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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喜,屋外何事?”
老太君声音平稳,饱经世事的她早过了慌张的年纪。
王嬷嬷走近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微低着头,声音不大不小,却有点虚虚的:“相爷托人从宫里传来消息……今日在朝堂上儒侯爷提与北玥国联姻…………说北玥国公子……倾慕我家小姐……”
确是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晔老太君眼眉抬起,有一丝意外的慌乱闪过,但终究没如她们那般惊慌,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紫檀木八仙椅上,未发一言。
她侧头看向佛堂落了一地尚未收拾的佛珠:这难道是佛主要给她的启示?
该来的又如何能躲掉。
“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前面的人,相爷下朝让他直接上我这来。”
“是。”
王嬷嬷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此事暂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斓馨阁那边知道。”
“是,老太君。”
晔统庚下朝,才踏出晔府大门,茶也未及喝,朝服也未及换,大步流星地朝着寿熹阁的方向走去。脸上没有表情,只有脚步是急切的。
“母亲……”
寿熹阁里无人伺候,晔老太君正扶额闭目养身,眉心蹙着。听着晔统庚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
“回了?”
“是的,母亲。”
母子俩都在稳着情绪,不想一上来就为了早朝的事儿弄得草木皆兵,兵荒马乱不是他们晔家的处事原则。
“先喝口茶,缓缓,咱们娘儿俩再从长计议。”
晔统庚端起早已摆在茶几上的朱可心款紫砂竹节茶碗,碗中是有安神作用的上好铁观音。温润的茶汁入口而下,一路回来的急躁之气顺了不少。
“先说说今日朝上是何状况?”
晔统庚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无巨细地跟晔老太君说了个遍……
早朝上,大小事宜已启奏完毕,太监站出来正要宣退朝的时候,站在前排的鼎坤一个跨步站了出来。
“臣,有要事启奏。”
“侯爷请说。”
“前几日北玥国公子的近伺臣到臣府上,拖了臣一件要事。”
“所谓何事?还要绕到侯爷府上。”
糜玉珩真是不明,前些日子自己尚与北玥国公子对酒当歌,也未见他提起有要事。
“此事关乎礼仪,公子不便提。公子言:为增进帮教,北玥国欲与我国联姻。拖老夫做个媒人。”
糜玉珩一听,一拍巴掌从龙椅上站起来,脸上有点喜出望外。
“好事儿啊,天大的好事儿啊!我国建国以来和北玥国从未有过联姻,如此创举也正好增进两国关系。侯爷这个媒人当的可是有利于江山社稷啊,应记大功。”
大王大喜的时候,殿下众臣也脸见喜色。
晔统庚与儒侯爷一左一右地站在前排,轻易地他接到正有些许得意的鼎坤看过来的眼神,似不经意,但更是刻意,嘴角有种奸计得逞的诡异,顿时让他背脊发凉。
“这王室里早无未嫁的公主……众大臣们对于此次联姻可有提议,哪位世家千金能担此美差?”
南翼国向来以生产美女而闻名,北玥国公子还真是会挑了。
“大王……”鼎坤打断了糜玉珩的有点得意忘形,眼神狡黠地又再开口,这话才是今日的响雷,“公子心中早有人选,拖老夫做媒,是望大王成全。”
“哦?说来听听,是哪家小姐能有如此殊荣?”
“晔相府家的大女儿,晔謦翾小姐。”
响雷一炸,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糜玉珩如被点穴般地站着,似忘了动作。
晔统庚被响雷炸得全身麻痹,耳膜震响。
朝堂之上眼见大王脸色由红转黑,再看看煞白脸的相爷,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来临暴风骤雨。
“大王……“
鼎坤誓要将糜玉珩和晔统庚逼入死角,不让他们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此事……兹事体大,理应……从长计议,不应操之过急。”
“刚才大王不才说是大好事儿吗?既是好事又岂有拖延的道理?”鼎坤转身看向晔统庚,“想必晔相爷也会以江山社稷大局为重,以南翼国、北玥国两国邦交为重,必不会反对。且,这也是件大喜事,相爷岂有反对之理。相爷,您说老夫说得对是不对?”
在糜玉珩意识到自己走进鼎坤为自己设好的圈套时,已为时已晚,难再返。
“最后可有准奏?”
