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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仪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过由于她事先没有料想到李妙真竟会对自己施展这种毒手,有失之意外,动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听见“哧”的一声,一片金刀劈风之声,直向着风来仪正面疾劈过来。
风来仪赶快向左一个快速旋转,同时运施内力霍地向外顶出。虽然这样,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刷”的一声,疾风过处,把她上身左侧方足有半尺长短的一截衣角给平平地斩落了下来。
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不啻是生平罕见的奇耻大辱,刹那间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养的个性,这一瞬竟然也难以把持,一张脸变得雪也似白。随着她的一声冷笑,上身轻轻晃动,已如同一缕轻烟般飘出窗外。
显然地,风来仪是觉得禅室内地方过于窄小,难以施展得开身手,是以转移现场。
另一面的李妙真几乎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对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图。一手得意的“夹锋之刃”,满以为在对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对方门过,这一惊较之风来仪更有过之。她当然知道风来仪这个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战不胜可能遭致的下场,是以这一仗非得全力求胜不可。
高手搏斗,也许更较平常人注重制敌的先机。风来仪身子方自腾起,李妙真已尾随其后紧跟着闪身扑出。
那是一个颇算幽静的小小庭院,院子里除了数棵修竹外别无其他,这是庙方专为供应李妙真来此驻锡的住处,甚是静寂。虽然在庙会之期,亦不为任何噪音所干扰,然而这一霎却成了两位并世高手作殊命搏斗的战场。
风来仪身子还没有沾地,忽然间己感觉出背后的劲风袭项,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后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着主人处危,不禁出声大呼道:“三娘娘小心!”
风来仪又何须她出声示警,随着身子的一个前俯,左手撩处,长长袖角,就像是一道倒卷的飞瀑,迎头挂脸,直向着李妙真上躯反卷过来。
李妙真发出了一声低叱,金色的袈裟卷起了一阵狂风,向着风来仪的来势迎了过去。
两股急迫的气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发出了“嘭”的一声,其声虽然并不宏亮,可是力道却是极为猛厉,在场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扑面而来的一阵疾风。
风来仪的进身势子极快,红影乍闪,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剑主看招!”随着这声清叱,她的一只雪白手掌,配合着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间直向着李妙真腹间刺了过去,动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声道:“好!”
金衣掀处,一只素手由肥大的长袖底层翻了出来,不偏不倚,与风来仪的个掌迎在了一块。
“啪”的一声,两只手忽然间就像是被胶粘在了一块,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分了开来。这么一来,双方功力的强弱立刻就分了出来。
风来仪在一震之下,不过往后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却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频频摇动不已。
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个人也都先后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负极高,想不到今日一连失利,自忖当着面前各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再者她确实还有许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败万不甘心。
“无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双手合十向着当前的风来仪欠身道:“久仰风帮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敌,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贫尼不才斗胆还要向施主你请教几手高招,尚请不吝赐教才好!”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这不是已经动了手了么!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阿弥陀佛,”李妙真道:“风帮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这样,就请施主你划下道儿来吧。”
风来仪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划下的道儿大师你未见得喜欢吧!”
“阿弥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贫尼是早已舍身为佛之人,善结四方之缘,施主你就不要客气了!”
这几句话已明显地交待对方,无论对方要怎么个打法她都奉陪。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师你可练过提江过海的气功么?”
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风来仪一般,生平最是要强好胜,这两个女人碰在了一块,可真应上了“计尖碰上了麦芒”,谁也不服气谁!
所谓“提江过海”之术,乃是内功中极为上乘的一门功夫,又名“提呼一气功”,练功人如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待到开始人门练习之后,其中艰难更是与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这门功夫较诸别种功夫不同之处,似乎是在于它的永无止境。当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淫此功之人,只是还不曾听说哪一个使到了顶尖儿地步。
李妙真一听对方开口即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心里焉能不为之暗吃一惊。好在在这门功夫上,她确实也下过一阵子苦功,对方既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说不定要与她放手一搏了。她当然知道,这门功力的厉害,一旦动起手来,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对方指名要施展这门功力,可见恨恶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转动着这个念头,一面早已运施功力,将一口内力上至祖窍下至丹田中经黄庭,一气贯通。
“无量佛,就依施主所请,贫尼候教了!”
