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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灰色的马,没装上鞍,马背上贴着瘦麻杆儿,像支箭似的冲了出去,贺小娥失声惊叫:“不妙,他骑了灰鸽子溜了,那可是最快的一匹马。”
祁连山跳上了黑茉莉,也像一阵风似的卷了上去,于是范五、苗银花也急忙赶到屋后,那儿倒还拴着另外两匹马,他们各抢了一匹,才冲出了十来丈,马已像疯了似的乱蹦乱跳,把两个人都颠了下来;范五好不容易拉住了一头,还要往上跳,但刘老好已经过来了:“范五,瘦麻杆儿是喂马的,他一定在两匹马身上弄了手脚;你看马口里都淌下血了,你别再折磨它们了。”
范五把疯狂的马安顿了下来,一探马口的嚼铁,果然上面扣着两枚刺球!
那是在沙漠上马贼们玩儿手法,这种刺铁像个带刺的栗子,有时贴着马背,塞在鞍子下面,只要人一坐上来,把刺身压进马背,马负痛乱跳,就不听指挥了。
偷马贼在马群中拣好了要偷的马儿,在其他的马背上弄上了这么一颗玩意儿,然后骑了马就逃,失主发现了,骑马要追,就会因此受了耽误。
这三匹马都没上鞍,瘦麻杆儿倒是有心的,他用根细绳把铁刺扣在嚼铁上,等人勒马紧催的时候,刺铁扎伤了马口,刺激得马儿像疯了一般,虽然现在取了出来,可是马口已经负伤,不能再骑乘了。
范五急了叫道:“糟!祁少爷一个人非吃亏不可,咱们得赶快找马追下去?”
贺小娥苦着脸道:“瘦麻杆儿骑的银花的灰鸽子,你找了别的马来也追不上!”
刘老好却笑笑道:“别急,祁少爷追下去了,他的坐骑是他先人的那头黑旋风,也是大漠上最好的一头,一定可以追上去的,我那儿还有几匹马,大伙儿去牵了来,跟上去瞧瞧吧,不过我认为那是多余的,他一个人办得了!”
范五着急地道:“论身手,祁少爷自然足可胜过瘦麻杆儿,可是那王八旦手上有枪,祁少爷怎么斗得过呢?”
苗银花还坐在地下直揉腰,那是被马摔得太急,扭拧了筋,虽然疼得直淌汗,可是这个江湖出身的女子硬得够瞧,居然没哼出一声来,反倒咧着嘴笑了一笑:“对这位少爷,我倒是深具信心,而白狼大寨自夸消息灵通,对塞南塞北的事无论大小,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唯独在这位少爷身上失了眼,只知他是个绣花枕头似的花花大少,可是看他今天的表现,那一点儿差了!”
范五叹着气:“龙生龙种。天风牧场的少主,怎么样也不会窝囊到那儿去,伹是身手是一回事儿,经验又是一回事儿,瘦麻杆儿老猾成了精,连我们都被瞒过叫他给耍了,祁少爷又怎么是他的对手,何况他又带着家伙……”
苗银花啐了他一口:“范五,你别臭美了,我不怕丢人,你也算不上那棵葱,我们在祁少爷手下都同样的落过下风,有枪又能如何,瘦麻杆儿的枪会比我准?我端着枪对着人也没打掉人家一根汗毛,再说着祁少爷所表现的机智,又那儿像个没出道的嫩雏儿,他要是截不下瘦麻杆儿,咱们追上去也是白搭……”
她的话使大家略略安心一点,但是究竟也不能完全放心,这时小金铃儿倒是把她们的马匹全给牵来了,每个人都分到一匹,苗银花不顾腰痛,也抢了一头,飞身上了马背,因为太仓猝了,来不及装上马鞍,每个人都是跨在光秃秃的马背上,除了一根缰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骑具了,好在这五个人都是在大漠上磨出来的骑术,谁也不感到困难,催马如电,扬起一大蓬蹄尘,向着瘦麻杆儿逃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跑下了十来里后,仍是没见影子,最前面的小金铃儿首先勒住了马,张手把大家都叫停下来,然后用手指指地下:“不对,他们没从这儿去,地上没脚印!”蹄印是有的,而且正是两头马的脚印,范五用手指着道:“这不是,恰好是两匹马的,怎么会没有呢?”
