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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胶泥粘合剂筑墙并不在原来的规划中,苏晓渡地区是沙土地,制作胶泥的黄粘土必须从四十里外的兖州运来,耗资十分巨大,工程预算因此激增数倍。于化隆一面与李师古讨价还价,要求增加预算,一面将做海盗时累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变卖了用于筑城,这才保证了工程没有停工。
开春之后,成武县的天空就像被撕开了一条口,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成武县南部十几个乡和邻近的宋州、徐州、兖州境内十几个县同时受灾。
涌入成武县城内的流民日渐增多,义仓之粮储备本就不足,又因管理不善,账实不符,所亏甚多,即便尚书省户部批准赈济,也远远不够,更何况公文往复费日良多,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流民衣食无着,挨门挨户乞讨搅得街坊不宁,小偷小摸的行为也日渐猖獗,当地居民不堪忍受,常与外来流民爆发冲突,每日都有人在冲突中受伤。成武县衙捕快日夜不停地巡警街面,境况亦无丝毫好转。
薛戎对此深感忧虑,与同僚一番计议后,准备在城外开设粥棚,把城里的流民引到城外去。那日李茂恰在城中公干,听闻此事,劝薛戎道:“兖、徐、宋三州共有十几个县受灾,灾民数以万计,秋后大荒已成定局,朝廷诸公昏昏,地方报喜不报忧,这个时候兄长设粥棚向四方施粥,端的是凶险万分。”
薛戎吃了一惊,眉头一皱,已经明白过来,各县饥民数万人,若闻成武县设置粥棚,那还不都涌过来?就算成武县有座粮山也得被吃空。他叹息了一声道:“虽然如此,我又岂能见死不救,任由百姓死于饥寒而不顾。”就问李茂是否可以从孤山镇借些粮食。
李茂道:“郓州对孤山镇营建卡的很紧,用一文钱拨一文钱,从来没有结余,加之又更改了筑造工艺,现在清海军全是靠吃老本在顶着,哪有多余的粮食拿出来。”说到这,李茂眼睛一亮,道:“孤山镇工程进度缓慢,概因民夫不足之故,兄长何不把义仓和筹集到的粮食借给孤山镇,由孤山镇出面从饥民中招募青壮务工?”
薛戎一想,不觉大喜,这样一来孤山镇有了充足的民夫,而流民中最活跃,最好闹事的青壮一旦被抽走,剩余的妇孺老弱,就不怕他们再酿民变。
想到这,薛戎不觉感慨,自己身在局中,为形势所迫,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可恨的是崔力、冯布这些人精中的人精,明明能看破这里的弊端,却作壁上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而不吭一声,官场险恶,莫过于此。
薛戎怀着一股恨意,当即召集阖衙官吏,下令撤回去城外设置粥棚的人,在城里城外设置六个招募处,阖衙官吏分片包干,任务到人,全力帮助孤山镇工地招募壮健劳力。薛戎的态度从来未有的强硬,独断专行的作风让李茂也感到吃惊。
六个招募处,五天之内募选了三千人,由县里捕手和土兵带队,分批开赴孤山镇工地。孤山镇工地一直为民夫不足困扰,见这么多精壮劳力加入,乐得实际主持孤山镇营造工程的清海军兵马副使尹牧合不拢嘴,在不同场合夸赞李茂能干。
不过这一举措虽然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却也使得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工程预算更加吃紧,不仅民夫的报酬无法按时兑现,就连李茂承诺的一日三餐的伙食供应也无法兑现。
清海军营造将尚何来性情凶暴,民夫稍有懈怠即拿皮鞭抽打,民夫畏他凶狠,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将火都发在了李茂头上,李茂的走引使幕帐数度被围攻,更有那爱打黑拳的半夜伏击上厕所的李茂,不过手段不够高明,不但没打倒李茂反被李茂一通暴打。
事发之后,尹牧给李茂派了四个精悍的护兵以策安全。
粮料判官文书丞每日为粮料不足而忧心,一日对李茂说道:“郓州款项迟迟不肯下拨,长此下去恐生变乱,走引使是否有法就地筹粮以济燃眉之急?”李茂道:“成武县能一次性拿出千石粮食的不超过五家,苏晓渡的苏贵是一个,不过他家早已被掏空,剩下的四家中除了两家粮商,就只剩苏女乡的苏振、苏东兄弟。”
文书丞道:“我听说这两个人一个赛似一个精明吝啬,指望他们拿出粮食……哼,无异于与虎谋皮。”
李茂道:“流民若起,他苏家又岂能独善其身?军镇买他的粮等于给了他一张护身符,他若不识抬举,将来休怪军人救援不及。再说,他的儿子不是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吗,家乡遇灾,乡民流离失所,他老父却囤积居奇,他的脸上就好看么,若让人参上一本,仕途只怕堪忧。反之,他若肯拔出一根毛来做做善事,军镇联合县里上奏朝廷为他请求旌表,于他儿子的前途也是有莫大好处的。精明吝啬往往最理性,小算盘一拨弄开,或许就肯了。苏女乡那我去跑一趟,只要他肯掏出三瓜俩枣,咱们就大力旌彰,看他盛名之下何去何从。”
文书丞手捻三绺须,手点着李茂笑道:“你呀,你呀,这主意嘛,嗯……甚好,就这么办!把他架在火上,看他如何?”
