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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沉思地看着我。
“你对我的影响真是大得不可估量,黑斯廷斯。你有一种专门把事情搞错的本能,连我也常常差点看错。你是一个完完全全值得崇敬的人:忠诚老实,轻信不疑,嫉恶如仇,重视荣誉,一门心思地往无赖恶棍设下的圈套里钻。你是这样一种优秀人物,他们在把钱投资到十分可疑的油田里或是根本不存在的金矿中之前从来不会三思而行。而那些骗局也就因为有成百上千像你这样的人,才得以维持不败。啊,这样看来,我得把那个查林杰中校好好研究一番才是,你唤醒了我的疑心病。”
“我亲爱的波洛,”我不禁怒形于色地喊了起来,“你简直荒谬绝伦!像我这样一个跑遍全世界的人——”
“是啊,从不汲取教训。”波洛悻然地说,“这虽然奇怪,却正是事实。”
“要是我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是个傻瓜,我怎么会在阿根廷成功呢?”
“别发火,我的朋友。你在阿根廷的确搞出了一点名堂——你和你妻子。”
“贝拉总是根据我的判断行事的。”
“她的聪明跟她的芳容一样出色,”波洛说,“我们别争了,朋友,看,前面就是巴克利小姐说起过的莫特先生的车行。只要进去问几个问题,汽车是失修还是被破坏的便可以立见分晓。”
我们走了进去。波洛说是巴克利小姐介绍他来的。问了几个有关租用汽车的问题之后,波洛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不久前巴克利小姐的汽车损坏的事情上。车行老板高声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故障。我不懂机械,我猜波洛比我更不懂。所以车行老板的那一席充满学术味的解释像是对牛弹琴。不过事实和结论已经足够明白无误了:汽车被人摆弄过,破坏的方式十分简便,用不了几分钟。
“瞧,是这样。”我们走出车行时波洛说,“小尼克没有说谎。黑斯廷斯,我的朋友,这一切真是饶有兴味。”
“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如果不太迟的话,我们到邮局去发个电报。”
“电报?”我满怀希望地看看他的脸。
“不错,”波洛说,“电报。”
邮局还没关门。波洛拟好电稿发了出去,他没有告诉我电报内容。他又在摆架子了,要我主动去问他,可我偏偏不问。
“不巧明天是星期天,”当我们踱回旅馆去的时候,波洛说,“在星期一早晨之前我们无法去拜访维斯先生了。”
“你可以上他家去呀。”
“这个自然。但我想避免这么做。我宁愿上他办公室去通过对一些法律问题的商讨来形成对他的印象。”
“对,”我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办法好。”
“有一个问题很简单,但是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半查尔斯·维斯在他办公室里,那么在向尼克开枪这点上,他就可以排除嫌疑了。”
“我们是否应当把旅馆里那三个人的嫌疑也一个个用排除法过滤一下呢?”
“那要难得多,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从休息室、吸烟室、客厅或者写字间的玻璃门跑出去,一眨眼就来到了姑娘的必经之路上,开了枪又立刻跑回来。不过我的朋友,这出戏的主角也许还在我们视野之外或者我们没有加以注意。比方说那位可敬的埃伦,还有她那位我们还未见过的丈夫。他们同尼克一起住在那所房子里,会不会暗中怀恨尼克而我们不知道?还有那些住在门房小屋里我们并不认识的澳大利亚人怎么样呢?当然还有其他人,像尼克的什么亲戚朋友等等。尼克自以为他们完全可信,所以没有对我们提起。我总觉得,黑斯廷斯,在这一切背后一定还有某种至今未被了解的至关紧要的线索。我有一种想法,觉得巴克利小姐所知道的比她告诉了我们的要多。”
“你认为她隐瞒了什么?”
“是的。”
“或许她想保护什么人?”