话声一落,只见她芒鞋轻企,整个身子看起来猝像是提高了数寸,俄顷间之后移了尺许左右。
风来仪自然早已调度好了内力,见状长吸口气,足尖点处,轻飘飘地升起了四尺左右却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巅。
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大为心惊。说起这种“提呼一气功”,她虽然也曾练习过,但论功力不过入门而已,比起眼前两个人来,实不能等量齐观,尤其这时目睹风来仪施展时,更是自愧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风来仪足下不过往海棠花上轻轻一沾,随即腾了起来,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体,却像是一个轩飘飘的影子而已。然而飘起来的这个影子可真是太厉害了!像是一阵风也似的,忽然来到了李妙真身前,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着纵了起来,如同风来仪一般,那么轻飘飘的,简直就是一条影子。
两个像煞影子的身体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换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对方前胸,风来仪的手掌却是拍向李妙真腰间。
那是极为奇妙的一霎,透过现场旁观者的眼睛所见似乎对方都得了手,双双都击中对方的身上,紧接着两条人影已交错着擦身而过。
像是一片彩云般,风来仪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着她梦幻般的躯体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闪烁之下,由虚幻而变为实在。
含着一抹似乎是属于胜利的微笑,她打量着对面的敌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显然就不一样了。在一阵快速的疾转之后,她的身子终于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却颤抖得那么厉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着阳光闪出了片片耀眼光辉,相形之下,她的那张脸也就更加显得苍白。
“好,”半天之后,她才吐出了这几个字:“金乌门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
贫尼总算见识……”一面说时,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踉跄。
一旁的慈一女尼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负伤了,当下慌不迭地上前赶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
“个要紧!”
说话时她单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在地,李妙真那双眼睛,含蓄着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风来仪注视着。
“阿弥陀佛。风施个你们去吧,今后数月之内,贫尼定当还要拜访,面请教益,阿弥陀佛!”双乎合十,深深向着三人一拜:“请恕贫尼这就不相送了!”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大师来访,不乐岛自当竭诚欢迎,只是为阁下今日盛誉计,哼哼,你还是不来的好,言尽于此,我们这就告辞了!”
李妙真直竖单掌,长长地喧了声“阿弥陀佛”,那张脸显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贫尼一定还是要来的,哼哼……”微微一顿,她才喃喃接下去道:
“当然,说不得,还有几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绍!”
这话等于说明了,李妙真是绝对忘不了风来仪今日所加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风来仪的对手,但是此仇却非报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会之时,她将要有几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阵。
风来仪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聆听之下,脸上欣然带出了几丝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们那个岛上样样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点,大师真要能引见几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岛上见见面,可真是皆大欢喜之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乐岛随时恭迎大驾。”
转过身来招呼朱翠道:“姑娘,我们走吧!”
朱翠向着李妙真点头微道:“对不起,打扰了!”随即与青荷同着风来仪扬长而去。
目送着风来仪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后,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终于忍不住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 ※ ※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转,朱翠有说不出的一种惆怅。
撩开帘了向外头看看,黑沉沉的不见东西,倒是小桥那一端的一盏高架挑灯,在夜色恨光彩夺目,不过也只能照清那方圆两丈左右的地方罢了,再远一点也就啥也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来,飘下了一些细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灯,天涯羁旅……唉……
回来已经两天了,下了两天雨,哪里也没去,只是闷在房子里。
风来仪昨天还在说,江水已经大涨了,再下两天雨就可以出海启程了。
已经决定去“不乐岛”,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确实定下了这颗心了,心里何尝没有慕亲的冲动?只是兹事体大,可不能由着性子,是以三番两次地把这件事想过,现在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不乐帮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传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够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恩兄海无颜,再一个就是新近才结识的那个姓单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为只能进不能出,像是阎罗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却偏偏要往里面闯,也叫无可奈何。
一阵悦耳的琴弦声自楼上传出来,那个孤傲的女当家的风来仪又在自己作乐了。
只听风来仪边弹边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这二十个字李太白的诗句,出自她的唇齿,似乎别有意境,今夜听来,尤其感人。
朱翠随着音的猝然间为之神往。
她暗忖着:人闻风来仪喜爱诗词,直到今夜才领会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难得。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发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那弦音声声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里声声弦慢,唇齿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这是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绝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却不同用于朱翠今夜之感触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时,这个人,这张嘴才唱出了诗句中的那般凄凉,也似乎只有楼上人的那双手,才能拨弹那么恰当的音瑟声韵。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风来仪竟是如此风华气质,自己倒是看错她了。
窗外夜雨声声,冰弦声既是如此之低,歌声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她干脆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原想攀上阁楼外站立廊下,倒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可是这么一来势将惊动了她,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
雨点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凉凉的,冰冰的,仿佛作贼似的,自己对于自己这一霎的举动也觉得好笑,敢情自己还有这么一股傻劲儿,好傻、好痴。
她的傻,倒也岂非没有代价,因为紧接着楼上幽人却又传出了悲切的词儿。
以上两者是触景而发的唐诗,刻下的这一段儿,却非出于前人手笔,想是她自撰的,却是分外感人。
只听风来仪和着拍切,声声唱道:
一叶飘零至露初,
数载相依二心从,
岂意今岁终化鹤,
遂将长剑束高阁,
南湖水槛三秋冷,
赤岸松门一径封,
萧瑟秋风吹身冷,
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