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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骷髅头显然也听见了这呼喊声,“这附近似乎有鬼魂在闹腾。”
“该查营了。”霍去病起身穿戴整齐,拿起枕边的饮雪魔刀走出营帐。
在大漠里游荡着许多冤死的魂魄,死后的魂魄由于心中积郁的戾气和怨怒而不得超脱转生,于是常年累月地飘浮在沙漠之中,一到夜里便苏醒过来发出悲嚎之音。
但这些鬼魂绝大多数不会主动攻击活人,尤其不敢招惹过往的军队。毕竟只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弱小冤魂,很少有听说它们公然袭击活人的事情。
“霍校尉!”见霍去病走出营帐,两名守在门外的卫兵行礼问安道。
“你们有没有听到异常声响?”霍去病问,视线越过一顶顶毡房军帐投向远处。
卫兵摇摇头表示并未听到什么异样声响。正这时负责今夜守值的刑山走来,他抱拳向霍去病一礼压低着声音道:“霍校尉,请你跟我过来一下。”
两人来到一座拘押俘虏的毡房外,门口已有五六名赤地旗的武士守候。看他们的表情好像遇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时不时向毡房中打量两眼。
刑山掀起帘幕,灯火从毡房内溢出。这里面关押的是十余名乌林魔骑的重伤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草与腥臭混合的难闻气味。
“他们都死了。”刑山掌着灯将霍去病让进毡房,“从迹象判断,是窒息而亡。”
霍去病没说话,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借助刑山手里的灯火,可以看见死者面目神情十分痛苦,整个身子在毛毡里蜷缩成一团。
“是我查房时候发现的。”刑山补充说:“门外的守卫并未听见屋里人有叫喊。”
十一个重伤的乌林魔骑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霍去病伸出拇指在身前死者的鼻孔下轻轻摸了摸,沾起几颗细小的沙粒。
“耳朵、嘴巴和伤口里也有。”刑山在霍去病身边蹲下,用手撬开死者的嘴巴,一缕沙线从乌林魔骑士的嘴角细细流淌出来。
“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吧?”霍去病翻开死者的眼球看了看,“拿柄匕首给我。”
刑山向门口的部下讨了柄匕首递给霍去病,问道:“霍校尉可有听到鬼魂哭声?”
“你也听到了?”霍去病从鞘内拔出匕首,在灯火上来回烧了烧。
“时隐时现,需要凝神聚功才能听到。”刑山道:“但其他人却听不到。”
“啵!”匕首切入死者胸膛,像是戳破了气囊般发出一记脆响。
随着匕首沿着胸膛徐徐往下划动,破开的肌肉下猛然冒出大量沙粒。
“沙噬?”刑山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说道:“早年我在关外曾见过类似情景。”
霍去病收起匕首,死者的胸膛内仍在源源不绝往外涌出沙粒,却不见一丝血。
紧接着他的身躯似被抽空了一般干瘪下去,肌肤迅速变黑皱巴巴地贴到骨头上,整具尸体收缩到只有原来的一半多。
“其他地方是否也有这种情况发生?”霍去病目光紧盯死者黑洞洞的眼眶里问。
“没有。”刑山道:“想必施展‘沙噬’的鬼魂法力有限,只能向这些重伤者下手。”
霍去病点点头。人若受了重伤,不仅身体极度虚弱,精神力量也会陷入最低谷,从而出现昏迷、浑噩诸般在正常人身上看不到的状况。
“呜——”沙粒流尽,死者的眼中猛然爆出蓬黑光,全身骨节嘎嘎作响似要坐起。
“鬼头!”霍去病朝肩膀上的骷髅头唤了声。
“噗——”骷髅头嘴里吹出一口黑蒙蒙的气体直灌入死者空洞的眼中。这具正要产生异变的干尸蓦地在地上剧烈抖动了几下,眼中黑光缓缓涣散重新平静了下来。
“好惨啊,我好饿呀……”、“好疼呐,我的头在哪儿?”
诡谲的哭嚎声再次飘入霍去病的耳际。刑山的眉宇微微一耸道:“又来了!”
“将这些尸体拖到营外放火烧了,残骸用沙掩埋上面洒一层盐水。”
霍去病站起身将匕首还给那名赤地旗武士,道:“不必惊动其他人,我出去走走。”
“我陪霍校尉一起去吧。”刑山也跟着站起,对霍去病说道。
“不用,那个人是冲霍某来的。”霍去病阴冷一笑,“若非你功力深厚,本也不会听见这些鬼魂的哭喊。”说着他走出毡房,上了一匹拴在外头的战马。
走出大营,他策马沿着山丘上行。皎洁的月色映照在茫茫大漠上泛起一层银白色的光芒,四周万籁俱寂却有声声冤魂在哭嚎。
“头儿,咱们这是去哪?”骷髅头问道,紧张地注视着周围动静。
“我不知道,只管往前走吧。”霍去病道:“这混蛋,总喜欢扰人好梦。”
“哪个混蛋?”骷髅头脑袋里突地灵光一闪,失声道:“金不炎?”
