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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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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子,你快说。”翁上元急切地催促着。经过近两年的接触他们俩人建立了一种信任关系。  
“村里的土地面积有限,这么多人束缚在土地上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你不如组织一部分人专门种地,解放出一部分剩余劳力,由队里组织着出去搞副业:原岭有煤,咱可以组织一个挖煤队;山上好草遍地,山外又有兵站,可以组织一个割草队;村里的果树也多,以前缺乏管理,自生自灭,产下果实也是自然消化,就地消化;要是成立一个果树队,加强管理,提高产量,卖到山外去,不都是钱?挣钱的路子很多,关键是你敢不敢想,敢不敢做。”南先生侃侃而谈。  
翁上元兴奋极了,不禁蹲在了坐拒之上,“我肏!不愧是知识分子,脑袋瓜儿活,点子多!你说的都是来钱的道儿啊!甭说组那么多副业队,就是专门组织一个队,那割肉打酒钱也花不完啊!”  
南先生一笑,“你呀,不能光想着割肉打酒,那是土财主的想法。”  
“那咋样?地主冯明阔一年都吃不上几顿白面,都不滋滋润润地吃肉喝酒;咱的想法要是实现了,不比他滋润?不这样还咋样?”翁上元问。  
“有钱了,你得盖点好房子。”  
“这咱知道。村里谁家家底薄厚,一看房子就知道。”  
“你得修条好马路,沟里这条窄石子路,除了走马车,什么车都走不了。”  
“是得修路。走(尸求)的汽车,首长都娘的坐汽车,嘻嘻,嘻嘻,连小日本进山扫荡都坐汽车……”见南先生要说话,翁上元手一摆,“说起鬼子坐汽车,还有个笑话儿,咱给你讲讲,你好好听听——我三叔他们在易县打游击,在拒马河岸边。那儿的沟比咱这儿宽,汽车能开进去。话说那天鬼子开进来一队运粮的车,游击队伏击了一下子,把鬼子打跑了。游击队员冲到车前,每人扛了一袋子粮食;那粮食太多,游击队人少,一次扛不了多少,得多扛两回。我三叔看着那汽车的俩大灯新鲜,啪啪就都给砸了,十多辆车他砸了很长的时辰。队长说,快走吧,鬼子的步兵要来了。三叔说,没事儿,这些车咱把眼睛都抠了,它走不了啦,挡着鬼子的道儿,追不上。这时,身后传来密急的枪声,别的队员都兔子似地跑没影儿了,我三叔还扛着那袋米悠闲地走着步。被赶到山上的汽车兵,看到他们的人来了,都溜下来钻进车里,开着车就朝我三叔他们追来。我三叔直纳闷,车眼睛都让咱给抠瞎了,怎还能走呢?车已离得很近了,一梭子子弹打过来,从他的屌梢子下擦过去。把他吓坏了,哎哟我的娘呢,扔下肩上的粮食撒丫子就往山上跑。算是捡了一条小命,但其他人都把粮食扛回来,他却没扛回来,心里窝火,不吃饭。队长劝他,他骂道:吃个屌,吃鬼子他娘的车屁股!”  
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翁上元更是乐得前仰后合,像个稚童——山里人根性的顽俗,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翁上元流着眼泪喊,“接着说,接着说!”  
南先生说:“有钱了就盖个养老院,让孤寡老人能老有所养。”  
“就是,就是,村里有儿有女的,不养老家儿的不少。”翁上元说。  
南先生说:“有钱了你最应该干的,就是建所学校。没有文化的人,以后什么都做不好。山里的人聪明,尤其是孩子们聪明的跟大人似的,可惜没学念,比如大元。”  
听到盖学校,江上元通俗的欢笑倏地收敛起来,庄肃地说:“这学校早该建了,这几年遭踏的钱咋说也能盖一所,净运动了。说到大元,你得多受点累,多教教他。他人比咱鬼头,我的话他已经听不进了,但你再比咱鬼,也是个捋锄杆讨日子的人,有啥出息呢!”南先生不愿看到他伤心,连连说:“大元的事,你尽管放心。”  
“咱今天念叨的事儿,是应该做一两件;可是,上边的政策不允许哩!”翁上元喜悦的目光倏地黯淡了。  
南先生也久久不说话。  
“不过,琢磨琢磨也没什么坏处。”南先生终于打破了沉寂。“咱说的,其实就是后岭村的远景规划,你要是有心,早晚能够实现。这个规划,说白了就是村里人的奔头;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咱心里长着眼哩,心中有数。”翁上元说。  
“那就好。不过眼前也可以小小地动作一下?”  
