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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倒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她愣愣地转过头来。父亲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的浮尘。巫咸是神巫们崇敬的先辈。摇光问,巫咸后来怎样了?父亲说,他双眼盲了。他透露了上天的一个大秘密,神惩罚了他。父亲从浮尘上收回眼光,笑着说,我想,做巫咸也不好,你还是做一个快乐的小神巫吧。说完,父亲就回到屋后他自己亲手种植的竹林中去了。摇光站在阳光下,她想,我要做个快乐的小神巫。她想起了那个飞扬的少年,他说,小神巫,等我回来。摇光哎呀地叫了一声,跑回房间,她拿出三枚古钱,笑道,让我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双手合掌,将古钱摇动,然后撒在桌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她摇一次,就出现一种不同的命运。她想,这算什么?她不快乐。
战火仍在延续。驿道上不时有传递战报的驿马疾驰而过。摇光站在荒草漫漫的原上,向着那白色长带一般的驿路看着,她觉得飞驰的马匹像是小小的黑蚂蚁。河边的野花开过了一季,掉落了一地,等待着长出子实来。
她没情绪地到处乱走,父亲很担心,问她出了什么事。摇光说,我不快乐。父亲以为她还在想着巫咸的事,觉得小孩子家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他对摇光说,你该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吧,我们只是看见命运,并不一定要承担命运。摇光对父亲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很气愤,父亲俨然还是将她当成了没长大的小丫头。
倒是那个慈祥的太史令,竟然托人给摇光捎了一封信。太史令显然和父亲不一样,他把摇光当成了忘年的小友,很认真的讲了一些星象的事。最后,他告诉摇光,有一队骑兵,深入敌人腹地,情报全无。他希望摇光能替他占星。他说,这些孩子还是刚刚飞上长空的雏鹰,可是风太大,雨太急,他们受苦了。
摇光觉得太史令真是个好脾气的伯伯。他把年轻人都看作孩子。她想起太史令叫自己孩子的情形,觉得心里很温暖。她将竹简放下,走到窗前,看着远远的,没有尽头的驿路,没有来头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来到京城,天还是那么蓝,河流还是那么的明净。可是摇光垂着头,蔫蔫的。
太史令见到她,惊讶地说,孩子,你好像有什么不开心。摇光点点头,说,可能是因为商仲期,他是我的邻居,老是在我家窗子下唱歌,唱得好难听。太史令却摇着头,他说,你不快乐,是因为你在成长。
摇光听见太史令提到成长这个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一阵柔软的潮汐在涌动。她觉得太史令的话很深奥,她似懂非懂。
皇帝的大殿很空很大,人走在上边,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脆弱。摇光觉得地板的幽凉从丝履的底部透入,寒意浸浸。皇帝已经赶走了大批的方士和神巫。他高高地坐着,远远地看了摇光一眼,然后挥了挥袖子,像拂了拂面前的尘埃。太史令就将摇光带到了司天台。
司天台是皇家观天之所。矗立庄严,平整浩阔。天空就像一面明镜,司天台平静地伏在天空下,正如一张严整的面孔,平视着苍天。
摇光小心地迈脚步,踏上这庄严的司天台。她瘦小的身躯裹在洁白的深衣里,浓黑的头发无拘无束,如瀑布一般垂下。因为紧张,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太史令宽慰地拍拍她的背。他温声说,孩子,现在就只有你了,你让上天揭开这个谜底,让我们知道这些孩子的命运罢。摇光很感动,她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缓步走到司天台中央。
亘古不变的苍天在她的头顶,清凉的夜风像无尽的潮汐,一波一浪地向她涌过来。她舒展开稚嫩的双臂,将它们虔诚地伸向天空。摇光仰起头,默默地祝祷。夜的风拂动着她洁白的衣衫和瞑含的双眼,将她柔软的长发四散拂开。在这浩瀚的天宇下,她显得那么的柔弱,却又在这极度的柔弱中蕴含了一种坚韧。蓦地,她的双眼睁开了,就像纯洁温润的湖面,倒映了一天的星斗。
剑气。
摇光说。
剑气冲天,直射天狼。