晔统庚的沉默代表了所有说不出口的答案。
后面的事儿已不用再说,晔老太君也猜到了结局,如此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既是早设下的阴谋,又岂容他们垂死挣扎?
人算不如天算,更可况是人算与天算合谋。
“不日,圣旨就会到府上。”
相比于晔统庚的落寞,晔老太君已从落寞里走出,脸上是轻松之容。
“你对这桩婚事如何看?”
“儿子自是不愿意。这根本就是鼎家的阴谋,北玥国公子如何见过翾儿,又如何能对她仰慕?这一切不过只是鼎家要断了翾儿入宫的阴谋。”
晔老太君笑了,是笑,却看不出悲喜苦甜。
“如此不是甚好?我们一直来为翾儿入宫之事愁眉,如今倒是除了我们的心病。”
“话虽如此,但鼎家如此阴险,算计着翾儿的终身幸福,让我如何不气?”
“放眼过去,如今阴平城里还有哪家敢娶翾儿?除开鼎家的阴谋不论,嫁于北玥国公子未尝不是件顺心事。这位公子在北玥国并不得宠,或许不算极贵之人。”
“母亲……如何能如此消极?”
“消极?不然依你当如何?抗旨吗?背着晔府上上下下八十条人命抗旨吗?”
这话深深地戳中晔统庚的痛处,相爷又如何?朝中重臣又如何?连自己最宝贝的女儿的终身幸福都得被人算计着,这种苦只有他们自知。
“儿子,翾儿生在晔家,我们只能尽力护她周全,如今眼看着我们护不住了,今后的路也只能靠她自己走。是福是祸,我们已经尽力了。”
北玥国驿馆挨着南翼国宫墙而建,名:贤平居。
贤平居的仲庸堂里静无声,糜玉珩一拳重重地打在北玥国公子鼻梁上,公子受不住,往后倒去,才发出声响。
地上的人起身回手,两人扭打在一起,一室混乱。
打累了,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在地台上,大口地喘着气。
“南翼国那么多女子,你为何偏偏选的是她?为什么?”
公子大笑,笑声很冷。
“你应该知道,真正选中她的不是我。”
三日后,圣旨就到了晔府。
“兹闻晔相爷之女晔謦翾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孤闻之甚悦,特封为善灏公主;择日与北玥国公子结成秦晋之好;永固边疆。钦此!”
“谢主隆恩!”
从太监手里结果圣旨,握在手里,晔謦翾心里百感交杂,悲?愤?哀?伤?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里凉凉的,在这煦煦暖春里刺骨寒凉。
三日前,王嬷嬷支支吾吾地将消息告诉她,那一刻她没有哭,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碎了,洒了一地,再拼不回来。
嬷嬷担心她怪父亲、奶奶和二娘,这几日陪着她,半步不离。
她心里不觉笑了,难不成他们是怕她寻了短见?虽在这尘世里生活的日子不算长,但她也不是那么矫情孤傲之人。
她不怪父亲,不怪奶奶,不怪二娘,她知道她们是如何的疼她,知道她们是真心为她,如嬷嬷所哀叹,世间有太多事儿我们不能左右,不能两全,活着,谁无不得已?
她深知圣旨是什么,既为晔家女儿,又如何能再让家人为她操碎了心?
既然终究是要嫁人的,那嫁给北玥国公子会比嫁给大王好吧?她本就不想嫁给大王的,想着那座王宫里明媚的百花,却更似开在北地的冬日。
不论他们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无奈,他们此时能做的只有为不久的婚礼张罗着,准备着,如今再不是他们嫁女儿般简单,而是南翼国嫁“女儿”。
出嫁前,晔謦翾只有一个要求:让她再回一趟琅中山。
那高山流水的雩月湖畔,又是春日,柳絮纷飞,这里依旧是她梦中心心念念的模样儿,甚至连半点尘埃都不曾沾染。屋里那盘未下完的残局还在,她摸着棋盘上光滑的棋子,一颗水珠终于落下,“啪”地打在棋盘上。
从袖中拿出那封写好已久的信,放在棋盘上,转身,她不能再停留。
院子里,一步一步的离开,一步一步的回头,望了再望,可终究要忘了。
这是她如此怀念的地方,自那一别,终究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半日会,明日一日会,生生逼着我一日写了两章,放入存稿箱,我总算是安心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恒昌三年四月十六日,那是个晔謦翾此生永不可能忘的日子………
大婚前夜,晔老太君找来阴平城最有名的好命妇,为晔謦翾施上头之礼。
斓馨阁里,晔謦翾靠窗而坐,本应月光如水为吉兆的今夜,却恰逢乌云遮了月,真是个天不眷顾的夜晚。
元夕君搀着晔老太君立于她身旁,眼中默默含泪。这本该是她们最期盼的时刻,那本该是感动的泪水,如今徒添了一层无奈和悲凉。对她,她们何其愧疚?
