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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檀思忖片刻,温声答:“娘放心,女儿不会糊涂,自是本分为人,不牵连家里。”
应夫人担忧地看了眼女儿,欲言又止,良久,方叮嘱:“事情仓促,还有好多话,娘都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你只管把娘原先教你的不妒不争全忘了罢,你不是正室,倘使不再争几分男人的喜爱,就立不住了。”
“这些……嫂嫂有提点了,女儿省得的。”
妻妾之分,有如泾渭。应小檀仔细琢磨了长嫂的话,家里的意思,也慢慢明白了。
爹娘兄长,都盼着她能过得好起来,在以后,即便是家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她也可以像在闺中时,做那个爱说爱笑的小檀。
扑在母亲怀里不管不顾地又蹭了蹭,应小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娘让人帮我更衣吧,过不了多久,王爷就该来了。”
应夫人勉力莞尔,抚了抚女儿柔软服帖的软发,“娘来替你更衣。”
赫连恪再见到应小檀时,便察觉她神情生了变化。素来习惯耷着的眼皮,竟偶尔会瞭起来,小丫头时不时还敢与他对视。
他不知她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爽朗几分的态度,比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要讨喜多了。
女孩儿怀里抱着个不小的红绫包袱,愈发衬得她素颜如玉,清雅非常。
但他还是,故意地蹙起额心,“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应小檀蹲一蹲身,目光坦荡,“回王爷的话,是奴婢的几件衣裳……唔,免得再让昭训费心了。”
赫连恪挑眉,这么快,还懂得拿话揶他了?“你不是说侧妃给你的衣裳够穿了吗?”
“……”眼见着女孩儿气焰消下去,赫连恪露出三分满意的笑容,结果——“奴婢爱俏,想多几件漂亮的倒替着穿。”
“大言不惭。”赫连恪震一震袖,没好气地牵马走开。
他身后跟了不少随扈,但应小檀不知是赫连恪性子的原因,还是萨奚素来有这样的规矩。那些仆属从不在赫连恪没有发话的时候,主动出声。
因此,明明看见应小檀被赫连恪晾在了身后,这些人还是熟视无睹地从她身边经过,跟上了王爷。
应小檀杏目圆瞪,扁一扁嘴,半晌才屁颠屁颠地追上腿长步大的男人。“王爷还骑这匹马吗?它晌午受了惊,撂了奴婢不打紧,别再摔着王爷。”
赫连恪原本就理亏,觉着自己一时作弄,有些对不住小姑娘家。结果对方大大咧咧提起来,他却没话回嘴了。故作淡然地斜睇身侧之人,赫连恪假意从容,“畜生罢了,也就你控不住它。”
“哦。”应小檀偃旗息鼓,再找不到能与赫连恪主动搭讪的话,老老实实跟在了身后,一行人踏着夕阳余晖,往山下走去。
☆、第10章 阆苑仙宫
尽管应小檀再三劝说,赫连恪最后还是骑着那匹马下了山,这害得应小檀比来时还紧张,双手扶着马鞍,片刻都不敢松。
正是因为注意力偏在了这上面,应小檀一直没发现,他们返程的路与来路根本不同。直至停在一座宏大的宅邸前,应小檀才意识到,他们并没有回到京城。
“王爷,这是哪儿?”
应小檀抻着身子极目远眺,奈何夜色已经侵了上来,乍一望过去,唯有连绵的檐宇,看起来可是个不小的庭院。
赫连恪在她身后,自是没瞧见女孩儿好奇的表情。从容的声音在应小檀耳边响起,“这是大哥私建的别苑,赶回府上来不及了,先在这里借宿一晚吧。”
大哥?——“太子殿下?”
应小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异之声,说到底,她再瞧不上萨奚蛮夷,也不能否认赫连氏天潢贵胄的身份。
她一个平头百姓,不说一朝飞上高枝,但着实是首次接触到这般高不可攀人物。应小檀倒吸了一口气,迫着自己平静下来,“太子殿下在宫外也有私宅么?不该都是住在宫城里头吗?”
赫连恪正忙着打发人去递名帖,漫不经心地解释:“宫里头哪有外面自在?天天被父皇盯着,大哥虽然尊贵,也不能免俗嘛!”