不知道什么时候,司天台下聚集了许多人。人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人群像月光下安静的海洋,摇光清彻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安静的夜色中,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上那个白色的小身影上,这些目光是那样沉重又热切,就像看着这个帝国未知的命运。
摇光再次被带到皇帝面前。皇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充满疲惫。他说,小神巫,你都看到了些什么?摇光还没有回答,他就又摇摇手,说,你就直接的说,他们赢了没有?摇光鼓起勇气大声说,我们赢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一点娇柔和中气不足。群臣的面上都显出不敢相信的声色。皇帝也露出疑色,他摇着头说,你这么小年纪,就学会了骗人。摇光的脸涨红了,她更大声地说,天空是不会骗人的。皇帝又一次挥了挥袖子,她气愤地退了下来。
摇光没有和太史令告辞,就伤心地溜走了。她从来没有骗过人,却被当成小骗子。摇光很委屈。她不知道,正当她匆匆地走在驿路上的时候,有一队凯旋的将士正昂然班师回京都。他们年轻的将领带着一身的烟尘和激战的肃杀之气。血战洗去了他的稚嫩,他的面庞更加刚毅坚定。
少年成了帝国最年轻的功臣。他用剑和血清洗了长久以来蒙在这个民族身上的耻辱。人们惊异于他那超出了年龄的傲狠和勇决。皇帝在大宴功臣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还真委屈了那个傻乎乎的小神巫。他说完之后,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太史令却没有忘记摇光。他又托人给摇光捎了一封信,温言安慰了摇光。太史令说,摇光有可能成为本朝的巫咸。要成为巫咸那样的神巫,就要有上天赐予的灵气,他觉得摇光就具有这样的天分。
摇光看到信的时候,心跳得就要从胸膛里冲出来。她没有在意关于巫咸的话。她只看到他胜利了,他回来了。摇光觉得自己快乐的要裂开了,她扔下竹简,赤足跳出窗户,在荒原上尽力地奔跑,像一只舞动的蝴蝶。父亲远远地看见了,吃惊地说,这个丫头又不知道在发什么疯了。
这一回太史令是郑重地邀请摇光去太史监。他请摇光帮助他占星。太史令很不好意思地说,作为一个太史的家族,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做太史令,但是他对星象和星占都没有什么兴趣。他觉得光是观察和记录星象就已经是很枯燥和麻烦的事情了。
太史令这样说的时候,正和摇光对坐在草席上,周围是高高堆着的竹简木牍,上面是历代太史的笔录。太史的职责就是记录下星象和历史,这两个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联系的事。太史令给摇光斟上茶,淡淡的茶香缭绕着,摇光却有点想笑。太史令这样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很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他说,自己对纪录历史很看重,他认为这是一个对后人都影响深远的事,但是纪录和观察星象的事情他一直都做不好。
摇光的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笑,太史令几乎都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很丢脸。摇光却觉得这样的太史令很可爱,她喜欢这样孩子气的老人,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到老了还是热情率真。她快乐地说,我当然要帮助您了,我可是最喜欢看星星的。
太史令如释重负地笑了,有点终于得手的得意之状。摇光看着窗外明亮得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她说,我喜欢长安。太史令说,长安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男人太骄狂,游侠少年们为了一点小事就会拔剑相向。摇光问,女人呢?太史令说,她们的粉太厚了。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摇光想,我还是喜欢长安。有时候,就是会为了一个人喜欢上一个地方。
流过西郊的渭水还是那样的清澈安静,摇光看着雁群划过长天,留下了一串嘹亮的唳叫。这样的早晨很清明,摇光蹲下身,在衰草上捡起一根灰黑色的羽毛,这是大雁的翅羽,有坚硬雪白的羽杆。
少年一战成名,成了最年轻的列侯。
冠军侯!