“动作啥?”翁上元问。  
“秋收之后,让社员们打些秋草,卖到山外的兵站去,换点小钱。大钱可以盖学校,小钱可以打酒。”南先生说。  
“嘿嘿,嘿嘿……南先生,你尽拿咱开涮。不过,是该动作动作。兵站的站长老五咱熟悉,人也靠得住,我极早跟他打招呼。”  
……  
南明阳凭他知识分子的本能,无意间开启了翁上元的憧憬之门;翁上元多少可以从虚妄的憧憬中得到一些快乐。而自己的前景呢?是个不可预知的未知数。他已不愿进行无望的思索,他惧怕长夜里那无眠之苦。晚上,吃过晚饭,略事洗漱,昏然睡去。夜里居然有梦。  

四  

晚上,翁七妹来找南先生上课。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好闻的干爽的皂荚味。南先生咯噔地一惊,暗暗叫苦,他今天再也没有可推托的理由。  
翁七妹以灼灼的目光注视着他,“咱今儿个该学戏文中‘寻夫’的那一场了。”  
这一场可要命,会把情绪带出来;接着会演泽出现实的戏剧——  
“今天咱先不学‘寻夫’,咱还是学相同部首的字。你去把大元喊来,他也有好些天不学习了,你哥还嘱咐我多教教他”。南先生说。  
翁七妹很不乐意,“不喊。”  
“去喊。”  
“不喊!”  
“你要是不喊,那我就自己去了。”南先生做出迈步的样子。  
“还是咱去吧,好像咱多不通情达理似的。”翁七妹出去了。  
翁大元被喊来了。  
两个学生学得都极勤勉,记得依然牢,一晚上又学了几十个字。南先生自然很高兴。翁七妹要是跟翁大元一般大多好,是我南明阳的一对金童玉女,聪明伶俐得可爱,让咱疼爱得也自然;那才是纯美的至境!生活就是爱跟人开玩笑,偏偏搀杂了一个已会生情的村姑,一切就变得很没有秩序。  
夜课结束了。一个打着欢快的哈欠,夜狸子似地跑远了;一个却还倚在门楣上,给那个心鼓隆咚的知识分子明晃晃地送着秋波。可怜的知识分子只好视而不见,低头封他的火。封了一铲又一铲……总封不完才好。  
“别再封了,再封就捂死了。”  
秋波的送者竟提醒他,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翁七妹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想难为他,便说:“南先生,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南先生便迷惑地伸长脖颈,“你要说什么?”  
村姑笑着凑过去,又一个吻亲到他那张大白脸上。在他无措间,村姑已嘻嘻笑着,袅着身子走了,毫无负担的样子。  
南先生却有负担,颓然地坐在地上,“这叫怎么回事呢?”  
翌日的晚上,人家还没来上课;不让他费心,人家主动把翁大元带来了。  
课上得依然好,又到了告别的时分。没等村姑倚门送秋波,南先生早攒了夜狸子的步子跨出门去。“大元,等等我,我去你家拿报。”  
报许久才拿回来,估计那影子也早杳去了,便急急地推门而进。那影子却从门后闪了出来,一个吻又准确地亲到那张大白脸上。想嗔斥一声,人家的影子又袅娜得远远,他无从嗔斥。  
“完了,完了!”他无感觉地躺在炕上,报纸从手臂滑落到脸上,把他的表情覆盖了。那报纸窸窣地抖着,那个读者是哭呢,还是笑呢?天知道吧。  
他不能再承受了,转守为攻。  
再一个晚上,当两个学生结伴而来的时候,他说:“今天晚我教你姑姑《哭眉阝子》,你就歇一天好不好?”小儿知趣,竟说好。待夜狸子走远了,他把一样东西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看,竟是尹文的照像。  
她竟呵呵笑起来,“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蛇蝎美人儿!”  
南先生愕然,“她是我妻子。”  
“别欺哄人了,她早把你甩了。”竟说。  
男人便更愕然,“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就是了。”  
“我可是还恋着她。”  
“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南先生口气庄肃。  
“咱也没有耍腔斗嘴。”翁七妹表情认真。  
“我比你大。”  
“大十二岁零八天。”  
“我是一个右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反。”  
“咱不管什么右派,只知道找一个能看得上眼的男人。”  
“将来拉回城里挨斗怎么办?”  