苗银花跳下马来详细察看了一下,然后白了范五一眼:“亏你还是在大漠上当向导的,连蹄印都不会辨认,这一对蹄印是到寨子那边去的,可不是往前走的;再说蹄印的距离很整齐,分明是慢慢儿踏着碎步印出来的,他们一个逃一个追,那会有这份儿舒坦!”
判断蹄痕是大漠上的必修科,游牧的维吾尔人最精,但是苗银花所研判的是最浅显的事实,谁都不难辨认,刘老好想想道:“这是祁少爷来的时候留下了的,路上再也没有其他的脚印了,可见他们的确没打这儿经过,奇怪了,这是通出去唯一的路,他们难道会落荒而行吗!”
小金铃儿插口道:“那是一定的,瘦麻杆儿看见祁少爷的马快不容易逃掉,一定转入沙漠乱转,想利用地形的困扰摆脱追骑,这下子可糟了,转出去天南地北,不定会跑到那儿去了。瘦麻杆儿是沙漠上的老鼠,地理透熟,那位少爷可是个新手,要是迷了方向,这辈子也甭想回来了!”
刘老好也着急起来了:“好在他们没出来多久,咱们分成两路,回头找下去,找到了就鸣枪通知另一组!”
她跟小金铃儿折回了右边,另外三个人走向了左边,大家都舍了正路,踏进了野草丛生的草原,那样找人是很难的,所幸昨夜新雨,地上的痕迹都被雨水扫平了,新印的痕迹极易发现,刘老好与小金铃儿回头不过走了四五里路,就听见西南方傅来了一声枪响!
在空旷的沙漠上,枪声传得很远,可是这一枪声却听来很微弱,似乎是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金铃儿连忙道:“他们找到了!”
刘老好却摇摇头:“枪声的方向在寨子那儿,范五他们是跟我们同时回头的,不可能跑出那么远去!”
“那……这一声枪响是怎么回事儿呢?”
远处又传来了一声枪响,刘老好听了急道:“枪是瘦麻杆儿那支加拿大屈尺的,声音很低沉,方向也在寨子附近,这一定是瘦麻杆使弄狡猾,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追出来,所以绕个圈子又兜回去了,祁少爷紧追不舍,他看见祁少爷落了单,才决心计算他了!”
催马往后驰去,小金铃靠了过来,无限钦佩地道:“娘,以前很少见到您走动,今儿才真正见到您的功夫了,无论是经验、枪法,您都很了不起!”
刘老好苦笑一声:“我是在沙漠里长大的,小时候,每年都要到天山走一躺,经验就这么慢慢积累下来了,至于枪法,我是认识你龙叔后,才下苦功学的,他表示过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天风牧场,也就是说这一生一世,都要在大漠上了,我要跟着他,就必须要具备这种本事!”
“可是我从来也没看见您练习呀,您怎么那么准的,这玩意儿可得从不间断地苦练,才能维持身手!”
刘老好笑了一笑:“我练枪的时候都在一大早,你正睡得死呢!在寨子北面有座小土山,山下有条河谷,每天天不亮我就骑了马上那儿练枪法!”
小金铃儿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刘老好又笑着安慰她了:“金铃儿,为了龙叔交付咱们的这个任务,你受了很多委屈,而且也多亏你替我分忧,避免了很多打扰,我才有足够的空暇去练枪,现在好了,祁少爷来了,咱们的身份也挑明了,往后你也不必再在这儿挨罪了。”
“咱们要离开这儿了?”
“是的,祁少爷是出来追拿凶手,已经查明是满天云那一伙人下的手,不过他们杀害祁大爷的目的是在嫁祸玛尔米乞部,真正的目的是在打玛尔米乞部的主意,所以祁少爷为了玛尔赛郡主对祁大爷的一份情谊,决心上玛尔乞米去一趟,说明满天云的阴谋、共同缉凶。”
“这又何必呢,集合天风牧场的人,把满天云一伙儿消灭了不就行了吗?何必还要跑这一趟。”
刘老好叹了口气:“玛尔赛的玉佩遗在凶杀的现场,这证明了玛尔米乞部里有了细作潜入,否则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流失的。满天云很狡猾,他带着人翻跃大漠,却没人能摸得准他的行踪,如果不跟玛尔米乞部先说好,贸然带了人,很可能就会引起玛尔米乞的误会呢?”
“玛尔米乞人深居不出,怎么会有误会呢?”
“满天云存心挑定两方的冲突,一定在两边都下功夫,在大漠上,一个小小的冲突就能酿成一场巨变,祁少爷是个很明理的人,他坚持要单独一个人去见玛尔赛,说明内情,然后再展开行动来对付满天云,这样不但没有了误会,还可以把两股人合起来,共同对付满天云!”
