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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墨微对他客套笑笑,径自走进了隔离带里。
“能给我双手套吗?”易墨微蹲下,问正在检查女尸的屈法医。
“自己拿,在小箱子里。”屈法医看了眼不远处的白色小箱子,易墨微够到箱子,打开了,取出一副医用手套。
女尸还维持着下半身浸在水里的姿态。
她仰面躺着,短发湿漉漉的,像是浸过水。那道凿开她面部的伤痕由眉心开始,一路蜿蜒到下巴,伤口很新,翻开的肉还偏向粉色,伤口里浅浅积了些水,一眼看进去,能看到在红色的血水里残留着的骨头碎片。她紧闭着眼,易墨微的手碰了碰她的嘴唇,不同于前面几具尸体,她的嘴唇在被利器分凿之后又被人用黑线缝合了,从线的纹路上看出,缝了两遍,细密的黑线把她淡色的唇勒紧了,线与线的空隙里凸出着她饱满的唇。
她上身穿着一件红色衬衫,因为水的关系,紧贴在她的身上。十指也很从前发现的女尸一样,顶端被剪去。
“帮我把她拉上来。”屈法医已经完成了一些初步采样,她对易墨微说道。
“好。”屈法医握住她异常白皙的脖子,易墨微抱着她的腰,将她往岸上拖。
“啊。”
人群里关注着女尸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好几个男男女女都别过脸,匆忙要离开,葛小川正在听着围观人的叙述,听见这声惊呼,向易墨微那里看去。
询问着陆姓警官案情和现场发现的兰德和林方也都闻声抬头。
在隔离带里,离易墨微和屈法医最近的刘警官拿着证物带朝他们走去,他看了眼被拖出池塘的女尸,胃里翻腾,摇着头走出了隔离带里,把证物带交给陆警官,就配合着小区保安一起驱散人群了。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这么恐怖还要看,也不怕做噩梦?”刘警官挥着手对那些好事又有闲的居民说道。
在场的好几个保安也跟着附和他。
兰德示意林方和陆警官继续,自己走到了隔离带里。
“挺恶心。”他朝草地上的女尸努努下巴。
屈法医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用镊子夹起女尸大腿上的肉。
“皮没了。”她说着就把镊子之类的工具放回白色箱子里,脱下手套,对兰德说道,“怎么来搬尸体的车还没到?”
兰德蹲下,“刚刚已经打电话催过了,说是马上到。”
易墨微还带着医用手套,他的手指掠过女人的大腿,透过手上这层薄薄的合成物他依旧能清晰感觉到凹凸的肉的触感。
女人的下半身,也就是腰以下的部分,原本包裹着这层肉和骨的皮肤被人除去。易墨微抹去她大腿上一小块地方的血水,因为泡了水的缘故,这些肉微浮肿着,轻轻碰一下,还保留着少许弹性。他审视着女人的尸体,上身那件红色衬衫的红像是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脚。
去皮的人很有耐心,连脚底板上,各个隐秘的缝隙里的皮都被刮走了。
屈法医已经走出了隔离带,焦急地等着来搬运尸体的车。
“怎么样,看得到吗?”兰德问易墨微。
“你指的是她的亡魂还是土地和水的记忆?”易墨微站起来,挡住了一些光亮,兰德看到一大片阴影盖在了女尸的下半身。
“两方面都有。”兰德也起身,他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记者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他抱怨道。
易墨微闻言转身,远远地,看到一个拿着本子的女人和一个背着照相机的男人在朝这里跑来,他们气喘吁吁停在隔离带外,被林方和陆警官拦着,女人冲着林方就是一串问题,男人则举起相机对着隔离带里一通乱拍。
“我刚刚已经问过她了。”易墨微指着女尸,“她的嘴巴被缝着,说不出话,不过,即使把线拆了,我猜她也是个没有舌头的亡魂。”
“她现在还在吗?”兰德看不见这些亡魂之类的东西,他问易墨微道。
“还在。”易墨微点头,看了眼自己落在女尸下半身上的阴影,那里有个女人坐着,她的下半身血肉模糊,还在不停向外淌着血,看不清她是什么姿势,她的头仰着,脸偏向右侧,短发紧贴在后脑勺上,她的亡魂也有股新鲜的味道,才死了没多久,不会超过两天。
易墨微问她,“你也见过一只红色的鸟是不是?”