“除了他还会有谁?”霍去病走得不紧不慢,“锲而不舍精神可嘉啊。”
“哈哈,霍兄盛赞小弟愧不敢当。”沙丘下金不炎的身影像烟雾一样冒了出来,晃动着他从不离手的乌骨扇笑容可掬道:“那只是一个小玩笑,霍兄请勿介意。”
霍去病停下马,说道:“你的伤好了?皮糙肉厚恢复起来果然快啊。”
“这还得多谢霍兄手下留情。”金不炎道:“不过今夜小弟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哦,那你是来请我喝酒喽?”霍去病口角挑起一缕讥诮,“不愧是好朋友。”
“酒,想必霍兄也不稀罕,但我这儿有条价值千金的消息。”
“这回又是哪支匈奴王牌精锐要出动了?”霍去病手抚马鬃,慢悠悠地问道。
“不是,不是。”金不炎摇头否认道:“匈奴大军已闻风丧胆远遁千里,哪还敢来一捋霍兄虎须?这次我提供给霍兄的消息,是事关一个人的。”
霍去病心头一动,不露声色道:“金兄何时改干情报了,可惜我身无分文。”
“这消息透露给别人嘛,当然得狠狠敲上一笔。但小弟和霍兄是什么交情,哪能收钱呢?”金不炎故作神秘地将音量放小,低声道:“我找到她的下落了。”
霍去病的模样还是慢条斯理,没半点着急,“我好像没托金兄找人啊?”
“好朋友,自然要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金不炎笃定地样子仿佛已吃准了霍去病,“咱们也不用打哑谜了。实不相瞒,前些天小弟偶然查到了龙城公主的踪影,于是不顾伤势未愈急急忙忙追来,好将此事通知霍兄。”
见霍去病一言不发,金不炎只好继续道:“她正被人囚禁在一个距此不远的地方。小弟本想救出公主殿下再来讨功,奈何对方的实力太过强大,连尺老也未必是其对手。所以……惟有请霍兄亲自出马了。”
“故事编完了?”霍去病打了个哈欠,道:“很好,那我回营睡觉去了。”
“别,别!”金不炎急道:“我可以赌咒发誓,此事千真万确。”
霍去病凝视他半晌,忽然“噗嗤”一笑道:“金兄未免太会骗人了。假如龙城公主真有危难,你为何不径直向玉华殿又或伊稚斜大单于求援,偏偏找上霍某?于公于私,我都和匈奴人势同水火,岂会出手相救?”
金不炎笑道:“这原因……你我心照不宣。总之,霍兄若不去,她必死无疑。”
他的话刚说出口,从霍去病眸中激射出慑人寒光已直刺心底。金不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加速晃动乌骨扇道:“霍兄别恼,小弟说的都是真话。”
霍去病脸上的煞气徐徐消退,油然微笑道:“说吧,她在哪里?”
金不炎这才感觉到先前压迫在身上的无形杀气霍然消失,心中暗惊对方的修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两三年自己便要望尘莫及。
“往东两百里,有一座连绵十数里的大沙丘,被人称为‘伤心岭’,到了那里我相信霍兄自有法子找到正主。”金不炎用乌骨扇朝自己说的方向一指,“好人做到底,我再送金兄一匹雪驼,乘着它两百里路个把时辰即至。”
说完他口中发出一串尖锐呼哨,前方大漠里白点闪动,一匹雪驼足不点地地奔来。
“头儿,你真打算去?”骷髅头低声问道。
“那里当然会有陷阱。”霍去病鼻子里低哼了声,“否则金不炎哪会能如此好心?”
“霍兄言重了。”金不炎举起双手像是在向霍去病表白,“事实上小弟也有言在先,隐居在伤心岭下那个魔头确实厉害无比,不然公主也不至于遭擒。当然,假如霍兄需要小弟助一臂之力不妨这就提出,我乐意效劳。”
霍去病换骑到雪驼背上,说道:“相信金兄不舍得我死,又何须霍某恳求?”
