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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板满脸得色的笑道:“不过是自己平素便爱饮茶,所以对这些也就有些留意。若不是我那表哥非让我跟着他做上了官盐的买卖,说不定如今我便会是这汉口众位茶商的其中之一。”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沈老板才说出此行之目的,原来前两月,沈老板曾以极为重要之物向源生当做抵押,借贷了大量的现银于以周转。此物重要之程度,就连文定也不曾接手,全部过程都乃是东家一人处理,从头到尾文定也不知道这沈老板究竟是拿着什么抵押品上门借贷的。
不过观以东家重视的态度,文定也明白这件事自己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若是强要去打听,反而是给自己,给他人添加了不必要的麻烦。必要的时侯,糊涂也是一种上佳的处世之道。
今日这沈老板便是来赎当的,章传福拿出一把算盘,拨弄的铮铮作响,最后算出的数目也不念叨,而是将算盘整个的调转过面,递到他面前。
沈老板看了看那几颗小小的算盘珠,淡淡一笑道:“章老板,这数目怎的不对呀?”
“何曾有呀?”这真是要闹出笑话来了,章传福赶紧又重新将算盘转了过来,啪啦啪啦的一阵响动,抬起头茫然的道:“两遍都是这个数呀!章某不曾算错呀!”
沈老板从容不迫的道:“我们徽州人最是讲信用不过的了,来之前在下已经是心中有数,章老板少算了几许,您老兄或许是好心便宜沈某,不过沈某人不能占这种便宜。”
陪坐在一旁的文定楞住了,哪里有放债的给人减钱,而还帐的还要追加的,东家与这沈老板二人究竟是在捣腾些什么。文定原本先就要暂避一时,不过章传福与这沈老板却又让他留了下来。
只是章传福也没弄明白这毛病是出在何处,为何这沈老板会说自己少要了他钱呢!虽然这铺子里的生意,平素里章传福是不怎么爱管的,可这算帐一道却是生意人基本的入门,若是他连打算盘也会连错两次,这章家的买卖也不必开了。
沈老板则接过算盘,自行算起帐来:“这本钱是十五万两银子,当时我们说好的是月利两分五。到今日是两个月又十三日,当铺的规矩是不足月赎当亦是按一个月计,这样折算起来便是一万三千五百两的利钱,连本带利拢共是十六万三千五百两银子,沈某算的可曾有误?”一边说一边拨弄着算盘珠子,话刚说完时,算盘珠子也刚好停了下来。
文定暗自吐了一下舌头,十五万两白银呀!光是这几个月的利钱就有一万多两银子,怨不得东家要自己全程经手,如此巨额的买卖,任了谁去,也不会放心由外人经手。
“沈老板的帐算的是不错,不过却漏了一点。”章传福接过算盘,轻笑道:“鄙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小件按月取利,像沈老板如此大宗的则应是按日结算。”又一项一项的算给他听:“从当日沈老板来鄙店典当算起,是两个月又十三日,两个月的利息钱是白银九千两,那多出的十三日,以每日一百五十两计,加起来一共是一万零九百五十两。章某三遍所算都是这个数目,一定是不会又偏差的。”
原来这是他们铺子的规矩,沈老板还怕是特意来照顾自己,又有些不放心的道:“当真是如此,按日结算吗?”
“呵呵,旁的事情倒还罢了,这祖宗传下来的百年规矩,章某岂能当作儿戏?”这话说的是名正言顺,不论他章某人与这沈老板是如何要好的朋友,也断断不会拿源生当百年的字号来做人情。
沈老板听闻之后也确信其言,打怀里掏出一沓会票,由其中抽出了数张,递与章传福,道:“这乃是行舟兄开于我表哥的会票,章老板只需将其交给行舟兄,即可收到银子。
大明宝钞被商人们所遗弃之后,这种相互间的会票便渐渐占据了市面。南北路遥,若是携带白银上路做买卖,不但是路上不安全,必然也会造成诸多的不便。而将现银寄存于广有信用的商户人家,再由对方开出这种会票,到了地方之后,再凭着会票到与其有银钱往来的商家汇兑,就显得既安全又轻便。
章传福接过那沓会票,上书着“验票兑付”的字样。会票也分好些种,既有“见票即付”、“见票兑付”、“验票兑付”之类的即票;也有“三月内准兑”、“四月终兑”、“六月内兑付”之类的期票。
“不错,行舟兄开出的会票,决计是不会弄错。”章传福妥善收好之后,感叹道:“盐行的买卖真是日进斗金,才三月不到,沈老板便不需要这笔银子了。”
沈老板叹道:“咳,前一段兄弟是被奸人陷害,才会一时周转不开,如今两淮的银子到了,所以手头也就宽裕许多。说起来当真是要感谢章兄,解了小弟的燃眉之急呀!”