女人缓缓点头,血水顺着她的伤口滑落,流经她的唇,将唇瓣涂染的凄艳。
易墨微垂着眼,想了会儿,他对兰德说,“我想现在送她走。”
既然她无法开口,与其让她因为自身执念而长留人间,不如送她去阴间,这样也免得亡魂作恶,为祸人间。
“行啊。”兰德首肯,他转过身,“我去帮林方应付记者。”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闻讯而来的记者反而增多了,围着林方和陆警官的已经不止那一男一女了,易墨微听着身后嘈杂的说话声,还有微弱的快门声,他闭上眼,轻念咒语。
“知汝含冤,戚戚人间,命数难违,天恩蒙受,湛汝而去,往赴超生,为男为女,富贵贫贱,自身承当。切勿迟疑,去往超生,切勿迟疑,去往超生。”
他吟了一遍,女人的亡魂扭动着,表情变得痛苦,她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易墨微。
“你不想走。”易墨微没有在询问她,他知道像她这样的亡魂总是如此。“可是,你必须走,早点去投生也不错。”
女人不理会她,她的眼里流出血泪,被黑线绷紧的嘴被她挣出血痕,易墨微走上前,他抬手压在女人的头顶,又将超生的咒令念了两遍,女人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紧紧缠着,易墨微手上用力,猛扣入她头里,女人痛苦更甚,易墨微单手扣住她的脑袋,将她从地上提起,快速默念着超生咒,女人离地,双脚胡乱挣扎,她用手拍打易墨微,用足了力道。
不管她怎么顽强抗争,最后,还是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无迹。
易墨微走出隔离带,最先跑来的女记者见他面生,忙跑来揪着他要问问题。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女记者开口,易墨微先微笑着拒绝了她。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女记者索性放下手里的录音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易墨微向兰德那里走去。
“诶,你等等。”女记者拉住他,“你是新加入重案组的?以前没见过啊。”
“对,我是新加入的。”
“哦,你是哪里调过来的??”女记者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想这应该是内部机密。”易墨微搪塞道。
“我看你刚刚一直在里面,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吗?”女记者松手,易墨微颔首,不再回答她,女记者跑到他边上,掏出张名片,“这是我名片,有空一起喝茶。”,她对他笑,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
易墨微没有去接,女记者干脆把名片塞进他外套口袋里。
这边,兰德和林方终于打法走了记者们,葛小川带着最初发现女尸的两个保安,跟着陆警官他们的车去桃源派出所做笔录。易墨微则跟着兰德和林方坐车回公安局。
这个城市安静的夜晚一下子喧嚣了起来。
易墨微一个人坐在后座,他靠在车门上,懒懒看了眼城市夜景,深夜里,沿路的工地上工人们和机器们还在不停休地忙碌着,他们是在破坏,也是在新建。
一些东西不再拥有记忆的功能,而另一些东西开始学会记得。
“每一个死者都有相同点,有些又有不同点。”兰德说道。
“杨婷如是因为过量服用安眠药死的,阮紫秋的眉毛被剃走,还有现在这具女尸,下半身的皮被撕去……”兰德接着说道。
“那个穿紫旗袍的女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易墨微问道。
“哦,你说冯如啊。”林方接下话茬,“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兰德笑着指出。
林方无奈地笑,“今天晚上又没得睡喽。”
“先把女人完整的样貌合成出来。”兰德说道。
“又得再把失踪人口翻一遍。”林方说道。
易墨微不再思考这个案件,他开始想苏七的事情。他挽起袖子,凑在外面的光照下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线。
红线已经深化成了褐色。
“对了,范文那边怎么样了?阮紫秋的男朋友不要紧吧?”兰德想起了这事。
“哦,他和我通过电话了,他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也通知了男人的家属,男人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他要住院调养。”
“看他样子很多天没睡了,精神体力都耗尽了,是该调养调养。”兰德说道。
易墨微还在盯着手上红线出神,到了公安局,兰德从车上下来,拍了拍车窗他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兰德好笑地看他从车里出来。
易墨微放下袖子,“没什么。”
兰德还是笑着,林方先他们一步走进公安局,兰德拉过他的手,撩起衣袖,“这是什么?”
