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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的总是往事。
我拿上机票转身要走,眼角瞟到一个本子,那是父亲众多的旧像册和同学录中的一本,也和他所有的旧物一样,都给保存得很好。
父亲恋旧呵!他的温和寡言总让他带点诗人的落寞。
我随手拿了那本像册,忽而听到背后浅浅一声咳嗽。
我转过身,“爸……”
空空无一人。
姥姥的院子外种有梧桐树,高大茂密,树冠蔽了院里大半天空,荫下一片清凉。青青石板路有雾。
妻子别着白菊花,陪我站在门口迎接亲戚。我看她实在疲倦,腿浮肿得厉害,心疼极了。
大舅妈对我说:“明天葬礼后在这里多休息几天再回去,我看不得孕妇还这么劳累的。”
妻子笑道:“这人性子倔,我不帮忙,他累趴下了也不吭一声。”
大舅舅在一边点点头,“这点像他爸爸。”
怀里手机响了,我接过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道:“展骥?”
妻子在与舅妈话家常,我对她们点点头,走进屋里。
那头的声音咄咄逼人:“展骥,你凭地不厚道,你父亲去世我居然还得从别人口中打听才知道!”
我叹口气,“皓月,我是忙昏了头。”
耶律皓月的脾气多年不改,极力声讨我:“他好歹是我恩师,传道授业解惑,待我如亲女。你没理由忽略我一个。”
我无奈道:“不是不打算告诉你,而是不知道怎么说。电话两头一线牵,怕听你哭。”
皓月怔了半晌,说:“奇怪,我居然不悲伤。明明知道他永远不在了,却感觉不到悲伤。皓兰姐告诉我的时候,我在看娱乐节目,居然还一直笑。我想放在五年前,我定要哭得脱水。”
我在电话这头苦笑:“知道吗?我知道他走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家里水电费要交了。因为几个小时前,他从邮箱里取了收费通知单放我桌子上。”
“展骥,你现在必定劳苦得像匹老马。”她在那头怜悯轻叹,分享我的痛苦。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已经分开三年,她依旧可以一语中的。踩中我的每个节拍,切中我的每个要害,了解我的每个想法。不过她已经不会再为我做每件事。
一个人的一生,好似若不错过点事,就永远长不大。
我苦涩地说:“终于知道男人难做。”
冷笑:“赶你父亲还差远了。他做事,没有一件不完美,再苦累也从不抱怨。”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在她心中本就趋向完美,现在他去世了,于是他在她心里成了神。
“代我给伯父上柱香。问候你妻子。”然后挂了电话。
我听着嘟嘟声,目光一直盯着右手背上一道淡淡疤痕。这疤痕产生的原因,也只有我和她知道。当时还以为这手会废掉,但现在,不到冷湿的天,也不会觉得痛。
忽然想起父亲,肩背处也有一道疤痕,虽然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不少,却依旧醒目。阴雨天气,父亲那只手就不大方便,会喊我来给他捶肩膀。
听说,那是读书时,实验室里出了意外造成的。我后来疑惑,爸爸不是学法律的吗,怎么和实验室扯上关系?
有些事情,做子女的,还是永远不清楚的好。
我收拾好情绪,打算出去,忽然听到低低的说话声。那是母亲在隔壁打电话。
只听她冷淡地说:“何必呢?这么多年没联系,不都活得好好的?现在人死了才告诉人家,除了惹得大家伤心,还能怎样?罢了,也不是多熟的朋友,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再说,皓兰也许已经通知他了。”
妻子在敲门:“骥,在里面吗?王朝叔叔来了。”
我推门走了出去。她担心地看着我,柔美脸上是淡淡的愁。
“去休息吧。”我温柔地说,“明天下葬,会很累人。”
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夜里下起了雨,直到半夜。我睡不着,独自站树下。真是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离别。
皓月站在满树绿叶里,恼道:“展骥,你明明爱我,为何始终不说。”
明明近在咫尺,待到我伸出手去,她却远在天涯。
有人轻轻走近,为我搭上件衣服。我的手抚上她放我肩上的手,问:“怎么不睡?”
“睡了一个下午,再睡就成猪了。”妻子笑。
我抓紧她的手,搂她过来,说:“爸以前和我说,他小时侯因为贪玩,从这棵树上摔下来过,右手断了,没办法拿笔。他不想耽误功课,就学着用左手写字。他左手写的篆书很漂亮。”
“在你眼里,他已经是神。”妻子说。
原来我也已经把父亲升华到如此高度。
回到屋里,母亲正在灯下翻着旧像册。我坐她身边,陪她看了会儿,忽然问:“妈,爸的那些朋友,都通知完了吗?”
母亲看我一眼,点点头,“应该是吧。怎么现在才来问这个,明天就下葬了啊。”
“不是的。”我指着一张照片,“记得小时候,这个叔叔来家里玩过,送我许多东西。可是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他。”
“这是你叶叔叔。你小时候很喜欢他。”
“也许是因为他送我糖果。”
母亲笑了。年过半百却风韵尤存,即使是此刻,也依旧从容优雅,合上本子,慈爱地嘱咐我去休息。
我走出门时回头看,见她捧着父亲相片在手,默默无语。那一刻,我极想问她,她是否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听到那轻柔的脚步声走到床边,让人错以为,下一刻,一双温暖大手会为你拉起被子,为你关上床头的灯。
我是泛神论者,所以相信至亲之间,总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心灵相通。
梧桐树叶的影子印在窗户上,妻子在一边沉睡。我用极轻的声音说:“爸,你还在是吧?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葬礼很简单,父亲不喜欢热闹。
最后我在墓碑前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讲话,感谢大家前来送家父一程。然后招待大家回到院子里,吃顿简单的饭。
我没走,站在坟前抽了一支烟。
家教甚严,所以第一次学抽烟是在大学。过年回家,一时忍不住,悄悄买了包烟,乘无人时点上一根。
本是以为万无一失的。等到忙完年货,父亲忽然递了一根烟到我面前,看我惊骇的样子,问:“怎么,不抽?”