“诶。”章传福怪责的道:“哪里当的起一个‘谢’字,章某做的便是这个营生,若说谢,反倒是章某要感谢沈老板照顾买卖咯。日后沈老板若是还有需要,只管知会一声,都是相熟的朋友,能帮上忙,兄弟自是义不容辞。”既帮了朋友的忙,又赚进了一万多两银子,这样的好事,谁都愿意多做几次。
“话是不错,可是如果没有这银子,兄弟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沈老板神情一振,道:“好在最难的日子已经涯过去了,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一定时刻警惕。若是再有什么难处,少不得还要来麻烦章兄。
“不麻烦,不麻烦。”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之后,沈老板起身告辞,文定与东家一直将其送出铺子门口,方才又回到小厅。
这趟买卖当真是做的顺畅,银子放出去不到三月,便收到了上万的利钱。折返回来之后,章传福神情显得特别兴奋,脸面上的笑容一刻也不曾停歇,反倒是文定经过了先前的震惊,此时还是心有余悸。
“文定,你瞧这趟买卖做的如何?单单只是这一宗的利钱,便抵得过我们铺子半年的进项。”
“东家,那是十五万两银子呀!”文定隐隐有些后怕的道:“这么大一笔银子,与铺子里平素能挪动的数目也是相去无几。若是沈老板再拖上个数月,铺子的周转保不齐也会出现困境了,再说您就不怕沈老板还不上吗?”
幸得这两个月里再没有大额的抵押出现,不然必定会出现禅财竭力的局面。
对此,章传福却是一脸的不在乎,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沈老板终究只是一时的周转不开,度过难关之后,必定是会有恢复元气的一日。再说他不是还有那个天下盐商之首的表哥吗?就算是万一他败落的一文不名,那汪元海又不肯搭救,我也不担心。”
文定凝望着东家那张自信的脸庞,今日的东家怎么看起来透露着一丝高深莫测?
章传福今日真的是特别的高兴,心中的秘密都藏掖不住,大有不吐不快之意,向文定道:“文定暂莫惊讶,你若是知道方才我奉还给沈老板那小包里装的抵押之物是何等重要时,只怕还要愈加目瞪口呆。”
稍等片刻,还不等文定去揣测,他便自答道:“那是他沈某人行销荆楚的盐引。”这便是那三晋商人、两淮商人苦苦争斗的盐引。
这意外的真相,着实是让文定大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不过是些田产地契,没想到沈老板竟是拿自家的命根子来做抵押,当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决计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若是他不及赎还银两,我便要结束这一切小打小闹的买卖,单只留下当铺。集合这上上下下所有的力气,到盐运上去干出一番大动静来,那时侯银子就会如同流水一般流进我们的荷包了,呵呵。”
这时侯,沈老板赎走了盐引,仿佛还成了极大的憾事,文定心中也不由得一阵触动。
章传福这时侯方才发现自己今日有些得意忘形了,说了许多原本不该挑明的话。虽然文定在他心目中不是那种爱多嘴多舌之人,在一众伙计中又属于心腹,可是有些话不要讲明,反倒是为了彼此好。
心中已略有懊悔的他,片刻间便有了腹案,取出自己保管银钱帐目的紫檀木匣子,将那十六万多两银子的会票妥善放置好,再由木匣子里拣出一张银票来。
会票渐渐被人们接受之后,便又由此衍生出了专司做此买卖的钱庄,小到一两二两,大到几百上千的银票,在市面上都时有流通。不过大额数目的银子要去外地汇兑,这些规模不大的钱庄一时还不能担当此重任,是以大商贾之间,这种会票还是占了主要的地位章传福将银票铺在桌子上,推到文定的面前,道:“文定,这是你的这份,别嫌少,日后只要铺子的生意红火,银子是不会短少给你的。”
“东家,这如何使得?”文定受宠若惊的道:“这单买卖全程皆由您一手操作,文定一直是坐壁旁观,未曾出过一分力气,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如何能收得?”