应小檀点头,若有所思地附和,“说得是,啊——!”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应小檀忽然觉得自己身下的着力点一空,她本能地想找个凭借攀住,而等神智回笼时,却发现自己正被赫连恪抱在怀里,褙子的袖口耷到了臂肘处,一双雪白的藕臂紧紧地环住了赫连恪的脖子。
男人低着头,夜色叫应小檀没注意到他与汉人不同的眼睛,看到的,唯有与苍穹一般浩瀚黑沉的眼瞳。
多年的教养,让道罪的话第一时间滑到了应小檀的嘴边,她张了张口,却又因想起二哥的嘱咐,生生咽了下去……二哥说了,爷们儿家没谁喜欢太规矩死板的女人,汉人犹是如此,遑论从无羁绊的赫连恪呢?
应小檀被那双眼睛望得竟有些昏沉,可她的心绪,毕竟还没完全失了控。
她看出对方像在等待什么,浓若墨写的眉慢慢扬起,仿佛是在催她把要说得话快些讲出来。应小檀两瓣儿红唇一抿,一句未经大脑的话就这样溜出齿缝,“奴婢没压坏王爷吧?”
少女带了小心的说辞打破两人间静寂的对视,应小檀停滞不动的思维终于活了过来。霎然间,适才仿若白璧的脸上生出娇红,有羞有恼。
“不不不……我是说,我沉得很,压坏王爷的胳膊罪过就大了,您还是快放我下来吧!”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抱着男人的胳膊也松了开来。
突然间,应小檀身子又是一轻。
她只见那双眼猝然就离自己远了,自己被高高地抛起,而下一秒,却变成急速地坠落。失重的感觉,吓得她脸上红晕尽褪,应小檀闭上眼,咬紧牙关,只等着最后摔在地上的粉身碎骨——
可是她没有。
睁开眼时,她依旧被赫连恪打横抱着,应小檀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藏了笑,甚至愈来愈浓,“你你你……笑什么!”
一边故作凶狠气恼地质问,一边毫无骨气地抓住了男人锦袍的前襟。
“笑你回一次家,就变得蠢了。”
总算被放在了地面上,应小檀却开始怀疑赫连恪的居心,她顺着拽住对方的袖口,没撒开,“奴婢本来就笨拙,不回家也蠢……王爷不用再试探了!”
赫连恪露出三分惊讶,“说自己蠢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确定男人不会再同她开这些惊险的玩笑,应小檀松手放开袖袂,飞快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您不懂,这叫大智若愚!”
“依本王看,你这是恬不知耻!”
应小檀被成功噎住,有些讶异地想——这萨奚王爷虽则不喜汉儒,还当着她的面骂过孔圣人,可仔细想来,未必是胸无点墨的荒唐人。
先前侧妃在赫连恪面前吟诗,不见他有疑惑,想来是听得懂,此刻虽说是辱骂她,可用词……咳,也称得上精准。
应小檀忽然有些疑惑,既是也读汉家书,犯得着这样瞧不上汉人吗?
就走神的这一会儿工夫,太子别苑已派出人来,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进了府。看样子赫连恪没少来这里借宿,一路弯弯绕绕,他却神色泰然,仿佛在自家庭院里一样。
他们停在了一间宽敞的轩阁前,领路内侍向赫连恪弓腰一礼,“王爷与姑娘请先在此处小歇,殿下稍后便会召见。”
赫连恪面有笑意,“叨扰大哥了,你记得替本王道个谢。”
“是。”
等那内侍退下去,赫连恪才推着应小檀,两人一同迈过了门槛,“博古架第三行第二格摆了火折子,去点灯。”
赫连恪此番出来是办公务,自然没带体己的下人服侍,应小檀为婢为妾,身兼两职,赫连恪现下既有吩咐,她自然唯有依言照办。
好在借着廊下的光晕,房间里不至晦暗,应小檀点亮了堂中两个通臂巨烛,抖灭了火,四下环顾。
房间清扫得干净,布置也雅致,只是总让人觉得空荡荡的,根本不像一个堂堂太子拿来招待正经兄弟的。小心翼翼地扫了眼赫连恪,他脸上先前的笑意已经不见了,唯有淡淡的无奈。
应小檀见识过他发脾气的模样,不敢招惹,将火折子归放在原位上,试探地问:“太子殿下一会儿要召见您吗?那奴婢是不是就不必跟着了?”
“一道去吧。”赫连恪整了整袖口,“你不去,怕他是不死心。”
死什么心?
