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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是这样,那些个收到喜帖的亲朋好友们,也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来恭喜,或多或少的贺仪也得是载定一一收下,还要记录在册。
可别小瞧了这件事,这些个贺仪都是人情,有句老话叫做“人情都是债”。今日你家办大事,人家送了礼,日后待到别人家办事之时,你也得送礼表示,这样有来有往方才会长长久久,至于这依凭的尺度,便是主妇心中的那笔帐。
若是论起这些,大老爷们可是远远及不上自己家的媳妇。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个原本极为烦琐之事,被柳世荣与任智方师兄弟二人生生给强制在数日之内完成。好在有柳章氏的诸事劳心,才让柳家四子中的第一次喜事,面子上大致还算说过得去。
喜宴当晚,酒席开了十几桌,亲朋好友聚集一堂,每桌都是照例的四盘八碗。大个的肉圆子、大块的红烧肉、大块的烧鱼、粉蒸肉、梅菜扣肉……乡间人家办喜事,无不是透着一个实惠,光是那道红烧肉,一块就足有一指来宽。
这若是在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看来,这些个菜决计是上不了大的台面,或许还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是请他们吃,也只会心生畏惧,摇头拒绝。可在这乡间,若是桌上没了这几样,宾客们便会觉得主人家小气,舍不得拿出好东西招待他们。
这主要还是与地域的差异有关系,永安堡一带虽地处江汉平原,雨水不愁,可偏偏地形却是多山丘少农田,加之人口众多,每家每户的耕田刨开上交的皇粮之外,仅仅够一家老小的吃喝。若不是如此,文定一家也不至于非要有人出外谋生,方才得以养活全家。
是以除了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少有荤腥之物,而且又不像江浙一带的百姓时兴劈硬柴。
何谓劈硬柴呢?这里小小的解说一下,也就是若干个相干或者不相干之人,为了一个相同的饮食渴望,各自拿出相等的钱数,聚合在一起,吃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和酒水。彼此之间可以素未谋面,席间也可以只字不语,酒足饭饱之后,也不必一一招呼,自行离去即可。
这样一来,一份钱可以吃几份菜,既满足了嘴谗,又避免了浪费,不失为一个精明的点子,在江浙一带由来已久,而且十分的风行。
可是这里却没有这类习惯,所以便只好是碰到左右人家办大事,方才一解腹中之谗。平日里积压了许久的谗虫一经释放,这再大块的鱼肉也可以三口两口的咽下。席间老爷们豁拳,敬酒,小媳妇们则是喃喃私语,至于说的都是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时而总是会发出一连串吟吟笑声。
任雅楠拜完天地祖宗之后,就被送回了洞房,文定则在外面来回的敬酒。今日的文定全然没有前几日那全身乏力的颓唐之色,红光满面的逢人便是一杯,若是遇上兴致特别好的亲友,非要喝上三五杯才肯罢休。
旁人都赞说文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柳章氏却不是这么想,她拉过自己的男人,道:“当家的,你看大毛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得了?我瞧着怎么有些不太寻常呀!”
正在席间与人饮酒的柳世荣,被她从桌上拉了下来,本就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不耐烦的道:“他有说有笑,还在与人敬酒,有什么不寻常的?你这婆娘就是喜欢胡乱猜疑。”
“不是。”柳章氏说道:“这几日,他一直便是闷声不吭的,今晚这样大反常态,一定是有问题。
“大喜的日子,你瞎说些什么呢!”柳世荣恼怒的道:“儿子先前那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现在和新媳妇祖宗都拜了,这也就是想通了,又见着这么些亲友来为他庆祝,心里自然就会高兴。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操心操心酒席上的事,去,给我再抱坛子酒来。”说着自己便重新上桌,和人豁起拳来。
柳章氏冲着自己男人的身影撇了撇嘴,喃声自语道:“从我肚子里生出的肉,一举一动我还能不知晓。”
不过,即便是觉察出了不对,柳章氏此刻也没空去管,这十几桌酒席还得她去张罗。
这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方才散去,当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弟弟们才由角落发现了文定的身影,只见他整个身子靠在墙沿,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兄弟几个先前一直都是在进进出出的忙活,没想到新郎官竟然喝的这般烂醉,这下可如何是好呀?
