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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这杨某人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高贵做派,张大元便肯定这是一笔大买卖上门了,他可不能让其打自己的手中流走。
于是,张大元问道:“不知杨官人说的是哪件古物?鄙店的珍藏虽不敢说包罗万象,可历年来祖辈的积累,也可说是小有所得,说不着就能让您觅到想要的东西。”
“先别忙着自夸,且来听听我要的是什么东西再回覆我不退。宋朝的四大书法家,想必你是非常之熟悉吧!”
“那是自然,米带、苏轼、黄庭坚、蔡襄。”若是连这都不知道,那张大元这几年的掌柜就算白做了,自豪的说道:“他们四位大家的字,可谓是冠绝两宋,只是如今的市面上确实是十分难寻了。不过杨官人请放心,他们四位的墨迹,鄙号都偶有收藏,不知客人您要寻的是他们四位大家中哪一位的墨宝?”
看着喜笑颜开的张大元,杨某人不屑的道:“若只是一幅字,还用得着我从福建一路找到湖广吗?”
说的也是,早前张大元心中就有过类似疑问,要说那四位名家传世的墨宝难寻这是不假,可要说是以堂堂水师总兵之权柄,在福建省内找出这么一幅、两幅字来,也绝不是件难事,哪里还用得着委人四处寻找吗?只须张张嘴就会有人送上门来。
张大元小心的问道:“那……那您找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要找的是他们所用的印章。”
“印章?”这倒是将张大元给难住了,有人收藏画轴,有人收藏书法,还有人收藏名人所用过的砚台,没想到眼前这位客人竟要寻觅印章,这倒是稀有的很。
“不错,也不是要全部的,听闻那位阁老已经藏有蔡襄、苏轼的几方私印,只须襄阳温士米芾与山谷道人黄庭坚二人之印,二人皆有是最好,如只有一方亦可。只要是正品无疑,价钱方面不是问题,一方印我就给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张大元暗下咽了咽口水,眼瞧着一笔大买卖上门,自己却无法将其作成,心中十分不舍。
张大元为难的道:“杨官人,实在是抱歉,别说米芾、黄庭坚二人的私印,就是他们四位中任何一人的印章,小店也不曾有。要不然,您挑选张好字送去,就算不能让对方完全满意,保管也能对付过去。”
“你以为我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人吗?”杨某人怒气随之浮上了脸庞。
“不敢,不敢,小的没有那个意思。”仅是那双充满慑气的眼神,便吓的张大元冷汗直冒了,这杨某人可是替水师总兵办差之人,不要说自己这平头百姓招惹不起,就是县太爷见了他,也必得是恭恭敬敬。
好在这杨某人的怒火并未真的向他宣泄了出来,只是稍稍有所表露,转盼间又恢复了平静,道:“不二话,五千两。”
见到张大元又要张嘴,杨某人手一摆止住了他,道:“不忙,用不着即刻答覆我,我还要在这江夏镇上逗留三日,你且去问问你们东家,若是有消息,只须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找我便是,这点银子便当作是打赏给你的辛苦费。”
他说着便打怀里抽出一张银票搁在了柜台上,也不待张大元回答,便径直出门而去。
张大元拾起了银票,上面的数字尽入眼眶。霍,整整一百两银子。他赶紧揣进了怀里,生恐周围会有人过来抢夺似的,然后注视门外那身华丽的衣衫,呆若木鸡的望着他离去。
一日过去了,无论张大元在库房里如何的找寻,就是找不到那杨某人所要的印章,问过大掌柜蒋善本,也是不曾听过铺子里有这种东西。
原本各名家对自己私人的印章都非常看重,市面上一般很难找寻,再加上收藏这类东西的人也不多,所以铺子里更是见不着此物。再说了,老店的库存很大一批都被东家带去了汉口,庙山老店如今的库藏量早已经是名不副实,哪里还能找到如此稀有的古物来。
翌日,张大元在库房里寻个遍,最终也没找出杨某人要的那种印章来,只能是无奈的放弃,虽说那五千两银子的诱惑非常吸引人,可没有存货也是枉然。
想着那五千两银子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飞走,张大元心里泛起了揪心的酸楚,不过好在还有这到手的一百两银子可以安慰安慰自己,一想到这里,他也就好过了一些。
第三日的清晨,张大元如往常一般招呼着伙计们开门做买卖,昨日的操劳与失望,让他显得十分急躁。
再加上大掌柜不在铺子里,他也就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指使着他们里里外外的忙碌,嘴里还在时不时的挑毛病:“看看,看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懒得抽筋,打算磨蹭到午饭后再开门做生意吗?”