“咱跟你去。”  
“那你会受欺侮。”  
“咱受着。”  
“我可担当不起。”  
“咱落忍。”  
“一个落忍怎了得,关系到人的一生。”  
“横里都是一辈子,顾不上恁么多。”  
“将来有孩儿怎么办?我自身都难保。”  
“有孩儿咱养着,不用你操心。”  
“右派的孩儿可没出路。”  
“大不了又多了一个种地的。”  
“你真固执。”  
“山里人都这么认死门。”  
“我地位变了,把你甩了怎么办?”  
“你不会。”  
“要是会呢?读书人都心眼儿活泛。”  
“我就等,等你回心转意。”  
“要是不回心转意呢?”  
“还是等,等你老了,花花心思就收敛了。”  
“你怎么就单单看上我?”  
“这是命。”  
“什么是命?”  
“命就是明明知道不受用的还得受用,明明知道得不到的还想得到,明明知道不牢靠的还想牢靠。”  
“你真是怪。”  
“连我自己都觉得怪。”  
“我真是说服不了你。”  
“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怎么这脾气。”  
“胎里带的。”  
“本性里的不一定就好。”  
“好不好的没想过;下不下雨在天,种不种地在自己。”  
“天要是不下雨呢?”  
“地种过了,也就甘心了。”  
“就不后悔?”  
“我爹说过,人生下来就不该后悔,后悔不如不生。”  
“你让我怎么办呢?”  
“你好办,不躲躲闪闪就好办。”  
“容我想想可以么?”  
“我又没逼你。”  
“你还没逼,都快吓死我了。”  
“嘿嘿,你们读书人属核桃仁的,不榨不出油。”  
“你该回去了,我出油也得慢慢出。”  
“天是不早了,我就回去了;你也甭送,路咱比你熟。”  
“走好。”  
“回吧。”  

五  

雨季来临了。雨下得很抒情。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天也阴得不沉;即便是连绵地下着,也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人并不感到压抑,情绪也没那么忧郁,从每户人家的窗口照样能听到欢快的笑声与呻吟。雨水把石板小路冲刷得异常干净,雨靴子踩在上面竟感到心疼,多么清洁的一个世界啊!  
翁上元打开油纸伞想到各户串串,聊聊心迹,梳梳心路;雨天聊天更能亲近感情。刘淑芳说:“大元去南先生那儿了,二元又上了原岭他姥姥家,你又走,就扔下咱一个妇人,觉得陌惶,不由自主地犯愁。你就那么落忍,你还走,哼!”女人的心有一团怨艾。也是,那些亲热得有些拈不开的汉子婆娘,在雨天总是依偎在一起;农事之下的男女选到雨天迫闲,以为是巴望不得的好事。翁上元的心被牵动了一下,把雨伞搁下,“不走就不走。”  
“上元!”刘淑芳欢快地叫了一声,透着无限的感激。  
翁上元笑了笑,“就属这娘们贱。”  
“谁让咱淘生个娘儿们着哩,总想找个依靠。还在地上愣着啥,坐到炕上来吧,好像不是自己的家似的。”  
翁上元上了炕,身子靠在被垛上,脚伸到刘淑芳盖腿的那条毯子里,竟碰到了刘淑芳的光脚;翁上元心里动了一下,那只脚上有他用碎碗茬子划出的伤痕,伤痕结了长长的蛐蜒般的紫痕。他生出一种隐隐的愧疚,让他温柔起来。“也不走了,跟你说个啥?”他说。  
“想说个啥,就说个啥,嘴在你身上长着。”刘淑芳说。  
“咱小三埋的那个地方,被雨淋不着。”翁上元说。  
“知道。知道你上心得很;有这个,你就别踹咱那?(尸从)脾气上来就踹;踹失了儿女,你就造孽吧。”  
“造孽,造孽。”翁上元真诚地说。  
“不过这倒好,省心。这家里除了还能吃个肚儿圆,剩下啥都没有;闺女不像小子,花儿似的,你拿什么打扮她呀。”刘淑芳的话,又宽了翁上元的心。  
农家夫妇难结死仇,道理可能就在这里。  
“咱还能蹬得动腿,以后再揍一个吧。”翁上元说。  
“揍也白揍,咱不给你生;拖拉一个崽子容易?那罪早受够了。”  
“不生就不生,过两天清净日子也好。”  
“咱三婶儿孤孤寡寡地一个人,也挺可怜的。”刘淑芳突然说。  
“哎,你不说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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