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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浅阳经过我身边,繁重的礼服配饰钩到了我的衣袖,他停下来,看看我,然后笑了,“东方,怎么皱着眉头。你看百姓们多想得开,他们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并不以失去亲朋为悲哀,从而铸就了这个民风放朗的年代……,我们应该为生存在这样的年代里,而感到宽慰。”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怔忡无比。他温情的笑着,却让我透体生寒,那笑里彰示着拒绝与敷衍,甚至有些随波逐流的藐然。从他迎娶楚国公主的这一刻起,便已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浅阳,他将所有的伤感凝成了一把锐利的剑,毫无动容的去例行一个国君的义务。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如果这就是你所找到的出口………,
那我……会死死的跟着你。不知能否也踩着你的足迹……挣脱出来。
………
随着一行浩浩荡荡的华盖车辇行驶而来,我看见了那个楚国最高贵美丽的公主,浅阳浅笑着说她有个同她一样高贵美丽的名字…翡翠。
然后让我上前去接驾。
秋风吹起她沉重而堂皇的衣袂,更显得仪态万方,碧色的翡翠吊坠悬挂于她的腰际,剔透而坚硬的散发出无限威仪,我突然想起了宇文的一句话,“玉中之冠,出类拔萃”,……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想提醒我,原来我身边曾是藏龙卧虎。
这个女人,她给了我这世间阴险最充实的理由。……
我上前一躬身,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翠儿,别来无恙罢。”
女子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激动,随后又变得深不可测,渐渐的持衡起来,“东方,子昊死了………被我们一起……给害死了。”
【tetsuko】
36
晚宴上,我紧紧抓着胡宜的手,他的手在我手心里攥得比石头还要僵硬。
眼前的人不是战俘,他逃脱了,摇身一变成为来使,否则……是可以正法的。
护送定国公主华辇的楚国使节……便是陈炀,他一身光鲜朝服,衬得一脸容光焕发。难得的,像个诗里画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看他广袖青戴,和佩赋履,没想到竟是个文官。
浅阳用眼光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陈炀,小声对我说,“这个人,且想办法把他困在姑苏,楚王不仁,便休怪我们无义,……只有折了双翼的鹰,才会永不翻身。”
这时候我眼中的他,唯有二字,一个“狠”,一个“淡”,我再一次确定自己将如何忠诚下去,他的世界新奇而又有定律。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是浅阳,便会这么做的。
晚宴并不奢侈,但做到了十足的气派,被众多诸侯使节交口称道。这些是申大夫与大司寇筹办的。第一次感受到,即使是在乱世里,文官的能力与历史地位也是如此的不容忽视。不经意看到陈炀,身着的服饰是楚国一品朝服,人们左右相拥敬酒,口中喊他司败大人。
司败,是楚掌管刑、罚、狱、讼的统称。我今天才听说,这个人在楚已有十余年为官,天下大国无法不立,不知道是怎样一番作为,才能攀升到一个国家法制机构的最高峰。
也许在西塞还有很暗箭,都是文武双全,都是人中龙凤,是我双目晦昧,无识人之德。
这几天连着下雨,姑苏的天空很阴,白天已是混沌不明,到了夜晚就扯成一团,四处的景物更是难以分辨,暗杀的大好时机,我阻止不了胡宜也不愿理会,何况知道他总有机会知难而退。我站在伏霞宫的门口,这里是后宫之首,我在等人,并且相信她一定会尾随而至。
很快的,那个三年主政威风八面的女人迎面而来,向我施了一礼,端庄的神色一如雨夜里拨不开的重云。
我想起邺城荒无人迹的巷道口,一个蓬头垢面的布衣少女,低沉的风沙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上,看上去真是孤苦伶仃。然后她张了张口,瑟瑟的声音如枯叶上颤抖的露珠,她说,“六个铜钱,我愿为您做牛马猪狗羊。”……六个铜钱,多可笑的六个铜钱,………楚国人真他妈的会演戏!