急忙抖着手接过来,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一片叶子飘落坟上。碧绿的叶面,脉络分明,那鲜活的生命在向我叫嚣着陨落的不甘。
我看这秃秃的坟头,想着,待到我下次前来,是否会已给青草覆盖。想到父亲修长稳健的手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发;想到父亲平平淡淡兢兢业业的一生;想到他收藏得极好的树叶标本;想到他逝去是安详得仿佛浅眠的表情。
忽然想到毕业时皓月和我分开前说的一句话:我们总和一些人恋爱,然后和另外一些人结婚生子。
树叶上的雨水滴到头上,冰凉的,把我自冥想中拉回现实。我侧过头,看到妻子挺着大肚子站在远处,看我回过神,走了过来。
“我的胸针不见了。”她说。
我对她说:“昨天皓月给我打了电话。”
妻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啊。”
“你知道?”
“后来她也有给我打了电话,还介绍了一个妇产科医生。她说等有了假,就会过来看爸。还说孩子生了定要告诉她。”妻子淡淡说来,是一片宁静。
我也笑了笑,点点头。
回去后我问母亲,打算何时回去。妻子产期将近,始终是回到城里要方便许多。母亲非常爽朗,说,就后天吧。然后就动手收拾,吓我一跳。
母亲解释道:“何处不能缅怀你父亲?”
我询问道:“那这样,想不想搬去和我们住?等孩子出生后再请个保姆,大人小孩都可以照顾好。”
“十五层高的楼,我爬不动。”
“现在那房子太阴暗了。”
“我还不是和你爸一住就是三十年?”
我说出来我心里的一个疑问:“妈,说句话你别多心。爸的遗物,我都看过了。照理说,一个老人的遗物,不应该这么少。”
母亲忽而笑了,像是识破了我的小计谋,“照理,哪里来的道理?”
“可是……”
“你爸自你读书起就教过你,勿道他人事。”
“爸是自己人,是血亲。我现在在深夜还常听到他的咳嗽声。”
“啧啧,你爸教你多少次,子不语怪力乱神!”堵我的口。
我不再问她。长辈有些事,是探究不得的。
母亲低着头,幽幽说:“人一生,多少不如意的事啊。只有待到死的时候,才知道当初的计较不值得。”
“爸曾让你伤心了?”
她抬头看我,又像透过我的脸看着父亲。我一脸严肃,她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像你爸,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做人多吃亏。”
“已经定型,学不精了。”我过去搂住她。
母亲点点头,“你也已经是快做父亲的人了。”
“了解。”我说,“我的一些事,我的孩子也永不会知道。”
母亲凝视着床头父亲的照片,叹了一句:“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我一震,半晌,才问:“是否是那些叶子的来历?”
“有关系吗?”母亲问我。
“当然没有!”我搂紧她,“这一切并不妨碍我爱他。”
我们把老家的房子托了亲戚租出去,我想等孩子稍微长大点,全家可以在假期回来度假。到时候,我会教他爬树,教他识别各种植物的叶子,把他抗在肩头,听他惊慌又欢乐的笑声。
我非常非常期待那一刻的降临。
走的那天上午,我们最后去和父亲道别。
母亲在坟前说:“你好生休息。我还有好几年劳苦命,一时没办法去找你。若你等不及,就先走吧,我求得了这一世,已经满足。”
夏日风暖,墓旁环绕着葱郁的植被,翠绿叶子上闪动着的是露珠。阳光透过树叶在青青小草上跳跃,夏花飘香。
坟上新土里已经冒出了几点绿色,那柔弱躯体里有着顽强的生命。
我在心里呼唤:爸。爸!
云淡风轻。
杂草丛里有一点银色,像是妻子那天落下的一枚胸针。我停下脚步,拨开草丛,仔细翻找出来。
那是结婚时送她的礼物,失而复得。
直起身,随意往身后看一眼,却是看到有人正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往墓园走去。
高大的背影,灰色笔挺的西装,鬓边一点白发泄露了他的年纪。手里有一捧洁白的花,怒放着。
妻子在叫我:“骥,在蘑菇什么?”
我匆匆赶去,把找到的东西给妻子看。
她惊喜:“居然找回来了!真是好兆头。”
母亲转过头来说:“我想,先搬去和你们住,我不放心你们带孩子。”
我的手在包里摸到了那本旧像册,手放在上面,很虔诚的。
妻子抚着肚子说:“刚才又动了,好像已经不耐烦,急着要看这世界。”
我的孩子。
希望我会做一个让你敬爱和自豪的父亲,希望我能为你深深爱戴。
你会在我怀里露出天真的笑容,冲淡我一天工作的疲劳;你会有光明美好的前途,会有属于你的辉煌的人生;你也会在某一天遇到一个让你心悸一辈子的人。也许你会和她共度一生的,白头到老;也许你会和她天涯各一方,俩俩相忘。
但我相信,总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在你故去后,站在你的坟前,为你伤神,为你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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