无奈之下,他们惟有去找父母商量,可柳世荣先一步被柳章氏扶进了屋里,即便是躺在床上,嘴里还在高声喊着:“喝,喝。”任凭柳章氏如何安抚也不得消停。
听到载定他们的叙述之后,柳章氏赶忙来到院子里,文定已经被他们暂时安置在椅子上,比起他老子来,他倒是安静的多,双目紧闭,缩成一团。
“哎。”柳章氏叹了口气,道:“父子两个都是一个模样。”
柳以定有些为难的道:“娘,这该怎么办呀!哥醉成这模样,新嫂子还在屋子里等着呢!”
“还能怎么办?”柳章氏无奈的道:“还不快些将你们大哥抬进去,让你们嫂子喂他碗茶水,侍侯他安寝了。”
得到了柳章氏的指令,兄弟三人一前一后将文定抬起来,载定则先去推开新房之门。
新床之上,任雅楠已经是坐了有好几个时辰,除了媒婆外,新房里一直没人进来。反正这一切她也是不大上心,这几日以来,不论她是如何的哭闹,如何的抗争,任智方便是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到后来,任雅楠也由期望变成了绝望,一路上不论是迎亲还是拜天地,再到送入洞房皆是逆来顺受,任由着别人摆布。她整颗心已经是万念俱灰,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只觉得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是这般命苦,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谁不嫁谁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任谁也逃不过这命运的捉弄。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任雅楠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今晚便要将她这下半生的轨迹给定下来了。
“嫂子,你还没睡吗?”憋了半天,门外的柳载定满脸通红,也只憋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头上顶着这方红巾,叫她如何睡下?任雅楠勉强的应了声:“嗯。”
向来没怎么与女孩子打交道的柳载定,这才如获重释将新房的门打开,兄弟三人搭着手,好不容易才将文定给搬了进来,挪到了新床上。
任雅楠只觉得一阵浓烈的酒味袭来,心里顿生一股厌恶,自己竟然还摊上了一个酒鬼。酒醉中的文定也不管那么许多,一倒床,拉开那绣着喜字的喜被蒙头就睡。
一旁的兄弟都感到有些尴尬,以定赶忙为他解释道:“嫂子,哥平常不是这样的,许是今晚太高兴了,就多喝了几杯,还请嫂子你多担待。”
任雅楠淡淡的道:“没什么。”
“娘要嫂子你给大哥喂半碗茶水,这样就会好些了。”以定心想新嫂子面皮薄,有自己兄弟几个在场,自然是不好意思,就赶紧辞道:“那,没事我们几个就先出去了,嫂子你也早些歇了吧!”说着带着两个弟弟便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道定不曾说过一句话,对于这位新嫂嫂,他并不像家里的其他人那般热心。雨烟离开之时,道定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对雨烟与文定之间的一切还不十分了解,在他心中只觉得雨烟是个对他特别好的姐姐。
然而三年半以后的如今,他已经是个头都要赶上文定的小伙子了,对男女之间的隐晦之事也有了模糊的概念。从以前雨烟姐姐表现出的种种迹象,以及雨烟姐姐失踪后,大哥如何发疯似的四处找寻,他已经能隐约揣测出他们两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与亲切和蔼又漂亮的雨烟姐姐比较起来,这个冷淡的新嫂子实在是不怎么让他满意,叫道定如何替他大哥高兴呢!临出门的时侯,道定还有意的望了望躺在新床上沉醉不醒的大哥,又叹了口气方才离去。
从他们兄弟几个抬文定进房,到他们三个分别走出去,任雅楠整颗脑袋一直藏在头顶上的红盖头里面,不曾见到他们的情形。掀起这红盖头的使命,原本乃是今晚的新郎官,也就是文定的权利,可是此刻的文定醉成这般模样,自然也就不成了。
任雅楠惟有自己来了,她轻轻掀起了大红的盖头,环视了这陌生的喜房。窗户上,墙壁上皆贴满了刺眼的喜字,红色的被面,红色的铺盖,两支大红烛烧了差不多快有一半。
这是她无数次梦中的画面,可惜床上躺着的人却不是梦中的那一位。
任雅楠哀怨的发出一声叹息,仔细端详了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即便是沉睡之中,文定那张白净的面容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还在与那些叔伯兄弟敬酒,只是她发现文定的眼角,隐隐有两处不易觉察到的银光在闪烁。
~第八章彼此煎熬~
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那个沉睡了一整夜,连眼皮也不曾瞧过自己的男人,竟就是她注定要厮守终生的相公。
多么希望这仅仅只是一场噩梦,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还是在这陌生的喜房之中,多么残酷,多么悲凉的梦啊!
