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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惊,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犹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对方反击,双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后倒退了过去。
对面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点点头道:“多谢留情,再见!”
话声中显似着一些岭南口音,又有些京里的味儿,以老人之丰富阅历,竟然一时拿他不准。
不容他出声询问,对方那个人已伸展着长躯,潜龙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势子极为快捷,在“咕噜噜!”一阵衣袂震风声里,已经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着出去的,长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紧接着竹梢子唰啦啦一阵响,他身子第二次又纵了出去,瞬息隐身在浓浓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着这个人消失的背影,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一种惊惧。
在这个偏僻的小市镇上,竟然会隐藏着如此莫测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个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并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赋有奇异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这个黑袍老人,他的出现当然也绝非偶然无因。
黑袍老人闪烁着那双蕴有隐隐锋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刚才那个奇异青年人出现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顶上下来的,无异的,他似乎已经对自己观察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用心如何?
想到这里,老人轻轻纵身,来到了方才栖身的那间柴屋,再一长身,已跃上了屋脊,只见其上布满了白白的一片银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着目光,细细地在霜面上搜索着,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对方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听来似属“老生长谈”,其实乃是轻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种身法,能够具有这种轻功的人,简直极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认定出,方才与自己一度照脸的那个青年,显然就具有这种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与震惊。
迷惑的是,凭自己的阅历,对于具有这类杰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会当面不识,岂非昧于无知。
震惊的是,以目下情况看来,对方的出现尚还不知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存心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敌对的一方,那可就颇堪忧虑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觉得放心不下,随即轻轻晃动肩头,轻若无物地飘身而下,屋面上同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显然,他也是一个”踏雪无痕”的奇人。
※ ※ ※
黑袍老人一径地来到了“白桑轩”。当然他没有贸然步入,甚至于距离那里还有很远,他就停住了,远远地只看见这家饭店一片灯火辉煌,七八盏油纸灯笼在夜风下颤抖着,连带着所发出来的灯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过四鼓了。这种天,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店里吃饭喝酒,真称得上是雅兴不浅了。然而,这几个客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衣夫妇的雅兴最高,丝毫不现倦容,添酒回灯,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们夫妇自从进入到这家酒店以后,压根儿就不曾闭过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竟然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这个酒店里少了一个人,他们竟然不曾知道。
岂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发觉到。
那个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无颜消失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显然没有人注意到。
在场这么多的人,显然俱非弱者,然而,一个人消失了,竟然没人注意,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怪事。
青衣举子到底是睡着了。
玩猴的老人却是起来了,招呼茶房送来了一壶热茶,他先用冷茶呼噜噜地漱完了口,这会子却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茶,正把一络花白的胡须泡在茶里烫,烫完了左边烫右边,也算是奇事一件。两只猴儿见主人起来了,也跟着吱吱喳喳叫唤不已,在一旁凑热闹。
妙的是那个青衣举子,虽然身处在这么乱嚣的环境里却依然能照睡不误,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对于在座的这几个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于不能把身子过于接近,双方距离几乎在十丈以外,还要借助于一排竹子来掩饰身子,才把店里的一切看清。显然他是具有擅于远视的锐利目光。
这么注视了一刻,他心里微有纳闷,因为根据大柱子的报告,酒店里显然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道袭近到他的后项。
黑袍老人显然不是弱者,就在这股力道猝然袭近的一刹那,倏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通常有这种感触,敌人必在咫尺之间,然而这一霎,当他倏地转过身来时,却发现对方竟然还立在两丈距离之外。
老人这一惊,几乎呆住了。
对方这个人,显然也就是刚才与自己曾经一度交手的那个长身青年。
这一霎在银霜的映衬之下,对方既已无心掩饰,自然看得很清楚。
苍白的一张俊脸,不着一些血色,一身蓝色缎质长衫,其长几乎已经挨着了地面。他的那双眼睛,在紧紧逼视时,确实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对方这番逼视之下,先就会有几分怯虚。
黑袍老人先是一惊,紧接着身躯轻挺,已跃身而前,双方距离,这时已不足上丈。
蓝衣青年并没有退缩之意。
黑袍老人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捻着颔下那一蓬打有胡结的胡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肃地笑着,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对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请报上大名以开茅塞吧!”
蓝衣青年双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驾想必就是领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号称‘剑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倏地一白,双手左右拉开,倏地起了一阵劲风,地上枯叶随着他的这个姿态,秋风扫落叶般地向后簌簌滚开。
“年轻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报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难逃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了!”“剑花先生”昭一子在说着这番话时,脸上显然布满了一片杀招。
“哼哼,这么说,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
蓝衣青年一面说着,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进了一步。
蓝衣青年又退一步。
邵老人又踏进一步。
蓝衣青年冷哼一声,不再后退,两只脚却分左右跨开,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对方逼视着。
“说吧!”老人瞬也不瞬地逼视对方:“你苦苦盯着我,究竟有什么打算?”