小金铃儿笑了一笑:“那位少爷乍一见面倒瞧不出怎么样,可是办起事情来却还真不含糊!”
刘老好点点头,然后又谴责她道:“你也是的,怎么油蒙了心,去苛虐他的坐骑,那原是祁大爷的,他看得比性命都宝贵,怎么肯让人去作践它……”
小金铃儿收起了笑容,换了一付惭色:“我想骑了它去换蹄铁,那马儿就是不肯移动半步,我催了几下,它居然跟我较上了劲儿,还把我给颠了下来,我……才……!”
她见到刘老好的神色转厉,不敢再说下去,虚怯怯地辩解着:“娘,您是知道的,别的我不敢吹,可是论驯马,我可不输过那些维吾儿,什么野样儿的都见过,都能摆布得服服贴贴,那儿会像让一畜牲给颤了下去……”
刘老好沉声道:“蠢材,你驯的是无主的野马,尽可以由着你施蛮动狠,但一头驯主通灵的神驹,却不是任何人能再驯伏的,你怎么可以动硬的呢。连这点都不懂,你就不够格儿谈驯马两个字,还有什么好吹的?”
小金铃儿不敢再作声了,刘老好又道:“还有,以后你千万记住,马跟人一样是有点儿个性的,尤其是跟着男主人的牝马,性情更是贞烈,绝不肯让第二个人跨上它的背的,以后你最好少去碰它!”
她也有点感喟:“就跟我一样,像我这样出身的女人,本来谈不上什么节操,何况龙八也没有把我明媒正娶过去,可是自从有有了句话后,我不在乎为他作任何事,就是不能再接近第二个男人了,人家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那是糟塌人的话儿,据我所体受到的以及所见过的,一个风尘中的人如果动了真情,比任何女人都贞烈!”
小金铃儿更不敢接腔了,而且她的眼中也涌起了一片迷惘与惆怅,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对未来的茫然,刘老好是找到了归宿,她自己呢?
刘老好似乎了解到她心中的感触,把手中的皮鞭轻轻地抽了她肩头一下:“丫头,你还年轻,而且从今儿起,也不必再干那个活儿了,你有机会找到更好的归宿的!”
“是吗?娘,我倒不敢往这上面想,像我们这种行业的女人不能奢求太多的,像您跟龙叔,已经是难得又难得了,还有什么更好的归宿呢!”
刘老好似乎已经猜到她的心意,叹了口气道:“丫头,一切都是缘份,你可别钻牛角尖,感情是双方的事儿,你若是一厢情愿,硬要找罪受,那就没法子了,而且这与你的行业无关,那怕你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儿,如果没有缘份,照样还是一场空!”
“娘!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刘老好笑了:“娘在风尘里历练了这些年,还会不知道你的心事吗?要是你爱上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只有自讨苦吃,所以我劝你别钻牛角尖,而且不要自怨自艾,假如对方对你不动情,绝不是为了你的行业!”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丫头,这就很难说了,也许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投缘。你也见过不少男人了,自然知道比较上下高低,等闲的男人你不会看在眼里,也不会轻易地动情,可是让你看中的人是不是一定会看中你呢,这是谁也不敢说的,而且人贵自知,要配对儿,也得先称量一下自己人品、才貌,是否都能相称,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吧,你看中了祁少爷,就得想想,你自己那一点儿配得上他,别的不说,就拿才貌来论,他要是留上头发,穿上裙子,不必涂脂抹粉,也比你俊十分呢,你还有什么可望的!”
她毕竟是老于世故,二句话就深深地叩中了小金铃儿的心事,使她更形沉默了,催马急行,把刘老好抛了下来,刘老好也只有在后面叹口气,快快地追了上去。
两声枪响后,前面开始寂然,这也是件可担心的事儿,因为枪是瘦麻杆儿发的,倒底是中了没有呢?
当她们冲同寨子真的时候,寨子里都是静悄悄的,那些人家都紧闭着门,似乎怕沾惹上麻烦。
只有远处的湖边,传来了几个维吾女郎的呼叫声。两个人连忙催马过去,小金铃儿连忙跳下了马,那五六个维吾儿女郎都涌在一起,紧张地望着湖面上,口中还叽叽喳喳地嚷着,碧绿的湖面上,飘着两点影子,那是两匹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