波洛大摇其头。
“不,不。她给我的印象是坦率直爽的。我相信,在谋害她的这些情节上,她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了我们。但还有别的—— 一些她自己认为跟案子不相关的事却没讲。我恰恰就想知道这些貌似无关的事情。因为,我——我尽可能说得谦虚些——要比那个黄毛丫头远为高明。我,赫尔克里·波洛,能在她视而不见之处明察秋毫地看出关键所在,我会从中得到线索。可是现在我极其坦率而谦卑地告诉你,黑斯廷斯,我实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在我能够找到一线光明之前,一切都藏在夜幕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嗯!一定还有未知数—— 一些我还不知道的、同此案紧密相关的事实。到底是什么呢?我要查下去,一定要查出我所不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你会成功的。”我给他鼓劲。
“但愿不会为时太晚。”他阴郁地说。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christie。soim)
第五章 克罗夫特夫妇
那天晚上旅馆里有个舞会。尼克·巴克利来同她的朋友们一起进晚餐,见到我们,她容光焕发地打了个招呼。这天晚上她穿着石榴红的薄纱舞裙,裙裾飘飘地拖在地上。
雪白的颈项和圆滑的双肩裸露着,加上梳得漫不经心的缎子般发亮的长发,可真叫人销魂。
“是个迷人的小妖精呀!”我评论说。
“跟她的朋友正好是个对照,呃?”
弗雷德里卡·赖斯(译注:与前文提到过的弗雷迪·赖斯是同一个人。弗雷迪是弗雷德里卡的爱称)穿着白色舞衣。她舞姿慵倦,步态迟缓,同尼克春风初度的充沛精力虽有天壤之别,却也别有风韵。
“她真美。”波洛突然说。
“谁?我们的尼克?”
“不——那一个。她是个坏蛋吗?是个好人吗?或者仅仅性情抑郁?没人知道这个谜。也许她什么也不是。不过我告诉你,我的朋友,她是个点燃指路灯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
他微笑着摇摇头。
“你迟早会感觉到的,记住我的话好了。”
尼克在同乔治·查林杰跳舞,弗雷德里卡同拉扎勒斯不跳了,回来坐在桌旁。拉扎勒斯才坐下又站起身来走了开去,赖斯太太一个人坐在那里。波洛站起来向她走了过去,我在后面跟着。
他直截了当地说:
“你允许吗?”他把手放在一张椅子的靠背上,一转眼就坐下了。“趁尼克在跳舞,我想同你讲句话。”
“请吧。”她的声音又冷淡又枯燥。
“太太,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已经对你讲过这事。如果还没有,就让我来讲吧,今天,有人想谋害她。”
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因惊讶和恐怖而睁得更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在这家旅馆的花园里向巴克利小姐开枪。”
她突然笑了——一种文雅的、怜悯的、怀疑的笑。
“是尼克告诉你的?”
“不,太太,是我碰巧亲眼看见的。这就是那颗子弹。”他拿出子弹时她往后一缩。
“但是,这个……”
“这并不是那位小姐的想象力在作怪,你知道,我敢保证,这种事还不止这一回,过去几天里还发生过好几件非常奇怪的事故。你可能听说过,哦,不,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因为你是昨天才到这里的,是吗?”
“是的——昨天。”
“在那之前,我想,你跟一些朋友一起待在塔维斯托克。”
“对。”
“我想知道,太太,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抬了抬眉毛,冷冷地问:
“是否有什么理由使得我非说出他们的姓名不可?”
波洛忽然显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惊奇模样:
“太抱歉了,太太,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我有些朋友在塔维斯托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你在那儿见过他们没有……他们当中有一个叫布坎南。”
赖斯太太摇摇头。
“没有印象。我想我没见到过这个人。”她的口气缓和些了,“别再提这些叫人厌烦的人吧,还是谈谈尼克。谁向她开枪?为什么要弄死她?”
“我也不知道是谁开的枪。”波洛说,“不过我会把他查出来的。嘿,不错,我会查出来的,我,你知道吗?我是个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就是我的姓名。”
“这是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呀。”
“太太过奖了。”
她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么,你要我干什么呢?”