“你也看得见?”易墨微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这红线乃是虚妄之物,别人是看不见的。
兰德被红线吸引了,他抬起他的手凑在鼻下,闻了闻。
“有血的味道。”他抬起脸看易墨微,苍白,缺乏血色的脸有如鬼魅一般,“是你的血。”
易墨微转了转手腕,兰德放下他的手,两人对视着的眼神里显露出些微的尴尬。
“进去吧。”易墨微清了清嗓子,对兰德说道。
“恩。”兰德抿了抿嘴唇,走在了易墨微后面。
他不时抬头看他背影,黑衣黑裤,浓黑的发剪得有些短,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比起自己略显苍白的肤色,易墨微的肤色看上去要更健康。他走路的姿态还是稳重如前,双手插在外套的侧兜里,背部宽阔,是很可靠的样子。
兰德的嗅觉敏锐,与他隔了两三步,他身上轻淡的体味还是清晰可闻。
这种味道类似于一种中国茶的香气,兰德曾经喝过,泡这种茶的时候不能用滚水,反而要用温水才能冲开茶叶的形态和香味。
当然,他的身上,隐藏在这股茶香下的气味是浓厚的血腥气,像是许多具腐烂了千年的尸体叠加着的腥臭,伴随着这阵臭味的还有他与身俱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气。
兰德并不能看见鬼怪,确能清楚地感受到它们所带来的阴森。以前和他独处的时候,总觉得冷,就喜欢抱紧他,一边觉得鬼气呛人一边还被此深深吸引。
兰德不走了,他停下,靠在走廊的墙上,有些气恼地垂着头。
易墨微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回头看他。也不问询,就那么看着,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漠,偶尔他会挂着笑,可笑容也是看了让人发怵的,温和地极尽虚假。现在,他连笑都收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像一具尸体。冰冷的陈列在某个角落,对任何眼前的事物都是漠不关心的姿态。
兰德稍仰起脸,额前的碎发几乎遮挡住他的眼睛,“那时候,为什么要走。”
那时候,为什么要在审判到来的前夜离开。
“我一个人接受了审判。”
“我听人和我说起,”易墨微站在他面前,很冷静地看着他,“说你过了很久才恢复,一定很痛吧。”
“不记得了,”兰德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和他对视,“似乎是流了很多血,对我来说,血也不值钱。”他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笑。
“你后悔曾经和我在一起吗?”易墨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那么僵硬地绷着,平日里虚伪的柔和也不见了踪影。
“不后悔。”兰德摇头。
“虽然知道,可是依旧觉得难过,是不是?”易墨微没有表现出那日在兰德面前的歉疚。
他的歉疚是令兰德感到厌恶的。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份歉疚的虚假。
“没错,你走了之后,我难过了很久。”
听他这么说,易墨微笑着,他告诉他,“兰德,我就是这样的人。”,语调轻柔缓和。撕下伪装。
“我知道。”兰德耸肩。
在他的经历里,他清楚记得他是怎样的人。他可以对你说爱,却决绝离开。也可以宠溺温柔,却冷眼旁观你的苦难。他可以假装成世上最完美的情人,热情,温暖,迷人,给你想要的幸福生活,而你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过。
对他知道了解的越多越深刻,却愈发的被这种噬骨的危险所吸引,沉迷。爱情是捉摸不定的心动,而痴迷,才是真正明确存在在心底的。
易墨微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独自往前,走回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兰德挠乱了金发,觉得这次谈话糟糕透了,他行在易墨微身后,紧接着进了办公室。
方天皓兴冲冲地拉着林方说个不停,林方显然有些不耐烦,指着门口的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