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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嫁物什中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些绣花枕头,那是新娘青春时光的见证。一个维吾尔族女人的漫长年华,往往只是为了某一个片刻。过去的18年,热依姆所有的闲暇,几乎就是和琳莎、和那群现在正羡慕着她的姑娘们,在说说笑笑的草垛子边,为完成这一片刻的骄傲而劳作,那些漂亮的枕套上,那些千针万线的十字花绣,已经默默连成了十几年的温暖岁月,它的每一行针脚,都是姐妹们成长中最亲密的絮语。
乡亲们的赞誉,给母亲的脸上添上了一层光彩。她走出房门,诚恳地邀请那些热情的婶子、大妈,让大家为新娘子的打扮提个参考意见,仿佛这件艺术品她不想独自占有,希望是大家集体的杰作。在迎亲的队伍还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之前,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出场的迎亲队伍只有新郎官,也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孤零零的一个人。
迟到的新郎(1)
维吾尔族的迎亲习俗是很讲究的。按照规矩,这天的大清早,新郎就该穿戴一新,由伴郎陪同着,成为迎亲队伍夺目的亮点。热热闹闹的乐手是决不能少的,在去往新娘家的这条幸福大道上,顽皮的唢呐、优雅的琴弦、激动的手鼓和年轻人兴风作浪的欢歌笑语,永远都是最动人的进行曲。当然,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应该是新郎的父亲,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热依姆猜想得对,新郎官鄂对是在等候他的好友。他将自己的婚礼当作朋友间聚会的机会,而且后来我们知道,那其实是一次血腥的政治聚会。
鄂对的朋友,分布在南疆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家在乌什,有的还在喀什噶尔、和田。在两个多月前准噶尔部族的混乱中,他们都偷偷地回家乡去了。临别时约定,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一起返回准噶尔,参加鄂对的婚礼。鄂对伯克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可是……从天不亮开始,他打马跑了几十里路,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朋友的影子。
没有可爱的朋友们参与,无论如何婚礼是不完整的。鄂对伯克下决心,宁愿推迟婚期或者改变婚礼的程序,为了朋友。鄂对是个重情谊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拥有了很多朋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赢得了热依姆的芳心。
满头大汗的鄂对伯克首先见到未来的岳父——热依姆的父亲,两人互道“色拉姆”(问好或请安),然后,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各自躬着身子后退一步,右手抚着胸前。接着,又见未来的岳母——热依姆的母亲,问候之后,母亲照例双手抚膝,躬着身子和新女婿道别。
“阿塔、阿娜(妈妈),”鄂对狠狠下了决心,有点不太顺口地叫着热依姆的父母。他犹豫片刻,垂着头欲言又止,终于,他一咬牙,提出了那个不可思议的请求,“今天不迎亲了!我的朋友都没有赶到,他们明天一定会……”
父亲惊讶地望着新女婿:“这怎么能行?长辈们要骂的,人家会怎么笑话咱们?”
“我想过了,今天下午照样做‘尼卡’吧,长辈们不会白跑一趟,他们能原谅我们的。”鄂对伯克固执地坚持着,“我和热依姆来向他们道歉。”
父亲无奈地摇着头,母亲小声嘟囔着。这件事确实有点出乎预料,让两位长辈感到非常为难。
年轻人在院子里欢呼起来,齐声喊着新郎的名字“米尔扎·鄂对、米尔扎·鄂对……”
热依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父母亲的身后,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说:“就这样定吧,大大(父亲)、阿帕(母亲),鄂对的想法是对的,再说,我也想在家里多住一天啊,这不好吗?”