“外边天凉,进去说吧。”
她说着推开了门,寝宫里一片黯然,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连烛火也未曾点过。因为太新了,所有比外面还要阴寒上三分。她关上门,叱退宫女的同时,我也燃了一盏灯。
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正在看我,脸色异常的安定,仿佛是要为我下一剂定心丸,其实不必这么用心良苦,我很安定,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回忆起来也只剩下淡淡的怅然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呢?你真的想知道么?……恩,就从我想说的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她平白的叙述,……
“那一年,陈炀的父亲战死了,年中听闻你被调拔西疆,这是个机会,陈炀要报仇,我楚国更是畏你镇西二将,所以便去了……,南楚国境直达西塞,我们总会先你一步。
可这样做也很危险,万一被你发现便是人头落地,我哥哥放心不下,所以加上我和子昊三个一起去。西塞人很多,想要接近你很难,本来这事情把握不大,但你还是给了我们创造环境的机会。”
“因为我慢了,对吗?”我不假思索的答道。16EE10CE91F252CB秋之屋欢迎您
如果我当时没有选择辽城,就不会绕那么多弯路,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宇文也不会说服钥城,陈炀也不会占领扈地,如果我当时走得是刑州,甚至凉州,都不会令敌人有那么充足而精心的布署。一步棋差,失之千里,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得以让他们安排的天衣无缝。
“其实那样的安排作用说大也不大,你一来就剿了他们,陈炀根本近不了你身,我也不行。可你却把子昊留在了身边,日日与他同桌共餐,这是大家都臆想不到的。这样一来,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他头上。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可又怕打草惊蛇,这种事情必须一击即中,一旦失手你必然提高警惕。
大家也并不急于求成,尽管耗时颇久,却不失稳妥之计。
直到有一天,你喝了很多酒,倒在床上就睡了,也不知道你是真的醉了还是有意试探,子昊那天晚上假装去给你添被子,而刀子就藏在被子里。我藏在暗处,以防有什么不测。”她说到这里,稍显侨情的看了看屋子里的玉玲珑,她似乎很喜欢玉器的剔透,那玩艺却并不能让每个人的眼光都如她一样晶莹,她接着说,“结果,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当时有说什么吗?”我有些不安定的问,我父亲曾经说过,酒量天生,但若是人心沉湎,便很容易因酒而醉,这不是意志不坚定,而是过坚了,物极必反。记忆里好像真是醉过那么一次,可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当时说的话是,“浅阳,是不是帮你拿下西塞就可以回去了?……即使是条狗,也该有家可归。”
她说,犹在梦里。
“子昊想把你摇醒,其实他是想再看看目中无人的你,他是个高邈的人,想给自己一个杀你的理由,否则他会更早的选择鸠杀。结果你醒来就哭了,你扑在他怀里哭………就因为你那几滴该死的眼泪,让他把杀你的事情抛得不晓得多远。不只是他,连在黄粱上的我亦无法下手。虽是各为其主,但毕竟,天下臣子皆有一心。
他回来一路上兴冲冲的跟我说,其实你是个笨蛋。那一脸宠溺的样子,让我看了心里都发酸,当时我就在想,完了……这事情不能靠他了。
没想到那家伙中你毒日益渐深,还为你奏什么吴国曲“凤飞”,四处暗示你身陷险境杀机重重。可叹他毕竟身为楚臣,又不能说破,搅和得自己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陈炀自然恨你入骨,当时这两个人差点闹翻了,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弹歌走马品棋论画无一不是出双入对,我还未曾见过双方如此冲动过。其实子昊也在犹豫,他是楚国半个顶梁柱,有些事情便是再想做,也做不得……,然而那样的犹豫依旧敌不过你的丝丝温情。那时候他只是苦笑着说,反正我做这些也无用,东方心在故土,根本无心留意周身处境。”
我静静的听着,心中被各种细节充斥的毫发无插,很多故事逐渐的鲜明起来,纵使不经意划过的角落,也条条有迹可循。
烛光流转,一忽儿想起前些日子与宇文的对话,…
………
“宇文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么?……还记得你为我弹奏的长陵么。那曲子多美,………”
“我为你弹过一曲,可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就是凤飞么?!