伙计们虽心存不平,可谁也不敢当面顶撞这位二掌柜,然而暗地里早就娘老子的骂了起来。
这里面数顺子的积怨尤深,十年之前,文定、周贵、老郭,还有眼前的张大元,一个个都是与他一般的下人伙计。可十年过去了,他们一个个锦衣绣袍,出入酒肆、茶楼、烟花之地,而自己则依旧是十年前那副倒霉相,叫他如何能平复心中那股子怨恨。
特别是在张大元的管制下,还得小心逢迎着,一个不注意惹恼了他,还会给你穿小鞋。
这几年吃过了不少的苦头后,顺子收敛了许多,有时回想起那个令他生厌的文定,甚至于有些怀念那段日子来。
“请问,这里开门了没有?”
张大元正在教训伙计之时,一位身穿精致儒衫的老人,带着一脸的和气走了进来,神色间略有一丝匆忙。
“这就开。”张大元迎了上去,道:“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为您效劳?”
老人先是环顾了左右,面有为难之色,转而轻声向张大元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态度自然是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此事,这几年的柜台坐下来,张大元也知道了有些人顾忌自己的身分,只愿意私下交易,而且往往这类人所带来的买卖都不小。
稍稍交代了两句,张大元便引着他进了内堂,待送茶水的伙计下去之后,又再次询问他的来意。
只见那人从衣襟里小心的捧出一只木匣子,外面还裹了一层精致的蓝色绸缎,道:“我要当这个,还请与我估算估算。”
光是外面那只匣子就知道价值不菲,揭开盖子,里面竟是一方古朴的石印,抬起印面一看,上书“庭坚”二字。
张大元心中呼的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起来,的确是黄山道的字迹,看上去也仿佛是宋朝的手笔。
“怎么样?”那位焦急的物主已经忍不住道:“这方印可是用青田石雕成的,都说田黄石、青田石、鸡血石,这三种是一两石头一两金,应该值不少银子吧?”
“您老打算是死当?还是活当?”
老人先是一楞,神色尴尬的道:“抱歉,老朽平日里未曾有过典当之事,未知这里面究竟有何分别?”
第一次进当铺,这不就愈发是任他予取予求了吗?张大元心中乐开了花,忙不迭将死当、活当二者的区别为他解说了一遍。
老者爱怜的望了望那方石印,悲切的道:“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谁知还有几个年头好活,就死当吧!看看能值多少银子?老朽从西山赶了上百里的路过来,就是等着银子急用,不然也不会拿它出来。”
“老人家是西山人呀!那可是个好地方。潘生酒、西山寺的东坡饼,还有最最有名的武昌鱼,都是人尽皆知呀!”
张大元的恭维话,只引得老人自嘲的笑了笑,仿佛是触碰了他陈年的伤口一般,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自讨了没趣的张大元扯了两句闲话后,赶紧将注意力引到正事上来。
他从里面拿出一杆小秤,像模像样的将石印秤了许久,又打怀里拿出了小算盘,一边拨弄算盘珠子一边道:“这方印,重二两五钱,按一两青田石换一两金来算,就是二两五钱的金子,我给您换成银子,就是二十八两银子,您老人家看这样如何?”
一两石换一两金,这可是市面上的公价了,以当铺里的规矩足十当五,能开出这种价钱来,已经是十分少有的了。然而这不寻常的公道背后,却是隐藏着张大元狂乱的欣喜。
“只值二十几两银子吗?”