一个僵局顷刻间被打破了。“好、好……”母亲率先答应下来,过来亲密地抱着女儿,转脸对丈夫说,“依着孩子们,就这么办吧……”
鄂对伯克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热依姆不便久留,转身随母亲回里屋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赶紧用加倍的热情招呼客人,诚恳地给大家做解释。他恭敬长辈,礼节周全,说话温文尔雅,举止大方得体,哄得老人们眉开眼笑。居然还有几位老糊涂,认为鄂对伯克调整婚礼的做法,可以作为有趣的习俗,代代流传……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毕竟是个伯克,在维族老人的眼里,天神和伯克想做的事,总是有道理的。米尔扎·鄂对未来的老岳父,也就是热依姆的父亲,脸上的无奈感渐渐消失了,恢复了清晨最初的喜气洋洋。他不大说话,除了给新来的客人含胸还礼,便一遍遍地跑到门外观看太阳的高度。估摸着阿訇的马车就要到了,父亲手忙脚乱地重新摆上日姆(葡萄)、阿那(石榴)、那吁乌特(香梨)、阿玛(苹果)、巴旦(杏)干、桃干、梨干、瓜干、桑葚干、无花果干、乌梅干、小红枣、沙枣等干鲜果子。然后去亲手调制奶茶。
他从瓦罐里取出砖茶,用木勺的圆柄将它们碾碎,滚水泡开,过会儿,闻了闻,有茶香味儿了,再把煮好的鲜奶倒进去,随后加点盐,又放些奶油,用木勺轻轻搅拌一下。接着,他又调制香茶。将花茯砖茶一点点碾碎,放进青花瓷壶,滚水泡上后,加些胡椒、姜皮和丁香之类的香料,盖盖儿闷会儿,估摸香料融化了,再放点冰糖,用木勺搅匀……父亲津津有味的做着每一个细节,让人觉得这比喝茶更有意思。
迟到的新郎(2)
这时,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院子里,乐曲声和喧闹声此起彼伏。在快乐的喧闹中,一只精瘦的小毛驴来到人们的身边,他载来了尊贵的默哈买提阿訇。
所有的亲戚和长辈,都起身将左手放在胸口,给阿訇行礼。默哈买提阿訇给每个人还礼,慈祥的微笑始终维持着,并不断地道一句“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
默哈买提阿訇是热依姆的父亲年轻时的朋友,两人见面分外亲热。行礼后,父亲让鄂对端来一壶温水,恭敬地请阿訇洗手,然后把他让到尊者的位置上坐下来,奉上热腾腾的奶茶和香茶,然后请用茶点。
今天的默哈买提阿訇,精神格外饱满。他头顶上缠着白色长巾,身上的袍子也很干净,乌黑的胡须明显是刚刚修整过的,看上去纹丝不乱,衬托着他那白里泛红的宽大脸庞,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穆斯林的威严和气度。
“尼卡”仪式在默哈买提阿訇认为合适的时刻,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宣布开始。
鄂对伯克终于和自己的新娘并肩站在一起。鄂对在左,热依姆在右,面前是真主的代言人默哈买提阿訇。两个恭顺的信徒开始接受严肃的询问:你们是否同意结为夫妻?
在得到略显羞涩的新人含着蜜意的答复后,默哈买提阿訇脱掉长靴,不慌不忙地整理好白色的袜子和裤脚,穿上套鞋,稳重而不失灵活地端坐到红毯子上,然后打开一本《古兰经》,眯缝着双眼扫了几页,又飞快地合上,接着,嘴里嘟囔着念诵起来。
在默哈买提阿訇诵经的时候,鄂对一直紧紧拉着热依姆的手。他细腻地感觉到新娘的手心湿了,湿润的手心热热的、滑滑的、黏黏的,禁不住轻轻摩挲着。热依姆低垂的目光中闪出动人的娇媚。
长辈们满意地在旁品评着这个相当不错的新郎官:他身材魁梧,英俊骠悍,骑射和歌舞都有两下子,可谓文武双全。他是典型的维族青年,温顺中带点机智。那顶淡绿色的小花帽,掩不住乌亮而卷曲的头发,闪烁的眉目之间,时时透出不屈的英气。高高的鼻梁,永远骄傲地挺立着,在浓密的唇须映衬之下,有说不尽的率真与坚强。
到了新郎、新娘表达忠贞爱情的时刻了。一盘蘸了盐水的馕被端了上来。默哈买提阿訇吩咐把馕递到新人面前,高声唱说着吉祥祝福的经文。没等他落音,人们鼓噪起来:“快抢!快抢!……”鄂对在热依姆手上轻轻捏了一下,达吾提的两位先人,就这样羞羞答答地一同抓起那个金黄色的“月亮”……人们兴奋而着急地喊着,拍着巴掌大声地喝彩。历史就在这热情的喝彩声中,悄然掀开了一角……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前停下了一驾马车,车上跳下三个壮实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等待了一天的朋友们。
