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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惊蛇,因为自己离开兰州五六年了,凶手是最近才来下手的,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此其二。
第一个理由拦不住人,因为牧场上的人个个都是祁云程的忠心伙伴,几十年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对祁云程的死,他们伤心愤怒的程度,恐怕还超过祁连山,那里还会在乎牵连;但第二个理由,却很有道理,凶手的行动干净俐落,分明是老江湖的手法,而牧场上的那些师父也都是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谁都知道他们与祁云程的关系,都认识他们,他们一去,凶手立刻就知道了,提高了警觉,倒是这位大少爷,五六年没在家,也没有人认识他。
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是祁连山的执着,有人跟着他,他就不管了,甚至于连那十分之三的牧场股份他都放弃了。这些忠心耿耿的老部属们对祁云程的忠心极为可感。虽然祁云程早把牧场分了股,他们却并不想接受,更不肯拆伙,这片牧场是他们精神团结的力量所寄。
他们不敢寄望于这位花花公子型的大少爷真能查出凶手来,但希望他能早日由那种莫明其妙的少年荒唐迷梦中觉醒过来,振作奋发,继承先人的事业,主人与主母的惨死给他是一个刺激,难得他肯正正经经地做件事了,谁也不敢再去拂逆他、打扰他,查不出凶手没关系,能在塞外转一圈,磨练过一年半载,至少有助于他的成熟!
所以让一个最有经验的老牧人,告诉了他在沙漠上旅行的知识,以及一切有关的事项,等两个死者终七落葬后,就送他单人独骑上了路!
父母猝亡,固然使祁连山感到很伤心,但是对他的乐天性格并没有多少影响,虽然他是缉凶出塞的,但一出玉门关后,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此行的任务,成为一个真正来体验大漠风光的游客了。
出发时,他骑了一匹骏马,另外还带了一头驮马,带足了在沙漠上旅行时必需的装备,在居丧期间,他更学会了一些必须常用的维吾尔话。
沙漠对旅人是畏途,但只是一个前人得下来的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事实上,由于时间的累积,这一条路已不像从前那么荒僻而难行,尤其是元代之后,东方的绸缎传到西方被视为珍品之后,这条路就被商人的足迹踏遍了,因而有了丝道之称,只要懂得沙漠,路并不太难走。
至少在祁连山的心目中是如此的,因此他事前既然有了充分的准备,而且也有人告诉了他足够的智识,更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他是以诗人的美感来看沙漠的,白云、蓝天,黄昏的晚霞,浩浩渤海,都构成了他的诗情画意。
行囊里,他居然带了一卷画纸,几罐颜料,一付画架,在那儿他高兴,居然能停下来挥笔作画。
因此渡过了沙漠中的暴雨之夜后,他又发了傻气,他居然没有继续前进,留下一天来观看春草的成长。
足足等了一天,他才知道老龙是骗人的,沙漠上的生命固然成长得快,但没有快到那个程度,他守了一天,才看见枯黄的草根处冒出了一点新绿,不过才半寸来长,虽然比别处,生命发展得算快了,但是不合乎他诗情的要求。
祁连山有点失望,但是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看得远,而且牧草也较为茂盛,现在看去虽是满眼枯黄,但是已经抽了芽,再过一两天,必将是一片翠绿,那时将会引来许多的游牧人家,赶来了成群的牛羊,让他领略一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野风光。
他在此不怕耽搁的道理,是他知道离此只要一个钟点的快马行程,就有一处永恒的海子———也就是新疆人所说的湖泊,湖畔有绿洲,有着几户扎了根的人家形成的一个小小的寨子,沙漠上旅人最迫切需要的就是食物与水。只要到了刘家寨,一切都可以得到补充。
他这么有把握,最主要的是老龙给他的一份地图,地图是画在桑皮纸上,不成比例,也没有按照投影的方式,但是绝对准确,“黑虎石向东一个钟头快马的路程,就是刘家寨,靠近乌里海,可以找刘二秃子,是我的朋友。”
老龙曾经指着一个小黑点说过这样的话,黑点旁边—写着黑虎石三个字,又说过“黑虎石最好找,五十里外就可以看得见,像一头黑色的老虎趴在那儿,少爷,您要扎营,一定得扎在虎头上。黑虎石下周围五里的地方,别看着平坦,是最危险的断魂滩,您去正赶上雨季,不定什么时候一场暴雨,就会成一条急河,因为那儿是隘口,四周的雨水都集中在那儿往下流散。”
老龙的地图是配合着行程画的,从玉门关后,一直到南疆的疏附,是所谓的天山南路,他注明了每一个可以歇足的地点,这是几十年经验的累积,绝对错不了!