凤牢于九烈之地狱,待五方炼融以樊身,然后脱凡骨,化彩翼,决起而飞………,这说得哪里是他,分明就是我的处境啊,以及对我的无限寄愿。我还自以为是能心领神会,……那琴音里藏着恨,……却是自恨。恨自己心带牢枷无两全之计,恨不能心生九翼带我飞出囚笼………,辗转回程,我谐音而舞凤飞,却如何又能飞得出去。只是飞入寻常人眼中,加一分痛。
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而那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他不晓得我会误会么?
女子依我的样看看烛火,然后迷离的微笑,在烛火凄清的掩映中……艳绝桃李,“你不必眷怅,身为男子,总是爱往身上扛家国重任,却又不愿放弃自己小小的向往,这是他活该!
即使说得这么无可奈何,他还是看到了一把刀,和你的一支舞,而想到了留住你的办法。次年春,我们已将你周围的部署都换成了楚军,你就是百翅难飞。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花两年的时间在你眼皮底下遣兵埋将,其实靠人数杀你并不容易,西方诸侯众多,楚国以礼待天下,做这种阴违的事情必须瞒过众人眼及之处……。子昊知道我也不愿意杀你,只是国命在身不至徇私。所以他抢在我和陈炀动手之前废了你,以为只要你不再对我大楚构成威胁,一切都好办了。可是他几乎都忘了,陈炀不会放过你,还自以为能说服朋友。
古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陈炀又怎么能遂弃父仇。
而他更担心的是你仍旧舍不得他,即使他废了你你都能毫无怨言的留在有他的一方天地里。”
我脸颊一热,接下了话缘,“所以才摆酒设宴,召集四方宾侯,想用残酷的方式把我逼离险境?………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么?”
“你当然不会。你在宴会上施展你所有的魅力想留住他的心,而那个时候他真的心动了,你所做得对他就如同一剂毒药,让他欲罢不能放手,你知道他是如何挣扎的么?如果他可以少爱你一点,就不必坚持下去,那一夜更会如你所愿,可你现在或许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自他奏起长陵那一刻他就想带你一起走,可他当时已经走不了了,他必须留下来帮你抵抗后面要追杀你的楚人。子昊风流,骨子里却是个克己复礼,周正自持的人,那一晚上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狂傲。看到宴会上那样的羞辱你都能忍,那时候他也急了。饶是他安排的再完美,你却是更执着。
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手吗?……如果你知道,一定会惊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我情不自禁伸手捂上左肩,想到了那支急驰而来的箭端,那种心神俱裂的感觉如今犹在。仅仅是因为吃准了我恨那把伤了我的刀,知道左肩上的伤是我最大的耻辱,所以射出了如此精准、及时的一箭,……强迫我离开。
可他不明白这样做我会恨他么?………
女人拿下我的手,幽怨的说:“你不要怨他,也不必怨自己……。他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逼出最危险的境地。”
“我和子昊从小就在一起,在别人眼里都是青梅竹马,我哥哥也很中意他……,然而他不要这样的感情,他情愿在秦楼楚馆里彻夜不归,去追寻那种短暂的欢情。
……倚层屏,千树高低,粉纤红弱。云际东风藏不尽,吹艳生香万壑。又散入汀蘅洲药,扰扰匆匆尘土面,看歌莺舞燕逢春乐。……盛陵君少侯何等风流,华灯弈博上郢都,雕鞍驰射宫前柳……
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爱情,可是我错了。他曾说,“东风且清,只有未遂风云之人,才会恣意旷荡,而我不是。”
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