“尼卡”仪式草草收场。鄂对高兴地向亲友和长辈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
那个瘦高个儿的小胡子叫色提巴尔第伯克,是乌什人。他的阿塔霍集斯伯克是南疆出了名的人物。亲友们一阵欢呼,接着小声议论起色提巴尔第的长相、说话和做派等等。
鄂对打断大家,兴奋地介绍说,色提巴尔第的拿手绝活是唱歌。最喜欢哼唱的是《玛卡姆》,比方说拉克、西尕、纳瓦等等,唱得让人忘情。不但如此,色提巴尔第还有另一个有趣的本事:能惟妙惟肖模仿出男女老少各种腔调,嗓门粗细不等,一个人能让人听出几个人在歌唱……
“还有这样的男人?”热依姆的好友琳莎姑娘,掩着小嘴在热依姆的耳边吃吃地笑道。这情形让色提巴尔第捕捉到了,他咧开了嘴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亲友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要求色提巴尔第伯克唱一个。色提巴尔第也不客气,往起一站,脸一扬,张口就来了一段喜歌,调门自由自在,歌词即兴发挥:
今天日子多么好啊我实在很喜欢
新郎新娘在一起啊快乐没有边
迟到的新郎(3)
美丽花儿千万朵啊最美只一朵
热依姆我祝福你啊鄂对真幸福……
大家热烈地合着节奏拍巴掌。一曲唱完了,有人还不放过,要求再来一段女声演唱。色提巴尔第伯克朝热依姆和琳莎那边看了看,有点难为情。鄂对赶紧给了他一个台阶,说:“先欠着吧,下次他自己结婚的时候再唱!”亲友们哈哈一乐,事情便过去了。
鄂对又介绍另一个朋友,此人名叫噶岱默特,当然也是伯克,家在喀什噶尔,是个诗人,精通古籍,尤其对《突厥语大词典》、《福乐智慧》和《真理的入门》三部书有很深的研究……一听这个,亲友中有识文断字的人,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跑到噶岱默特伯克跟前行礼、握手。
最后一个朋友,鄂对介绍时先不说话,先拉着他的手举起来,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这人有一双奇大无比的手掌,人也生得高大雄健,酒糟鼻子,一脸大丈夫疙瘩。他的名字叫阿什默特,是和田六城的伯克。鄂对称他是一员所向披靡的将军。
“都齐了!”鄂对介绍完朋友,不无遗憾地感慨:“就缺一个人啊……”话刚说一半,热依姆急忙使眼色,但是晚了。热依姆母亲的心事已被触动,又为大儿子伊玛木抹起眼泪。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都有点尴尬,惟有色提巴尔第笑逐颜开。他走到热依姆母亲面前,神秘地说:“我的好大婶,您别难过啊,我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给您老人家报告哩!”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打听色提巴尔第伯克的“好消息”。热依姆也顾不上害羞,急切地催促道:“快说吧,是不是有我哥的消息啊?”
色提巴尔第不急不忙喝口水,说:“我在阿尔夏有位汉族朋友,名叫赵东来,从北京过来,在阿尔夏盖了三间土房,在那里做买卖有一年多了,他的老婆叫黄紫琪,也是从北京那边带来的,人长得像天仙一样……”
鄂对打断他:“别卖关子啦,痛快说吧!”
色提巴尔第伯克很潇洒地取下头上的朵帕(小花帽),手在头发里抄了抄,这才把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家。
天山脚下的牧马小屋(1)
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长时间成为这个家族中的不解之谜。他像是远方的一盏长明灯,始终在默默召唤着什么,又始终让人警惕着什么。多少年之后他们回过神来想,在那个动荡的年月里,伊玛木回来了,伊玛木又走了,原来都是安拉的安排……
那些日子,那拉提小镇一直处在混乱之中。绸缎行的女主人迪里娜失踪好多天了。与她丈夫格木萨尔被杀的消息放在一起,这似乎算不了什么,但在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口中,它却是更大的奇闻,奇就奇在,一件凶杀案过去这么多天,官府居然无人过问!而恰在这种时候,被害者的女人神秘失踪,难道这里面不会掩藏点故事?
因为事情是霍集占干的,不管官府有没有追究,准噶尔土地上的维族人,个个免不了提心吊胆。
鄂对伯克的朋友们也不例外,今天一见面,大家就对这件事谈论不休。因为是分别的朋友重逢,他们必须拥有自己谈话的空间。他们挤到鄂对那间远离村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