蓝衫人冷笑道:“这正是在下要向你老请教的话,足下鬼鬼祟祟来到七里铺,究竟为了什么?白桑轩那些人又是为什么?”
邵一子两弯细长的眉毛微微向后一分,嘻嘻地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话声一落,黑袍震处,发出“唰啦!”一声,这个人已疾如奔电,倏地闪向蓝衣青年面前。
随着他疾速的进身之势,右掌前递,施出了一招漂亮的“斜翅单飞”之势,骈拢的五指如一把钢刀,直向对方蓝衣青年连胸带脸猛劈了过去。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半拧着身子,猛然间左掌斜出,却只用拇食指直向黑袍老人邵一子手上捏了下来。
不要小看了他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黑袍老人还真有点在乎,倏地把递上的有手猛收回来。
黑袍老人当然不会就此甘心放过了对方,随着他疾转的身于,左手倏地直直抡出,向着蓝衣人身上猛地摔落下去。
然而这一式显然又落了空,蓝衣人蹲下的势子,不啻恰到好处,邵一子那只手,竟是紧紧擦着他的发梢滑了过去。
邵老人为了这一式快速的手法,不得不改换式子,整个身子快速腾跃起来,快若飘风,顷刻间已是三丈以外,这个距离,分明已躲开了蓝衣青年出手反击的能力范围以内。
他一经落地,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对方。
蓝衣青年身躯却伟岸如松,直直地站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甚至于带着一丝微笑。
黑袍老人邵一子像是被羞辱了般地感到一种不自在。
蓝衣人顿了一下,才微微点头道:“尊驾身法确是无懈可击,只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其实并没有要伤害尊驾的意思,这一点想必尊驾已有了初步的认识吧。”
邵老人一瞬间脸上变了几次颜色,一双眸子只是滴溜溜在对方身上打转:“报上你的万儿,否则你休想活着离开!”
这个号称“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说这句话之时,简直有点发眉俱张,那双眼睛里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里的双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战抖着,每一次颤抖之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见凌厉。
看来像是一触即发。
蓝衣青年由于与对方已经有过两度交手经验,深知对方功力之不可轻视,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着一分小心。
“我姓海!”蓝衣人脸上出奇的严肃与正经:“你我并无冤仇,我也没有理由要跟你为敌,看起来这显然是你对我的误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确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谢了,这个天地间的好人,我确是见得太多了!”
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刚才你已经都看清楚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并不清楚你来此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我却可以绝对相信,白桑轩酒店里的那些人,是等着尊驾你来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错!”一边说,他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难道你不是的?”
蓝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邵老人那双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慢慢地抽了出来:“你我既不相识,为什么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蓝衣人由对方的神态早已察觉出他的即将出手,心里已存了几分小心,表面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么你说呢?”姓海的蓝衣青年,嘴里说着,脚下微微滑动,己向一边飘开。
但是这黑袍老人邵一子却是放他不过,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动的一霎间,只听得“呼”的一声,对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乌云般猛袭而到。
这一次邵一子决心要把对方折在手下,招式异常狠毒,身子一袭过来,两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只搏兔巨鹰,猛地直向蓝衣人两肩上抓来。
双方距离尚远,蓝衣青年已感到发自这十指上的尖锐力道,真有穿衣刺肤之感,顿时知道厉害。然而,他却故意不与闪避,低哼一声,双手同时向外抖出,四只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块。随着双手迎合之势,蓝衣人身子倏地腾身而起,四只手纠合着在空中一阵子猛翻疾滚,双双又坠落下来。
这一霎端的是战况激烈至极。
黑暗中,双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蓦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发麻,敢情已为对方双掌拍中。
按照常情论,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须将内力就势吐出,对方便很难幸免。
邵老人惊心下,暗忖着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还手的余地。此时此刻,对方蓝衣人只须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将不保,性命攸关之际,即使再多沉着,亦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事实上,蓝衣人当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头上方着对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当儿,蓝衣人已起身如骛,极其轻快灵巧地腾上了树梢,竹子与树木唰啦的一阵子颤抖摇曳,蓝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细若小拇指般的树身上,不时地上下起伏,就像钓到一条过于吃重的大鱼那般模样。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时为之嗒然。
凭他一代宗师,领袖西南武林数十年的经历,一生会敌无数,眼前这个蓝衣青年,却是他整个生命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物之一。
无限惊诧、羞窘、感伤,一股脑儿地袭击着他,使得他这一刹那简直为之麻木了。
立在树梢上的蓝衣人,轻轻发出了一声喟叹,他很了解对方此刻心情的难受,倒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随着那声包含无限神秘感伤的叹息之后,他伟岸的身躯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长空一烟,足足腾起了五丈高下,接连着三四个起落之后,随即消逝无踪。
※ ※ ※
吹灭了案头上的那一点点豆油的灯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