一盆冰水,把他浇得清醒过来。
“青梅。”子晟扶正她的身子,沉声道:“禩儿必须走。除非,”他看着她,一字一顿:“除非你愿意看我死。”
最后的几个字像忽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刺得青梅猛一哆嗦。她抬起头,望着子晟,良久,眼中的悲伤、哀求、期待都慢慢地淡去。她不再说什么了。
只过了两天,小禩便由胡山亲自护送着,离开了白府,去了凡界。青梅怕徒添孩子的伤心,只叫彩霞代她去送,自己独自坐在屋里默默垂泪。子晟也不知是怎么跟小禩说的,孩子前一天到樨香园来拜辞,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但在青梅的面前,却是一直笑嘻嘻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反倒是青梅,特为给小禩蒸的从前在家时候他最喜欢吃的豆饼,一大包拿给他,一句话没有说,眼泪就滚滚而下。还是小禩,逗着青梅说:“娘,你别难过,我是去学本事。等我学好了,一定还回来看娘。”
然而越是这样懂事的话,越刺得青梅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她现在也知道,让小禩回来看她云云,只是说说而已。天帝在位一日,就不可能。也许一直等到子晟继位才有希望,但那是什么时候?
青梅想不下去了。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叮咛孩子几句。可是这样强作的笑颜,叫人看了,实在比哭还要让人心里难受。子晟很想安慰她几句,然而每一次想要开口,青梅总是有意无意地微微扭开脸去,几次下来,子晟知道她心里还在恼恨,也只得叹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另外一个心里很难过的人,是邯翊。虽然他嘴里什么都没说,脸上也极力做得满不在乎似的,但是孩子毕竟还不会作假,眼神里那份依依不舍,任谁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小禩走的那天,邯翊也去送他。回来的时候,就跟彩霞一起进了樨香园。
青梅一见彩霞就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好半天,只问得一句:“他……走了?”
“走了。”彩霞低声道。
青梅慢慢地坐下来,也不消忍,眼泪滚滚而下,浸湿了手里攥的一块手绢,就好像是再也止不住了似的。彩霞在一旁看着,也无言以劝,只有陪着她一块落泪。
邯翊先在一边坐着,过了一会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别哭了。”
“他走也走了,你再哭也没有用。”邯翊皱着眉说。
青梅倒没想到这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随即又拿着手绢擦眼睛。
邯翊站在她身边,绷着脸,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忽然扯了扯青梅的衣袖:“娘,你别哭了。你还有我呢。”声音轻如蚊蚋。
然而字字都入了青梅的耳朵。青梅愕然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邯翊。
邯翊的脸忽然涨红了,别开身子,仰起头来说:“你别乱想,是小禩临走嘱咐我,我答应了他。没办法,我才替他叫你一声。”
“娘知道。”青梅用手绢捂着眼睛,嘴角却勾开了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子晟走完这一步狠棋,便不再有举动,每天照常处理政务,静观其变。而天帝那里亦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一切都与以往没有不同。但子晟深知天帝性情,处理非常的事情,往往会用非常的办法。像当初处置承桓,竟然弄了一个凡人由天梯而上天界诉冤,实在匪夷所思。于是有时与胡山议论起来,天帝会如何着手?也是不得要领。说来说去,只能归结出一个“等”字。
这年十月初八是子晟三十整寿,自然也要铺张庆贺一番。天帝早早便颁下旨意,命朱王领衔,三辅相协办,主持庆典。看起来圣眷优渥,有增无减。然而子晟心里有数,私下里便跟胡山说:“估计等过完这个生日,就该有动静了。”
果然不出所料。寿辰之后三天,子晟照例递一份谢恩折。里面先说“恩典逾分,深感不安”,然后是恳请辞赏,原本是年年如此的一篇官样文章。天帝亦是年年如此地回一篇“不必辞”的官样文章。但这次不同,官样文章之后加了一番话,意思是白帝一片诚心,不能不顾,于是把已经颁下的赏赐又收了大半回来。
朝中官员,例来对这种事都最为敏感,此旨一下,立刻就知道,天帝与白帝之间,必定已经生了嫌隙。此时朝中,十之五六受白帝提携援引,这班人自然是立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往来相询,却又不得端倪,不由都提心吊胆起来。
但也有一些,闻风而动,精神大振。这些,都是志在倒白帝的人,平时自然而然都凑在一起,这时更是热于谈论。其中以一个叫沈伯棠的司谏,最为起劲。此人志大才疏,却极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做篇文章,以为沽名钓誉。所以,言语之间有所流露,而对于这班人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因为刚好可以借他的手,来来探一探天帝的意旨。
于是三言两语,就鼓动起他来,果然竭尽所能,洋洋洒洒做了足有上万言的一封奏折。誊好之后,自己也甚是得意,隔日便递了上去。
通常参白帝的奏折,有三种办法,一是明发驳回,二是留中不发,第三种是交枢密廷议,这就是要议罪了,而白帝圣眷优渥,当然是从来用不到。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三种办法都不用,只交待了一句话:“交西帝自己看。”
这一来不但臣下不明白,连子晟也是摸不着头脑。满腹狐疑地接过来一翻,登时勃然变色。里面所指之事,大抵是偏私、骄盈、僭越,然而鸡零狗碎,十之七八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连帷薄不修的话,都瞠然上了奏折!
子晟把脸都气白了,忍了几忍,终于没有忍住,拍案而起,“啪”地一声,把奏折甩到了地上:“混帐东西——”
匡郢正在他面前,见此情形,连忙把话拦上,同时提醒子晟:“王爷!天帝既然叫王爷看,王爷还是该写个回奏的折子。”
这是礼数,不管服气不服气,总要有一个表示检讨的态度。子晟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黎顺忙把折子拣起来递给他。
子晟沉着脸,又翻了一翻,忽然冷笑道:“这样的东西,难道还要我认错?”
匡郢并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必不是好话。正思忖着如何劝解,却见子晟已经坐回书桌后面,开始奋笔疾书。这样在气头上,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匡郢难以开口劝阻,心知不妙,忙向黎顺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找胡山来说话。自己一揖退了出来,径直去找石长德等人商议。
胡山到书房的时候,子晟已经写了一大篇,见他进来,一语不发地拣起桌上的奏折,抛到他面前。胡山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合上,想了良久,有了思路。于是先往两旁吩咐一声:“你们都下去。”
内侍们退出,胡山合上书房的门,这才转回身来说:“王爷,天帝这是不想办啊……”
“还不如办!”子晟怫然抬头:“就算赐下一杯鸩酒,也好过弄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折还在胡山手里,便神色阴沉地又拿起笔来。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胡山很不以为然地,准备说几句重话。然而还没有开口,子晟脸上神情却又变过了,变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笔,抬起头说了一句:“先生方才那句话错了。”
“怎么?”
“祖皇不是不想办我,只不过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说,现在他不想拿掉我。此时我如果低头认错,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