这一点我和波洛都感到意外。没料到她竟会这么主动。
“我们想请你,太太,照看好你的朋友。”
“我会这么做的。”
“没别的事了,再见,太太。”
他站起来很快地鞠了一躬,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座位上。
“波洛,”我说,“你怎么把手中的牌全亮了出来?”
“没别的办法呀,我的朋友。这样做也许不够圆滑,却很稳妥。我不能冒险,反正现在有件事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事?”
“前几天赖斯太太不在塔维斯托克。她在什么地方呢?啊,我会搞清楚的。要瞒过赫尔克里·波洛谈何容易!看,美男子拉扎勒斯回来了,她正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他在朝我们看哪。只要看看他头颅的形状就知道是个机灵鬼。唉,我真想知道——”
“知道什么?”听见没有了下文,我这样问。
“想知道星期一我就会知道的事。”他转过身来敷衍了这样一句。
我看着他,一声不吭。他叹了口气说:
“你的好奇心不久就会得到满足的,我的朋友。在以往的岁月里……”
“在以往的岁月里有一种我深为你陶醉其中而遗憾之至的乐趣。”我冷冰冰地说。
“你指的是——”
“不回答我问题的乐趣。”
“啊,多不公正!”
“不错!”
“哦,好吧,好吧,”波洛无可奈何地说:
“我是爱德华时代的小说家所喜爱的那种坚强而寡言的主人公呀。”
他像往常一样朝我眨眨眼。
这时尼克从我们桌旁走过。她离开了她的舞伴,像一只五彩缤纷的鸟儿突然飞过我们的眼前,对我们唱歌般地说:
“我——在死神的——枕头上——翩翩起舞……”
“这倒是一个怪新鲜的说法,小姐。”
“对呀,多有趣啊!”
她向我们挥了挥手又飘然而去。
“干么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儿?”我慢声慢气地说:“‘我在死神的枕头上翩翩起舞’——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我知道,这句话很接近事实,这小家伙倒真有点勇气哩。不错,她是有勇气。可倒霉的却是现在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谨慎。”
下一天是星期天。我们坐在旅馆前的阳台上。大约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波洛突然站了起来。
“来,我的朋友。我们来进行一次小小的实验。现在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拉扎勒斯先生和那位太太已经开着汽车出去了,尼克小姐也跟他们一起走了。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你会知道的。”
我们走下台阶,穿过一片草地来到一扇门边,门外有条“之”字形小路直通大海。
有一对刚游完泳的男女说笑着从下面上来,同我们擦肩而过。他们过去之后,波洛走到一个不显眼的小门口。虽然铰链锈迹斑斑,门上倒还能认出几个字:“悬崖山庄,私产。”这时四周阒无人声,我们一下了钻了进去。
一分钟后我们便来到房子前面的草地上,四下万籁无声。波洛在峭壁上张望了一番之后,转身向那所房子走去。走廊上的落地大窗正敞开着,我们从这里走进了客厅,波洛在客厅里没有停留。他打开门进了堂屋,在那里沿着楼梯跑上二楼,我一直跟着他,最后波洛一直走进尼克的卧室,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我又是点头又是眨眼。
“瞧,我的朋友,多简单哪!没有谁看见我们来,也没有谁会看见我们走。我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十分安全。比方说,我们可以用锉刀把画像上的绳子锉得恰如其分地会在几小时后突然断掉。退一步说,即使不巧有人在房子前面看见我们从那扇生锈的小门钻进来,我们也不会引起人家的疑心——谁都知道我们是这家人家的朋友呀!”
“你认为作案的不会是陌生人?”
“对,黑斯廷斯,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不会是个迷了路的精神病人干的。我们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家庭的周围。”
我们离开了这个房间,谁也不说话,我们都觉得有些东西需要好好想一想,可是在楼梯转弯处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一个男人正向我们走来。看见我们后,他也站住了。
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但他的举动却说明他也受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