多么骄傲。
摇光想,现在他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有那种扬起眉毛的明朗的笑容?他本就是一个豁达不羁的人。
少年出现的时候,摇光的脸又一阵发烧。她飞快地低下自己的眼睛,晨曦中,一匹矫健的黑马正踏着晨雾飞奔过来。当少年勒马站定,微红的晨光映得他的双眸闪闪发亮。少年喊道,小神巫,我回来啦。
站在摇光面前的少年,黑了,瘦了,面颊上的线条被塞外的风寒雕塑过,显出简洁而明朗的力量。她掂起那根雁羽,给他看。
少年笑起来,他说,就是一根雁羽,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射下大雁来给你。摇光没有不高兴,因为少年还是那样,扬起黑黑的长眉,脸颊上有一个深长的酒窝。这样的笑容让摇光的心里很温暖。她说,这可是一个好卦,我卜出吉字。少年说,你真是一个认真的神巫啊,连雁羽也拿来占卜。
摇光捻动着羽毛那洁白的杆,说,我还没有给冠军侯见礼呢。少年把马鞭扔在地上,坐下来说,小神巫,不要那么生分嘛。他说,我还要感谢你给我祝祷,我在战场上就没有害怕过。摇光笑道,那是你自己胆子大。
少年说,塞外看星星,就是不一样。摇光问,怎么个不一样。少年说,塞外的星星很大,很亮,就像一伸手就能摘到一样。他伸出手,好像要摘到一个星星那样。摇光坐在他身边,问,塞外是不是很冷?少年说,很冷,很荒凉,只有血是热的。
自己的血,敌人的血。这样燃烧的刚烈。
摇光沉默了。少年说,还有,夜战的时候,天空中的星星很亮很亮。行军的时候,我就是靠它们辨别方向的。
北斗星。
少年说,北斗星是很重要的星座,行军的时候我不停地看它,看得久了,竟然觉得有一点温暖。摇光忽然有点伤心。她说,大家都说你这侯封的容易,我知道的,不容易。少年转过头,看见她垂下的睫毛在阳光下染上金红的光泽,有几绺头发软软地垂在她洁白的耳朵边。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良久,他才移开眼睛,然后说,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哪,我也不希罕什么冠军侯!少年说,我还要上战场,我要剿灭匈奴人,把这些长城边的流寇全赶走!
一战成名,冠军侯。容易还是不容易,希罕还是不希罕,这些,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塞外,寒风落日,八百精骑散落在戈壁,也许在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渺小。这一片土地太广袤了,地平线远远地亘在那里,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终点。在这里,他产生了奔跑的yu望,和不屈的抗衡的yu望。他要抗衡的是什么?不仅是骠悍的匈奴骑兵,也许还有这自然的寒酷,命的沉浮,生的艰辛。
他生来,就是不屈的。
摇光低下头,他看她,她是知道的。她装作漠不在意地低着头,心里一点点地喜悦,也是细细的,淡淡的,好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少年坚定的语气,她是知道他的,他是大漠的苍鹰。摇光说,人家都说,这次你撞上好运气了,匈奴人是很可怕的,下次可不要莽撞了。
少年说,我可不是莽撞。
少年说,匈奴人又不是神。他们厉害,是因为他们的马快,他们的箭射得远,他们能在大漠戈壁上来去如风。
但是,少年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孩子气的得意地笑容。他说,但是,如果我们的马比他们的更快,我们的箭比他们的更利,我们能在大漠上迂回纵横,那么,匈奴人的末日就到了。
摇光听着,她被惊呆了,她说,可能吗,匈奴人可是生长在大漠草原上的,我们怎么可能在大漠上纵横?她不懂兵法,可是她明白少年的意思,这不是以己之长制人之短,而是要和匈奴人在他们最坚利的地方比拼。这个想法是可怕的。
也是石破天惊的。
没有人这样做过,中原兵法,讲究地、势、人的配合,奇计多出,向来人们认为能制匈奴,惟有用他们不擅长的这些兵法谋略。
但是,这个少年说,他要和匈奴以骑兵决雌雄!
他是个实诚的人。摇光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摇光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晕,她说,以计用兵,这不是我们中原的优势吗?
少年的神色忽然就严肃了。他说,向来都有人认为,中原之所恃的,是地形和兵法,匈奴之所恃的,是兵强马壮和雷霆电击的速度。
他站起来,大声说,你所恃的,必将成为你的桎梏!
摇光仰望着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被他点燃了。是的!你所恃的,必将成为你的桎梏!中原人的兵法谋略在大漠荒原,已经成了他们的桎梏了。‘
那么匈奴人所恃的强悍骑兵呢,怎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