好命妇手持篦梳,由她头顶开始顺着柔软的秀发一直梳到发尾,边梳口中边说出押韵的吉祥语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礼毕,一条祈愿的红头绳将她头发系住。
夜深雾重,临走前,晔老太君拉着她的手,眼角湿润地留给她一句话,那竟成了老人家最后的叮咛。
“勿以色敌心,色衰心易迁。勿以爱恃久,爱移久多愆。”
闺床上铺着玫红色彩绣鸳鸯蝶纹锦被,床外层层红纱布幔软软的拖在地上。晔謦翾躺在软缎床上,了无睡意,眼眸不经意的透出纱幔,朦胧地扫过木施上的嫁衣,华丽的大红色深深地刺痛她的眼,别过眼,一夜无眠。
夜里不知何时,窗外下起春雨,绵绵细细的落在窗棂上,听不见响声,像一种湿漉漉的烟雾,轻柔地滋润着大地。天蒙蒙亮,春雨渐渐停了,太阳出来,换来一片晴朗,窗外暮春樱花飘飘落下,落在仍有湿意的泥土里,化成春泥。
天朦胧亮,才驱散雾霾的阳光透着窗上薄薄的折枝玉兰花薄纱窗,虚虚地入屋来。她从床上起身,走至床边,推开窗,顺势扯下头上的红绳,一头秀发随风散开来,温润的风卷着樱花和泥土的气息软软扑在脸上,抬起手轻触,脸颊薄薄地沾了层湿意。。
喜桂端着洗脸盆,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屋,乍看见站在窗边的晔謦翾,愣了下。
“小姐,起得如此早?”
面朝窗外的晔謦翾听声,幽幽地转过脸来,脸上依旧微笑,眼内却无笑意,屋内烛台上残留的烛光暖暖洒在脸上,清冷苍白的脸庞才添了暖意。
看着那抹苍白,喜桂已然知道有人昨夜无眠。心中顿生叹息。自从小姐回来,她一直侍奉在旁,将她的喜怒哀乐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小姐很有才华,只除了不会女红。她最常的事情就是拿着书,有时不知不觉地发呆。
小姐最开心的时候,要从那日男装出府后说起。那日后,她偶尔出府,她总爱去郊外的农舍里与人下棋、谈天。喜桂伺候在旁,半分听不懂他们海阔天远的话,却能感受到小姐的快意自由。
小姐的忧愁要从大王赐婚说起。那日后,她依旧是笑着,笑里多了些惆怅。她再没能在出府,也就再没了那份快意自由。
大婚之日一日一日的临近,小姐脸上无悲伤、忧愁,只是人清瘦了不少。
“小姐,让奴婢们替您盥洗更衣吧!”
“好。”
到了这一步,到了这一日,再多的抵触,再多的不甘,也只能随风化去罢了。
“都进来吧!”
几名候在门外的丫鬟应声入内,喜桂指挥着她们忙碌地张罗起来。
而晔謦翾,她只需要坐在梳妆台前,木然地随她们摆布。
木施上的那一袭雍容华丽的嫁衣是王宫中御用裁缝奉了太皇太后之命,连了九天九夜赶起的凤穿牡丹五彩祥云大婚礼袍。大红色金绣镶边中衣,一抹锦绣牡丹横胸,外披大红色金银如意云纹大袖衫,宽边的衣领金线刺绣凤凰镶边,金丝绣线锦缎腰带系于腰间,大红色的裙摆上用金线勾出蹙金绣云霞翟纹,凤尾裙拖地三尺,穿在她身上,鹓动鸾飞,真正的金枝玉叶恐也无法媲美。
如绢青丝被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