身上背着父母的血仇,探索凶手的祁连山,不应该这么傻气,居然会有心情来欣赏青草的成长。
但祁连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事有他自己的准则,有他自己的方法,一定要把他看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那就是走了眼了。
在黑虎石上硬挨了一天,他还好整以暇地画了一幅水彩画,笔法是纯写实的,意境却是高度写意的,他采用了沙漠为背景,却把那一绺绺枯黄的草茎染成苍绿,夕阳晚霞是写实的,他那两匹马却化身千百,出没在草丛间,然后在角上题了“牧马秋风”四个字。
就这样消磨了一天,他很放心地又钻进帐蓬里去睡了,却听任那两匹马儿在附近自由地溜达。
夜晚的沙漠很凉,他用毯子把自己连头带脑地包起来,却把耳朵贴着地面,静静地听着,听着。
而且他很有耐心,从钻进帐蓬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个有经验的狩猎者。
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入阱,他也有相当的耐心,绝不会浪费他的等待!
白天,他做过一件事,把帐蓬挪了个位置,一个从前途看不见的位置,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他听见了有轻微的声响,是有人骑着马走过来的声音。
于是他把身子悄悄地从毯子里退出来,把马包塞进去,仍然做成有人在里面睡觉的样子,自己却悄悄地溜了出来,匐身爬到一垒石块的隙缝中,那是个很好的位置,可以挡住自己的身子,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前面。
大地的阴影中慢慢地淌来了两匹马的影子,马上的人似乎显得很悠闲,马是用碎步跑的,来人显然并不急着赶路,也没准备在黑虎石停下来,好像打算一直往刘家寨行去,他们没有带笨重的行囊。显然是个老沙漠。
不过他们立刻被祁连山放在石块下面的两匹马吸引了注意,很快地勒缰下马,牵住了散漫在漠野的马匹,两个人都是身材颀长的汉子,一个开口了:“奇怪,怎么会有两匹野马散失在这儿的?”
另一个却仔细地看了一下:“不是野马,是天风牧场的,后股上还有火印标记,不对,老黑,就是那小兔蛋子的!”
“杨二虎,你不会弄错?”老黑似乎很震惊!
“怎么会错,那小兔蛋子出关之前,我还特地到他歇下的客栈马棚子里,问得很清楚,就是这两匹,一黑一白,黑马鼻子尖上有一点白,他们牧场上的人说这是“的卢”,马虽神骏,但骑了会妨主,说三国的尤快嘴不是就说过这一段话,庞统就是借骑了刘备的“的卢驹”,结果在落凤坡叫乱箭给射死了,可是那小兔蛋儿偏偏喜欢这一头!”
“别混扯了,的卢马还能活到现在?”
“适……说书的说的卢马就是这份长相,它原来是祁云程的,尤快嘴说过那段书后,祁云程就中了毒针归了天,可见这还真有点讲头!”
“杨二虎,你敢情是不要命了,这是什么事,信口胡说,要是叫人听了去,你就出去顶着!”
两个人中,老黑的地位显然高于杨二虎,因此杨二虎受到了申斥后立刻就显得很惶恐:
“是!是!黑哥,兄弟我也是瞧着四下没人才随口说说,在人前绝不会露半句口风,黑哥,马在这儿,那小兔蛋子的人呢?他走在咱们前面一天的路,总不会落下叫咱们给赶上了吧!”
老黑也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扰,举目四望,除了这两匹马之外,却又不见其他的东西,用手敲敲脑袋:“难道说他不小心叫马匹给跑了?”
“这个绝对不会,这匹马原先是祁云程的,不但脚力好,而且还很驯,绝不会随便乱跑的,即使不骑它,也不会走离原地百步之外,祁云程有次骑了它去看朋友,在路上又遇上了另一件事,耽误了一天一夜,这匹马就等了一天一夜没离开,没吃没喝的,它都能忍得住,名驹之称,的确当之无愧,要不那姓祁的小兔蛋儿也不会再骑它出来!”