霍去病不再理他,催动雪驼向东而去。这雪驼脚力在大漠中远胜于寻常骏马,一路风驰电掣倏然便不见了背后金不炎的影踪。
总是要去看看的。霍去病在心中暗想,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判定金不炎并未说谎,而且非常清楚这家伙将消息透露给自己的不良居心。
但他没得选择。当“龙城公主”的名字从金不炎的口中吐出时,他的心便是一热。这么多天,这么长路,他还是无法把她抛在脑后,埋在沙里。
月如钩,沙如雪。孤独的身影在大漠中奔驰,超过月色的追逐,超过风声的呜咽,远处隐隐约约已看见了一座波浪般起伏伸展的巨大沙丘。
它应该存在百年以上了吧?霍去病从记忆中攫取出伤心岭的资料。这样一座巨型山丘,历时百年的狂风冲刷地貌变迁居然依旧能够屹立于此,本身就是件异事。
“百年苦行兮毁一念,魂不得归兮影孑然;伤断肠兮心茫然,泣无泪兮声呜咽……”
据说百余年来每到无月之夜,路经伤心岭的商旅都会依稀听见沙丘下所发出的低低悲吟。
久而久之这里成为一片没有人敢接近的死地。也曾有若干豪侠之士成群结队前来探访追凶,可结局无一例外地不知所踪。偶有侥幸逃回的,也变得疯疯癫癫整天目光呆滞地吟诵着那首小诗:“百年苦行兮毁一念,魂不得归兮影孑然;伤断肠兮心茫然,泣无泪兮声呜咽……”
“吁——”霍去病在沙丘前停住雪驼四下打量。如雪的沙丘上空阔寂寥不见一人,耳朵里听到的只有横贯大漠的风声。偶有几声尖锐的啼唳划破寂静,那是夜行的飞鸟从丘上高高掠过,又投入到苍茫夜色中。
“百年苦行兮毁一念,魂不得归兮影孑然;伤断肠兮心茫然,泣无泪兮声呜咽……”低沉悠远的吟诵声伴着风与沙忽地在大漠上空回荡。霍去病端坐在雪驼上,用九阳龙罡的雄浑魔气将这首小诗清晰缓慢地从唇间念出。
念完第一遍,他稍歇了会又对着沙丘念了第二遍。
这次刚刚念到“伤断肠兮心茫然”时,沙丘下猛起了一阵狂风,卷裹着银白色的沙粒如云柱般旋转升空。一道由沙粒凝成的人影在沙柱中若隐若现,高逾五丈悬浮在霍去病面前。
“是你在念老夫的诗?”沙柱中的人影俯首审视脚下的年轻人,恼怒里夹杂着几丝惊讶,“你是想哭还是想笑?”
从用沙粒凝铸的脸庞上看去,他异常的苍老憔悴,犹如大病初愈。一双在额头下方微微凸起的眉毛间隐含着浓烈的忧郁与落寞,然而他的神情却又是那样的狰狞丑恶,让人看了第一眼绝不愿再看第二眼。
“你说呢?”霍去病沉吟道:“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
沙怪呆了下,似乎头一遭遇到有人这样回答自己,沉默须臾后道:“我要你选。”
“还是客随主便吧。”霍去病从容道:“你想让我笑我就笑,你想让我哭我就哭。”
“你在捉弄我?”沙怪的双手向天空高高举起。他身后的沙丘底部突然如波浪般涌动,无数沙粒流淌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魔掌向霍去病抓下。
“叮!”霍去病横刀于胸,刀柄上的掩土珠亮起。魔掌甫一接触到饮雪魔刀焕发出的殷红色光华立时支离破碎,涣散成一蓬蓬细沙,飘落在霍去病身前。
沙怪收住五行法术,诧异道:“饮雪魔刀,你是北斗宫的弟子?”
“以前是,现在……很难说。”霍去病轻轻抖袖拂去沾在身上的沙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有朋友告诉霍某她正在前辈家中作客。”
沙怪面色微变,生硬道:“数十日前的确有个女子路经此地,现在老夫府中。”
“可是龙城公主?”霍去病道:“我想见她一面,希望前辈不会拒绝。”
“你和她是友是敌?”沙怪问道,言辞中等于默认了霍去病的猜测。
霍去病默然片刻,徐徐回答道:“亦敌亦友,恩怨难分。”
“这倒奇怪,朋友便是朋友;敌人便是敌人,哪有那么啰嗦?”沙怪道:“你六天后的午夜再来此地,或许能够和她见上一面。”
“这可不行。”霍去病微笑道:“霍某公务在身,今夜无论如何都需见她一见。至于她是否愿意随我离开,则是听凭自愿,霍某绝不干涉。”
“你还想带她离开?”沙怪的眼里现出杀气,“我说了,六天后的午夜再来!”
“莫非阁