去苏女乡必经过成武县,得知李茂来,薛戎特意从前衙赶回后堂,见面就道:“前日心与去城外拜望定陶夫人,说起了你的事。老夫人说济阴县的郑长诗家有位小娘子正待字闺中,八字和你甚合,人品、容貌、性格也都是极好的。郑长诗做过一任汝州司户,郑家在济阴县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姓,你们若凑成一对倒也挺般配。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官要做这婚姻大事也要考虑考虑嘛。”
第038章 我不娶妻
心与是韦氏的乳名,薛戎在李茂面前从来都是直呼妻子的乳名,以示亲切。
李茂起身谢道:“功业不成何以家为,我才做上这走引使就忙着成亲,让人怎么看呢,还是等等再说吧。”
薛戎把头直摇:“好女子岂是能等得的,机会稍纵即逝啊。”
李茂笑道:“等不来便是无缘,无缘又何必强求。”
薛戎摇摇头叹息道:“罢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做了官瞧不起乡下人了,怎么,还念着黄河船上的那位小娘子呢。”
薛戎这本是句戏言,却拨动了李茂的心弦,
田萁,想到这个名字李茂的心里不觉一阵悸动,是啊,人生在世娶妻就应该娶那样的妻子,浑浑噩噩的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交代了,实在是有些心不甘。
自有了芩娘后,李茂一度以为自己有了这场缘分后就不该再去奢求其他什么,虽然大唐律法明文禁止将妾扶成妻,强行为之,男女双方都要受罚,但在李茂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能给芩娘一个妻子的名分,能让她做妻子的实惠,这又有什么不可。
但很快李茂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到了一定年龄有能力而不娶妻者,就会被世人视为异类,遭受无穷无尽的歧视和质疑。
人毕竟是生活中社会中,一个被社会尤其是主流社会抛弃的人,生存尚且艰难,又谈何发展。
芩娘也在背后逼迫他早日娶妻生子,完成接续李家香火的光荣使命。芩娘可以使些小手段巴结他,讨好他,俘获他的心,却绝不敢对正妻的名分有丝毫觊觎,自己的男人若迟迟未婚,她这个做妾的会被人认为野心太大,妒心太强,控制欲太甚,用心太歹毒,是个狐狸精变化而来的怪胎,巨大的道德舆论压力能活活将她压垮。
背负着这样的压力,芩娘就不止一次在李茂面前唠叨着催促他早日成婚,就差没跟韦氏联手把李茂给卖了。
现在李茂也想通了,入乡随俗,既然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为了生存和发展起见还是先顺从它,有了芩娘后再娶一个女人在他心里已经不是障碍,现在的障碍是他还不能接受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不认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做妻子。
中唐以后社会日渐开放,名城大邑里男女交往已无禁区,但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相亲之类的事情说起来还是挺荒唐,稍有身份的人家是不会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给个陌生男人挑挑捡捡的,这太荒唐!