收拾心情,梳洗了一番后,任雅楠推门出去,下厨房准备早饭。任智方这几日一直都在向她灌输如何才能做好别人家的儿媳妇,首先一条要孝顺公婆,只有这样才能讨长辈的喜欢,自己的日子才不会难过,懒媳妇是不会让人喜欢的,所以早晨起床的头件事,便是准备一家的早饭。
可是当她来到厨房之时,柳章氏已经在那里忙活了起来,这位勤劳的婆婆,在新媳妇进门的第二日便为她树立起了典范。
任雅楠忙上前道:“伯母,您去歇息歇息,让我来做吧!”
柳章氏抬起头,轻笑道:“傻孩子,都什么时侯,还伯母伯母的,该改口叫婆婆了。”
任雅楠生怯的叫了声:“婆婆。”这生疏的称谓,还真是让她不太适应。
“嗯。”不管她感觉如何,柳章氏却是十分的高兴,她等这声婆婆已经等了好久了。瞧着任雅楠拘束的模样,身为过来人的她体贴的关怀道:“昨个一整日怪闹腾的,也没好生休息,我本想晚些工夫再去叫你们起来吃早饭的,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多睡会?快,快再去躺会,一会儿饭就得了。”
“不碍事的。”任雅楠道:“在家的时侯,都是我先起来给爹做饭吃,您先去歇息一会吧!我做起来很快的。”说着缓缓接下柳章氏手中的锅勺,忙碌起来。
新媳妇的表现让柳章氏颇为满意,问道:“大毛他人呢!你这新媳妇都出来了,他怎么还没爬起来呀!”
大毛是谁呀?任雅楠楞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去问,小脸上充满了仿徨。
柳章氏见着她这副模样也楞了有好一会,方才恍然道:“瞧我这脑子,你刚来我们家,还不太清楚。为了方便,当初给他们四个兄弟起小名的时侯,就都有一个毛字,老二是二毛,接下来是三毛,最小的是四毛。大毛就是你男人了。”
原来如此,问的是那沉睡了足有一个晚上的男人,任雅楠淡淡的说道:“他昨晚喝的太醉了,一直就没醒过来,媲妇也就没叫他起来。”
“这个孩子,刚娶了媳妇,怎么就跟他爹一个模样了?”柳章氏忿忿的往外走去,走到新房门口,拍了拍房门,朝里面喊道:“大毛,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一连唤了十四五声,文定方才由里面出来,昨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了,人虽出来了,可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朝柳章氏道:“娘,是您呀!孩儿的头好沉,再让我睡会行吗?”
柳章氏故作不悦的道:“都到了什么时辰了,还睡?”转而又小声的对文定道:“一会儿,新媳妇要给一家人敬茶了。你再不起来,惹恼了你叔父不说,还不让刚进门的媳妇伤心呀!”接着又放大了声量道:“你这个混小子,还不快去梳洗梳洗,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是像个孩子似的。
文定无可奈何的转身进屋穿衣,一会工夫后,任雅楠便在婆婆的指使下,端了盆热水进来。昨日拜天地之时,任雅楠的面容被红盖头给挡住了,文定既看不清里面,盖头之下的任雅楠也看不清外面。
他们二人刨开昨日那次不算,这才是第二回碰面,可已经是经过众多亲友见证,在祖宗面前行过大礼的夫妻了。只是此刻碰面却都是十分尴尬,相互间谁也不知道该张嘴说些什么。任雅楠一句话不说的在他面前放下了水盆,文定也只是径直的取来洗脸布净面梳洗。等到文定洗完之后,他的这位新婚妻子又端着水盆,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方才见她一踏进这门内,文定便觉得这房里的空气倏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