“让你拿着便拿着,这里面自然有我的道理。”章传福硬将那银票塞进文定的怀中,才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在我们铺子里,朝奉不比那些掌柜,掌柜拿的是工钱,只不过比那些伙计们拿的多些罢了;而朝奉则是没有工钱的,全看盈利如何,按例分成,这五百两银子便是这宗买卖的分成。日后你可要用心做事哟,要知道赚进的每一份利钱中,便有你自己的一份。”
这个文定当然也是知道,源生当祖上传下来的这个规矩,师傅以前便告诉过自己。若不是如此,为何铺子里每一代朝奉都是在源生当善始善终,无有一人投靠了别的当铺?
文定奇怪的道:“东家,您不是说过,依照年中年末,一年分成两次吗?可是如今方才是八月份,离年末还有四五个月的日子,为何今日就将银子给文定呀?”
“这自然也是有我的道理。”章传福娓娓说道:“沈老板这宗买卖关系重大,应他的要求,整个过程皆为私下交易,免得日后再惹些是非,所以我也不打算登上明帐。这银子如今便给了你,年末之时,再另行结算帐目上的那些,如此一来既帐目清楚,又遴免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是一举两得?”
文定依命将银票收入怀中,道:“请东家放心,文定一定谨守此事,绝不向第三人透露一星半点。”
章传福满意的点点头,恰好此时门外有人唤道:“东家,柳朝奉的弟弟前来寻他,人就在门外。”
这么快就回来了,文定还以为道定在家里,少说也得待上个三日五日的。文定望向东家,等待着他的示下。“
章传福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且去吧!”
于是,文定便告退而去。
等到文定的身影走的远了,章传福赶忙拉上帘子,将方才放进那紫檀木匣子中的那几张大额会票拿了出来,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盒子,然后慎重其事的放了进去。
“二弟,怎么是你?四毛人呢?”来到客厅之后,文定才看见伙计口中的弟弟并不是道定,而是柳以定,不免就会有些诧异。
柳以定急急的说道:“四毛还在家里,叔父要我过江来,叫你回去一趟,家里发生大事了。”说着便要拉着他往外走。
“且慢。”看见来的是二弟,文定心中便存有一丝猜疑,此番听他一说,更是心怀大乱,不过他还是强自镇定的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何等的大事,你倒是说个清楚呀!这样没头没脑,岂不是叫人着急吗?”
“到底是什么事,弟弟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请大哥快些与我一道回去。”柳以定神情中隐隐有些为难之色。
二弟这话说的让文定越发的糊涂了,道:“不论是何事,总能说个大致吧!”
柳以定稍有退疑,转即又说道:“娘病了,看了周围的几个大夫,始终不见好,叔父让我找你回去商量。”
文定闻之,心头恐慌万状,向二弟怒道:“娘病了,你照直说便是,怎么还吞吞吐吐的?耽误了事,你如何担待的起?”
二弟低着脑袋,嘴里不停的自责道:“都是二弟的错,请大哥快些动身吧!”
此时文定也不及去计较弟弟的过失,他一面去向东家告假,一面回屋收拾了自己积攒下的银子。
治病这种事少了银钱可是万万不能的,那些个坐诊的大夫,眼中只认个“钱”字,但凡诊金短少了一文,便决计是不会救治的。
文定等人心急火燎的赶到码头,平日里等一趟渡江的小舟,往往是两三个时辰都没个准。文定此时心急如焚,自然是不能如此,直接到了粤汉码头,请燕记里相熟的管事指派了一艘小划子,载着文定兄弟二人与一名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