老黑似乎颇为欣赏地笑了一声。“二虎子,看不出你这王八蛋倒是有两下子,才把你放到兰州去几天,居然把这些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黑哥!您抬爱,兄弟这份能力倒不是自吹,只要把我往那儿一放三天,连谁家媳妇屁股上长痣都能探出来,所以大伙儿才送了我一个耳报神的外号!”
“好了,别丑表功了,咱们的任务是踩住那小子的脚根,把他引到玛尔罕那儿去,把祁云程的死栽在那婆娘的头上,好叫天风牧场的人前去拼命,照你一说,马在这儿,那小子应该在不远的地方,可是人呢?”
杨二虎摸了摸脑袋,显得十分困扰,想了一阵才叹了口气:“黑哥,这下子真问着了,那小子虽然嫩,可是总还是个大男人,而且在沙漠上,除了咱们这一帮子,再也没有别的人敢作案了,云大哥已经再三吩咐弟兄们,相信不会动他的,会不会有别路不长眼的东西伸了手!”
“绝无可能,云大哥为了筹划这件事,已经费了半年多的准备,塞里塞外,天山南北,已经布署得十分严密,任何人都不能插足进来。”
杨二虎又叹了口气:“那就是他被那一族过路的维吾尔给弄走了,那些姑娘见了汉家少年就像苍蝇见了蜜,那小子既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个风流种子,遇上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塞外姑娘,还不是连魂都给勾飞了!”
“少胡说八道,维吾尔人跟天风牧场的关系很好,知道是天风牧场的少主,谁敢硬架他,再说人走了,也不会把马匹给留下!沙漠里不比别的地方,离了牲口,寸步难行,何况这匹马又是千中选一的名驹,谁肯放下在此地!”
杨二虎忽地一拍脑袋:“我知道了,这儿是断魂沟,八成儿是前夜一夜暴雨,把那小子给冲走了!”
“那怎么可能,人给冲走了,马匹会留下?”
“黑哥!您瞧!这马身上都没鞍子,暴雨是在夜里突然下来的,那小子一定是卸了马,搭了帐蓬做清秋大梦,洪水突如其来,把他给卷得连影子都没有了,马匹却比他机警,落水时它们上高处躲着了,水退了,它们又下来等候,倒底是畜牲,还以为主人会再回来呢!”
这个揣测倒是相当合理,叫老黑的家伙沉吟一阵:“他难道不知道这儿是断魂沟,黑虎石下不能扎营的!”
杨二虎哈了一声:“黑哥,除了真正的老沙漠,有几个人知道这码子事儿的,黑虎石下,那年不添几个新鬼,连经常跑沙漠的人还会送命呢,何况那小子是头一回上沙漠,这倒好,他自己送了条小命不打紧,把云大哥苦心筹划的计划给破坏了,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那个叫老黑的沉吟了一阵,才摇了摇头:“云大哥料理了祁云程夫妇时,还故意留下了线索,就是要把人引向尉犁的,那知道祁云程的那些手下居然能沉住气,等这个小的回来作主,他孤身一人出塞,目的就是为了追查凶手,云大哥叫咱们俩缀着他,也是叫咱们设法照着办,慢慢把他引到尉犁去,现在这小子虽然死了,但云大哥的计划不会受影响的,天风牧场的人等不到消息,还会继续派人出来追查,慢慢的仍然会找到尉犁去的!”
“可是咱们留下的线索不就断了吗?”
老黑笑了一笑:“那一块玉佩是玛尔罕的表记,天风牧场的人都看过,你还怕他们找不到!”
“就算找到了,可是没有了证物,玛尔罕可以否认呀!”
“杨二虎,你的脑子里缺几道转,就算有证物,玛尔罕难道就会承认吗,因为人根本不是她杀的,证物丢了更好,天风牧场的人会认定了她,她则认为天风牧场的人存心找碴儿,两下子越闹越僵,一拼在所难免!”
杨二虎一竖大姆指:“高,究竟是您高,难怪能得云大哥如此器重,往后可得您多提拔了!”
老黑很高兴,拍拍胸膛:“二虎,云大哥是没话说,他处处都比人强,但是除了云大哥之外,我黑旋风的确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件事办好了,不仅是咱们露脸,而且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