应小檀兀自犯嘀咕,却没问出口。也就这样踟躇的一霎辰光,那个内侍,又再次来请他们了。
阆苑仙宫似的太子行馆,穿廊漫步,处处都是别样的景致。应小檀看得有些呆,步子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不及防,赫连恪忽然攥了她的腕子,将人一把带到了自己的臂腕下,顺势揽住。
应小檀正待发问,一个低沉的笑声就在二人迎面方向响起。
穿山游廊的拐角,一个与赫连恪面有肖似的男人横跨一步迈了出来。应小檀只觉腕间的力道又添了几分,她被逼着屈膝跪下。
“见过大哥。”
“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伸手虚扶,“难得三弟携美同来,叫你们久等了。”
对方声音阴沉,应小檀能想象得出,这个太子的脾气,想来不会太好。
“大哥客气了,是恪贸然拜访,给大哥添了麻烦……实在是下山迟了些,只好过来叨扰。”
“你我兄弟,不说这些见外的,孤让人在花厅里摆了膳,一道去用吧。”
太子言罢,不等赫连恪回话,转身就折入了花厅里。然而,太子可以倨傲,赫连恪却没法怠慢,他没耽搁,领着应小檀,紧随上了太子。
花厅里灯火通明,太子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面容姣丽,粉绉纱衫儿拢在身上,隐约能看见衫下的抹胸主腰。玲珑有致的身材,半遮半掩地显露出来,愈发妩媚。
应小檀却蹙了蹙眉,天气虽热,可这般衣冠不整,真是叫人笑话。
谁知,那少女忽然对上应小檀的眼,莞尔一笑,“好一个清雅的妹妹,三王爷什么时候添的人?咱们竟没得到消息。”
应小檀一怔,那少女分明是个汉人,与她一样是被太子掳去的吗?“奴婢应氏,见过姐姐。”
“应家妹妹好,我叫春荷。”春荷柔若无骨地倚着太子,宽袖一扫,拂过了身侧的位置,“妹妹坐呀,这等场合,你还如此拘礼做什么?”
应小檀听她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也分辨不出,讪讪地称了是,便用余光去探察赫连恪的表情。
他一双浓眉,皱得比应小檀还紧,厌弃的目光在春荷脸上停了半晌,继而不悦地挪开,“大哥,咱们吃顿便饭就好,叫女人们都下去吧。”
太子挽袖,亲自替赫连恪斟了碗酒,“别啊,难得三弟也收了汉家女,大哥得替你掌掌眼,免得你被那些鸨儿骗了,送些不识趣儿的给你。”
此言犹如惊雷一般,炸在应小檀耳边。
鸨儿?
他当她是个什么人?
兴许是察觉到应小檀呼吸乱了,赫连恪斜睨过来,深幽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接着扯出一个笑,“大哥误会了,应氏不是那种地方的人。要真是秦楼楚馆里的,别说弟弟我看不上,娜里依也不准我往回带啊。”
“亏你还记得她!”太子哼出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应小檀,“不是鸨儿送来的,难不成是良籍?”
赫连恪笑容谦和,“大哥英明。”
太子听到这句,眼神骤然转冷,半晌,邪佞一笑,“孤还没敢把手伸到良家子身上,倒被三弟抢了先,不如……三弟让给孤尝个鲜?”
☆、第11章 春馆汤泉
太子此话一出,原本还勉强维持着和谐境况的饭桌上,登时僵了下来。
应小檀只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意,明明焦躁难耐,可那汗却是虚凉的。余光掠过太子的脸,他没看向自己,犹自盯着赫连恪,想来是全然不在意她应小檀的心思。
太子静等赫连恪表态,应小檀一颗心也跟着高高悬了起来。说起来,两人不仅没有什么情分,自己甚至还算不上赫连恪的妾室。身子清白,他要想将自己转手送给太子,未尝不可能。
僵冷的局面让时间走得愈发慢了,应小檀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紧紧绷了起来——她不该坐以待毙,可眼下明摆着是兄弟二人的较量,且不说她根本无从干涉,便是当真做了什么,怕也不足以牵动太子的情绪。
唯一能下手的……就是王爷了。
始终低垂的眼,一点点掀起来。应小檀歪着首,毫不遮掩地望向了赫连恪。赫连恪不知正盘算什么,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