而在李茂看来,让他和一个素未谋面,彼此间丝毫不了解的人成亲那才是真正的荒唐,这也是他婉言回绝薛戎的原因。
出门的时候,李茂又一次想到田萁,虽然相处只有一天,她的音容笑貌却已铭刻在心,若娶她为妻,或许还算是一桩良配。只是……
李茂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如今虽然是官了,还是个正八品,可仍旧没有摆脱癞蛤蟆的宿命,黄河船上遇到的姑娘对他来说还是飞的太高太高,或许有一天他也能飞的和她一样高,可那时她的身边必定已有伴侣了吧。
薛戎说的对,好女子是等不起的,高傲的白天鹅有什么理由去等你一个癞蛤蟆呢。萍水相逢,一见钟情这种事应该是有的,但不是这次,这点李茂很清楚。
二日一早,李茂借口去苏女乡征丁,专门去拜望了当地豪富苏振、苏东兄弟,苏振的家世远非苏晓渡苏贵父子可比,不过为人却十分低调,他家宅的围墙绵延两里地长,面积几乎占了所在村庄的一半,却偏偏门楼盖的奇小,门头的匾额油漆斑驳,显得十分破旧,墨笔行书的“苏宅”二字也已晦暗不明。
闻听李茂到访,苏振特意换了身新袍服出门相迎,执礼甚恭。李茂现在是官,苏振是民,民拜官,李茂受的起,也没跟他太客套,待苏振参拜过,回了一礼,说道:“老先生如此重礼折煞晚辈了。”
苏振道:“苏振虽是乡野一匹夫,礼数还是懂得。李押衙年少有为,将来是前途无量。”节度随身官因为是节度使亲随,外人常称呼“押衙”以示尊敬。
薛戎的两顷职分田在苏女乡境内,年前计划要挖一条半里长的引水渠,李茂已经分配好了佃户开春后开掘,却被苏家在整修自家沟渠时顺带挖了,李茂正是以此为由头来的苏宅。正堂奉茶后,李茂先将此事谢了苏振,苏振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话锋一转又道:“入夏以来大雨倾盆,苏女乡及周边州县处处受灾,毁坏良田何止万顷,亏得年前修好那条水渠,不然老朽家亦将颗粒无收。”李茂惊道:“今年灾害竟然如此严重?”苏振叹道:“老朽家的田亩已有七成受灾,东弟家的田地八成被毁,乡邻受灾者更重,可供军的粮款却未必能免的了,届时又不知几家破产,几家逃荒。”
中唐两税改革后,地方税收主要应付三块,一为留州,用以支付地方驻军及官吏的开销,维持地方政权运转,发展公益,应备灾荒;二为送使供军;三为上供朝廷。淄青一道,军镇势力强大,对州县控制严厉,地方财赋集中于节度使之手,所谓上供朝廷多流于形式,地方财赋的大头则被郓州截留,用于维护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这是一条红线,是任何州县长吏都不敢碰的。
一不小心让苏振哭上了穷,李茂心里有些不耐烦,不过面对苏振这样的老狐狸,他还是耐下性子,不动声色听他继续絮叨。苏振慷慨激昂道:“苏家世居成武,蒙乡邻抬爱推为耆老,乡邻有难苏某岂能坐视不理?届时必倾家荡产助乡邻度过灾荒。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借一还间,苏某绝不贪图乡邻半点好处,遇到那家境不好的,苏某还要缓上几年。”
说到这苏振微微一笑,道:“老朽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向押衙邀功,只是想陈明一件事,外人看我苏家金山银山,其实也就是副空架子,押衙请看这里的家具都还是我曾祖父时治备下来的,传了四代,我都没舍得换。”苏家的迎宾客厅低矮破旧,家具虽算的上名贵,却已经使用多年,拐角处油漆剥落木纹裸露。
苏振先声夺人,欲让李茂张不开嘴,李茂知道跟这样的老狐狸纠缠斗嘴,自己绝无任何胜算,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前日听闻徐州藤县有饥民骚动,劫掠了一户乡绅,抢了粮食,烧了房子,夺了美妾,还牵走了牛,末了还打折了他的腿。官府派兵弹压,却被黑压压的数千饥民堵塞了道路,闹的灰头土脸。灾年易生流变,老先生不可不防啊。”
第039章 姑娘十八愁嫁人
苏振嘿嘿笑道:“流民若起,我等小民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届时还得靠押衙向于将军、薛明府多美言几句,为苏家留条后路。”
李茂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别人哪如靠自己,我刚到成武县便听闻老先生在乡里捐资助学,修桥补路,抚恤孤寡,主持公义,博得了好大的善名。此番前来苏女乡的路上又听闻前几日老先生拿出三百石粮食设粥棚赈济灾民,乡邻百姓交口称赞,同感恩德。晚辈在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受了老先生如此恩惠,本乡百姓怎忍侵害,外乡流民若敢对老先生不利,乡邻们必会群起卫护,何惧之有?”
苏振前些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