“老人家,我这可是已经在照顾您了呀!您看这重量分毫不差,就算是拿到市面,顶多也不过就是这个价。而且这种东西一般也不容易出手,拿到别的当铺,能给您一半的价就算是不错了,我这也是看着您这么大的年纪,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这……这可是一方古印呀!距今有四百多年。”老人家接过石印,指着上面的“庭坚”二字道:“光是这两个字就是大家之笔,怎能仅仅当作是石头来卖?”
张大元暗道不妙,原本是想哄着他当作块石头来卖,谁曾想这老儿亦不是一点不知的主,只好故作惊讶的道:“原来如此,小可倒是疏忽了,还望老人家见谅。”
“无妨,无妨。”
“不知这古印有何出处?”
“老朽世居西山,这方古印是得自祖上,乃是当年黄山道二游西山之时,写那幅‘松风阁’所用的印章。当年他离开后带走了那幅字,却将自己的印章给留了下来,继而为先祖所得,一直奉作是传家之宝。”
“哦,原来是这般一回事。”这下张大元的心中彻底的放心了,出处与流源看来都没什么问题,这正是上苍在庇佑他,暗下决心定要将这青田石印弄到手中。
看眼前老人急切的神色,仿佛是急等着用钱,越是如此,张大元越是提醒自己要沉着冷静,不能显露出丝毫马脚,说道:“如此说来,老丈这方印的确是来历不小咯!”
老人家听闻后喜形于色,问道:“那能给当多少的银子呢?”
“若是黄山道的字,起码也能值个三千两银子。”
“那,这方印又该值多少呢?”
“在下只能给您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老者失望之色露于言表,问道:“黄庭坚字帖能卖三千两,印章却只值五百两?”
“老人家,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张大元慢条斯理的对他解释道:“这世上收藏字画之人比比皆是,只要是大师真迹,就不愁没有买家。可这收藏印章之人却是少有的很,鄙号收进来后,或许几年乃至上十年都鲜少有人询问。况且您这又是死当,便是不会再赎回去了,极有可能就这样砸在手里了,到时鄙号该如何是好呀!”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在一般情形下,当铺对于这类的东西都不会开出很高的价钱来。
老者仿佛也被说服了,眼中的光芒也逐渐地黯淡了下来。就在张大元正自以为得计之时,老者忽然收起印章,合上木匣子,起身就要告辞而去。
这可将张大元惊的仓皇失措,到嘴的鸭子,怎能让他从自己的口中飞走了呢!赶忙道:“老丈,您先别急着走呀!有什么事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不瞒张掌柜说,老朽等着一笔银子急用,不然也不会卖这件祖传之物。原本指望着有了这古印便能凑足数目,谁知远远不够,既是如此,老朽也就无谓去卖这祖物了,另想别的办法吧!”
他不想卖了,而张大元却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道:“老丈,您大老远来一趟,我见了您也十分的投缘,不能让您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
他思量了片刻后,又沉声道:“您还差多少银子,若是能帮上忙的,小可一定在所不辞。”
一席话差点让老者的眼眶涌出了感激的泪水,只是老者的神情却依旧是显得忧郁而低沉,道:“没用的,总共需要一千五百两银子,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一千五百两,这数字确实是大了点。张大元思索了片刻,咬咬牙道:“这样吧!我给您开一千两,余下的银子您过去再想想旁的办法。”
“不必再连累掌柜你了,其他能筹到银子的办法,我早就一一想遍了。老朽拖着这行将就木之躯,也实在是没什么好的办法可想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祖宗传下的宝物吧!”老者说着又要往门外走去。
不能眼看着这一大笔银子从自己的手上溜走,情急之下,张大元拦住老者的去路,道:“好了,老人家,我就给您一千五百两的当银。”
“这万万不行,这可叫你如何向贵东交代呀?”
“这您尽管放宽心,在下自能向东家解释,只是您日后切不可对人说,您的石印是在本号典当的,不然让同行知道是我破坏了规矩,我也就难以在这个行当再混下去了。”
老者连连道:“不会,不会,张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